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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番外一:屠苏酒 ...

  •   我叫齐柘,“柘”是由“木石”二字组成,是人非草木的木,也是心若顽石的石。

      整个风莱山的人,都不知道我有喜好喝酒的习惯。在他们眼里,我虽不如大哥一般耀眼夺目,但也是一直冷静自持,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人年少的时候,喜欢追求名利,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世间大道就在那里,我亦不是天赋异禀,就会总有失意的时候。

      这时候我便会下山一趟,从一个药馆里讨屠苏酒喝。

      不去酒馆喝酒,来药馆喝酒,想来也就是我一个了吧。后来我做了很多超出我底线之外的事情,回想起来,我都不在意。只是唯有这一件,会时常在脑海中冒出来。自然不是这一件事太过异常,只是因为这桩事里有我不能说不口的言语,还掩盖了一个我深爱着的人。

      我又自嘲地笑了。

      那日我练一套剑法,那套剑法风莱山很多弟子有一半会了,还有一半弟子怎么学都学不会。而这一套剑法,大哥却只花了一个时辰学会了。

      我心里那点不平衡又出来了,可是我练了整整七天,都没学会。我心里难过得很,便下了山。我不知道我要去往何处,就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晃着。

      我抬头望天,那天是一轮圆月。我当时是希望是一轮残月的。因为一个人失意的时候,是看不得他人圆满的。

      于是我进了一家酒馆,喝了好多酒,最后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就歪倒在别人的店里了。

      最后这家酒馆要打烊,就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我给撵了出来。我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时没站稳,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骨头硌到青石板块,生疼生疼的。

      我出来没有带剑,还穿了一身常服,别人是看不出来我是一个修士的。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修士,多多少少都会对我有几分敬意的。

      当时我是很生气的,很想一施灵力,就对那个店小二下手。

      可是等指尖上的灵光都熄灭了,我也没下得去手。我考虑到了后果,如果我下手重点,那个店小二估计就得躺在床上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可能还会因此丢了在这酒馆干活的活计。若是我下手轻点,那店小二恐怕还是会挨些疼痛。这点疼痛可能跟我刚刚摔的那一跤一样疼,一会儿就会没有,但是当时的疼却是钻心的。

      我没下手。

      我自己又爬了起来,我觉得心里堵着什么,我还想喝酒。

      可是当时我神志不大清,居然跑到了一家药馆,误以为那是一家酒馆,就径直走了进去,大声喊着要酒喝。

      那个郎中没有将我赶出去,还给我端了一碗醒酒汤。我不想喝,可是那个郎中目光一直往我这瞧着,我不知为何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将一碗醒酒汤都喝了下去。

      那郎中问我:“可好了些?”

      我答:“脑子还是有些疼。”

      郎中又道:“那就用灵力催动,缓些自己的疼痛吧。”

      我吃了一惊,郎中居然看出来我是一个修士。我全身上下都与一个烂酒鬼没有区别,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这郎中年纪有些大,许是人生阅历丰富,比较会看人。

      于是我起身,理了理衣袍,弯身郑重地给郎中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多谢”。

      郎中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道:“这就是你在人前一直戴着的面具?”

      郎中说得不明不白,我却听懂了。我在人前的确一直是这样,可是我心里又无比清楚,刚刚那个烂酒鬼的样子,也是我真实的一面。

      我便开口道:“又有谁会毫无顾忌地不戴面具呢?”

      郎中笑了,道:“你我倒是有缘。刚刚你不是说要喝酒吗?那就坐下来跟我这个老头子,好好喝一杯吧。”

      郎中拿出来的酒居然是屠苏酒,能调理脾胃的药酒。

      我已知这郎中是个奇人,便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意外,给郎中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

      郎中喝了一口,道:“公子有心事?”

