34、矛盾 ...
-
顾钧这封信写得很长，足足写了有六页纸。他先是把自己当年怎么从凤凰山一千个岗哨中逃出去的英勇事迹宣讲了一遍，再反反复复夸了自己一通，言语之间的暗示意味很足。
小尤想想有本事你来风莱山逃一次试试看，有个燕宗师她就是再长个翅膀都飞不出去。
顾钧也说了萧县风光，言语之间与齐柘不同。
“萧县的天，格外得蓝，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从前在外面不怎么看天，一直都不知道天空是如水洗一般的颜色，还是只有萧县独有。如果是萧县独有，那我希望这样的天还是少看一些吧。”
“不然我怕看多了会想念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恰恰是不足以让人想念的。齐小尤，你应该比我更不想想念这个地方。萧县四周靠山，我没事的时候，会去附近的溪山镇逛一逛。这里的人和事和其他地方一样，却不一样。或许大荒之大，每两个地方相比较起来，都会是这个感觉。”
“齐小尤，我会情不自禁地把风莱山和凤凰山比较。但我更想让你亲自去比较。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何。”
“就像是另外一种想法，萧县是战场，我既希望你不要过来，又想希望你出现在这里。”
小尤想你希不希望是一回事，我想出现在那里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每个人都不跟她提战场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说仗是怎么打的。她最想听的，是这个呀！
顾钧这个家伙居然也不说。
最后来了一句，“努力加餐饭！你瘦得都跟竹竿一样了。”
小尤吐了吐舌头，顾钧管得未免也太多。她把顾钧的信也收了起来，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
燕宗师手里拿着一卷布帛，敛着神色，走了过来。
他毫不避讳地把写满军情和战况的布帛扔给小尤看。
小尤接过，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字都看了过去，脸色愈发苍白，“这是真的吗？”
燕宗师沉吟道，“表面的军情会忽略掉很多细节，这个是你父亲额外给我的。他之所以不把真实情况告知你们，也是想让风莱山上的人放心。”
小尤捏着布帛，“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赢过墨临族。要不是有顾伯母的挺身而出，我们风莱族这一战是肯定打不过的，是吗？”
燕宗师摇头，“不一定。事情都有变数，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只是墨临族这些年，愈发……”
小尤以为燕宗师会说墨临族的实力越来越强，但是燕宗师沉吟半晌，道，“愈发捉摸不透了。”
“捉摸不透？”小尤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他们的本意是什么呢？”
燕宗师朝着萧县的方向，“这你得问墨临族的掌门轩辕晏。”
小尤满眼忧虑，“他们是想，灭族吗？”
燕宗师目光扫向小尤，没有言语。
小尤直觉这句话不该问，低下了头。
良久，燕宗师轻轻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次不去跟着打仗吗？”
小尤回答，“父母亲考虑到你年纪大了，怕你吃不消。”
燕宗师笑了，是苦笑。小尤见到燕宗师怒目圆睁的次数比较多，这样子迷茫悲苦的样子很少见。
她听说过这个曾经在大荒叱咤风云许多年，又一时间销声匿迹的一代宗师的许多传言。
一代宗师的评价自然都是褒奖。可是对于燕宗师，别人给他四个字，“亦正亦邪”。
燕宗师道，“我曾经干过许多错事，也实在称不上一个好人。”
小尤在心里点头——是个“坏老头”。
“年少轻狂谁不犯错，大多数事情都忘了。唯有一件，我到现在都后悔。”
小尤支额聆听。
“有一年，我在战场上，亲手杀死了我的亲生父亲。我的血脉里，其实，既有墨临族的血，又有风莱族的血。”
小尤猛地一惊，布帛差点掉在地上。
“我并不知道他是我的父亲。他与我娘很早就分开了，我娘后来把我生下来也没告诉我亲生父亲是谁。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恨墨临族，恨他们要把风莱族逼到这步田地，恨他们要把我放到这么个无法言说的位置。”
“从那以后，我便无法再举剑对准墨临族人。也无颜面对风莱族。我便一个人跑掉了。”
小尤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宗师。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已经入冬了，小尤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燕宗师的面庞在这冷风中一下子苍老了些许，“不过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其实很早就作了选择，虽然不是我自己作的，是我的父母帮我作的。那时，我一个人跑到墨临阁，对着我的亲生父亲的灵柩磕了头。墨临阁有些弟子要打我，被一个老人拦住了。”
“那个老人跟我说，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风莱族人该做的事罢了。”
“他还说，恩怨这种事情，人世间的伦理无法定义。”
所以，风莱族和墨临族的恩怨，根本就无法言说清楚。他们二族很早以前就时常在一块，相处之间，会结交朋友，也会收获伴侣。只是后来一下子就有了怨怼，情义难两全，也必须作出选择。
若选择了情，便可能会退出自己的门派，加入另一个门派。
若选择了义，便辜负了有情人。
最后上了战场，相对无言。
他们二族的恩怨纠葛，太复杂了。
小尤的心里很不安，她既好奇燕宗师要跟她说这些，同时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燕宗师老打骂她，她也就一直把燕宗师当一个脾气不好的怪老头看待，死活都不愿意叫她一声师尊。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对着一个怪老头喊师尊。
大哥二哥教她习字的时候，教了她许多字词。当时他们就告诉她，“师尊”这两个字，需得是自己崇敬的人。所以，不可认小人为师。
陆茵刚刚给她找这个师尊的时候，也常常跟小尤说，要听燕宗师的话。
小尤哪里肯听，固执地一口一个“宗师”地叫，他的话也是听进去多少就是多少。
人们总说，这漫长的一生，会经历好几个阶段。小尤摸不清楚自己前几个阶段，但是从她想喊这个怪老头“师尊”开始，应该是一个新的阶段了。
于是小尤走到燕宗师旁边，认真地给他奉上了一杯茶。
心里喊了一声“师尊”。
改口这种事，对于她这个犟的跟头牛似的的人来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