      借酒浇愁自然是有心事,这个谁都看得出,不然不是谁都会无聊给自己一下灌那么多酒的。

      我点了点头。

      郎中又朝我笑了,笑容里有狡黠的意味。他让我把手拿出来,说给我算算命。我但笑不语,照着做了。

      郎中看了我的手相,眉心无意识地锁起,久久不言语。

      我道:“但说无妨。”

      郎中就着我的命格说了三句话,每一句话都应验了。

      那一夜与郎中喝完酒后,我披着月色,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

      夜色深了,街道上无人,周围也没有声响。万籁俱寂,我突然觉得十分孤寂,好像天地间只我一人一般。

      我回身往后看,只看到那家药馆那里的一盏灯,晕着温暖的亮色。

      这条路走得格外漫长,过了不知多久,我又转过身,药馆那边的灯光却熄了。我心里微微一寒。

      可是这时候在我的前方有些位置,隐隐约约却有一丝亮光。我慢慢走过去,发现那是一盏被遗弃在台阶处的灯笼。

      它虽被遗弃在那里,可是却还是有灯光,灯光微弱,却也足够我看清前面的路了。

      这时候却是又有一盏灯笼从高高的台阶处滚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滚落到了我脚边。我想去拾,又一盏灯笼滚了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不用想,我也知道又是谁在那里玩耍了。

      小尤的声音从高高的台阶那边传了过来,“二哥哥,可看得清路了?”原来她不是滚灯笼玩,而只是想给我照明。

      我加快了步伐,连忙往山上爬,身边的灯笼越来越多,有的从我身边滚过,往山下咕噜咕噜滚过去,有的被我捡起,拿在了手中。

      身边的亮光越来越多,等我看见小尤时,她正被一大堆灯笼围在中间,灯光是橘黄的,映着她的面庞也温和可人。

      她冲我招手,“二哥哥!你回来啦!”

      她的笑容单纯明媚,我近乎是用尽全力才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冲动。

      小尤前几日在一个风莱阁弟子那里学了做灯笼的法子,便缠着大哥给她买了许多材料,做了大约有一百盏灯笼。她给父亲母亲,大哥和我每人都送了一盏灯笼。本以为剩下的灯笼她会自己留着挂在自己的院子里,哪知道她却把灯笼全都拿出来,就为了给我照亮回家的路。

      原来也是有人,会在那边等着我的。

      那么多灯笼不能白费了,我想让小尤把她的这些宝贝灯笼都收拾起来,哪知她却觉得滚灯笼格外有趣,嚷嚷着要把所有灯笼给滚下山。

      我知道这样下去她肯定又会因为贪玩被骂,却还是陪着她玩滚灯笼。

      不过最后一盏灯笼我把它留住了,原因是我要拿它给我的小尤照亮回家的路。

      小尤一路上叽叽喳喳,她道:“我去你的屋里找你,你不在。我又去问人你去哪里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后来有个师兄告诉我你下山了。母亲不让我下山去,我便在台阶处等你。可天都黑了你都不回来。我想起来上次我在黑漆漆的路上走路时还摔了一跤呢,便也怕你摔跤,想了好半天,才想出可以这样给你照明。”

      我问小尤,“这些灯笼你都舍不得送人,这样滚掉了没了,你舍得呀?”

      小尤道:“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是如果二哥哥看不清路,摔了一跤,那就会很疼。二哥哥疼的话,小尤也不好受的。”

      我怔住了。

      我想起那个郎中告诉我的话。

      那第一句便是,我有一个情劫。

      那一刻我便知道,以前我可能只是有点喜欢这个妹妹,尚且还是可以克制住我自己的,眼下却是真正陷进去了。

      我虽知道这样是大逆不道的,但我却没有阻拦,就让自己那样步步深陷。细细想来,情之一事,又是谁可以阻止的呢?

      但是我向来会掩盖自己的情绪,旁人便也看不出来。

      直至那个叫顾钧的人的出现。

      我看的出来,他是十分喜欢小尤的,可能甚至都不亚于我。

      我当时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一直预料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一样。我活得通透,我知道碍于我和小尤的关系,我们俩是不可能的。

      我几番试探小尤的心意,发觉小尤也是喜欢顾钧的。

      这样也好,于是当年在百草药谷,我找到顾钧,跟他说了很多。他并没有意外我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些,我想,他是知道的。

      他既是把小尤放在心尖上,自然会时常看她,自然……也会发现……我始终落在小尤那里的眼神。

      顾钧发现的时候,眼神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但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神又变得很落寞。

      后来他跟我说,他觉得如若不是我什么都不说,他定是没有机会跟小尤在一起的。

      我觉得他定是认为,我比他先遇到小尤,所以我更有机会,让小尤喜欢我。

      顾钧跟小尤一样,会冒一点傻气,其实即使没有其他人,小尤也不会喜欢我。世间的伦理纲常摆在那里,我和小尤,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这样算起来,我甘愿做守护小尤之人,情劫一事,倒不大像个劫难。要不是……我时至今日,仍是记得当年的那一幕,小尤就那样……死在了我眼前……

      为一人成魔,因一念万劫不复……

      这又应了那个郎中的第二句话,我是一个矛盾的人。

      的确,成了魔以后,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满手的鲜血,早已不是当年的齐柘了。

      韩雁归时常会有恻隐之心,会尽力保一些老弱妇孺的性命,而我却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再也不会像当年长街尽头的那个失意之人一般,去顾忌店小二这等平凡普通之人的性命。

      父母给我取名“齐柘”,“木石”为“柘”。人们常说心若顽石,又有人非草木之说,可见木石俱是无悲无喜,薄情寡性的,而我正好应了这名字。

      那年去往溪山镇,我奉命要为壑青办一些事情,而这件事便是杀了顾钧。

      顾钧发现了关押行尸人之所,保险起见,自然是要杀了他的。

      其实小尤既然不在了,顾钧于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是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他的。

      可是不知为何,一到溪山镇,我就会莫名地心痛。

      原来百年的光阴,也是可以凝结为一瞬的,小尤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刻山崩地裂,我动摇了。

      入魔道之人,是没办法回头的,一旦与魔道背道而驰,便会被反噬。我被反噬的那一刹那所受到的钻心之痛,竟比不得我再见到小尤时的心疼的万分之一。

      而壑青,他在我和韩雁归身上都下了药,我们只要被反噬,他是感觉到的。

      于是,他又给我下了个任务,让我在各大门派围剿溪山镇时,一箭射杀了小尤。小尤死而复生,她的灵珠可能都已经到了灵器的地步。他让我亲手把小尤的灵珠挖出来交予他。

      我不能出纰漏,于是那一箭,近乎是费了我毕生的心力锻造出来,可以让被射中之人,灵体不受损,只会魂魄会飘散。

      小尤有聚灵钉护体,就算被射中,也是死不了的。

      只是我没想到,顾钧会替小尤挡箭,而小尤会拔出自己体内的聚灵钉来护住顾钧,让他魂魄消散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小尤把聚灵钉拔出来再插入自己身体里,看着她倒下,看着周围人把她带走,我却只能那样什么都不做。那一日我独自一人待在溪山镇,待了好久。

      我终究是个矛盾的人,要杀小尤,却受不得小尤疼一丝一毫,见到小尤之时,多次想亲口告诉她我就是她的二哥哥,话到嘴巴还是咽了回去。

      那一年郎中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亲口说,只是在我手心里写了两个字,“结局”。

      我的结局是什么,自然是不得好死。我欣然接受。

      只是我还有一个奢望,我想在临死前,再好好看看我此生挚爱之人。

      于是我拿起埙,坐在无心峰对面的山顶,给小尤吹奏最后一曲。

      一曲吹完后,埙在我手中滑落,往山崖下面坠去,很快就会摔得粉碎。

      明明很远,我根本就听不到,可是不知为何却听到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小尤,万语千言,都在刚刚的乐曲声中,你听到了吗?

      我又矫情了,想让小尤听到,为何不亲口跟她说呢?

      没过一会儿,对面居然传来一阵传音咒,我的心里轰然一声巨响。耳边是小尤的声音:“请问?刚刚是你在吹埙吗?这乐曲声,像……我的一位故人。”

      谁也不知道,我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对小尤道:“小尤,我明日赴死,便是护你不得了。”

      你要……安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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