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历旧事》和锦妍

3、第 3 章

　　韶光出了崇安殿，方走到白玉为桥双龙戏珠的顺德门，便见一个穿紫的人走过来，却是二皇子崇光。韶光见到这一身紫色，不觉眼中刺痛，当下，便别过脸去。
　　崇光笑道：“大哥等我一等。”韶光无奈，住了脚道：“二弟可是有事？”崇光到了面前，复又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昨日大哥寿辰，小弟匆匆间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是也并未备礼，还望大哥海涵。”韶光想起崇安殿内一幕，只觉字字诛心，却还是笑道：“二弟有心了，你我兄弟何须客气。”崇光道：“大哥不见怪就好，幸而小弟昨日晚间得了一礼，已派人送到府上，还望大哥喜欢。”韶光笑道：“二弟恁地客气，愚兄再推辞，便有负你一番心意。愚兄不客气了。”崇光道：“如此再好不过。”
　　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崇光府邸与韶光并不在一处，两人互又客套了几句，方笑着别过。
　　其时日已近午，早春的阳光照在朱漆的宫门上，巨大的宫殿在阳光下蕴彩文章。韶光踏上轿车，眯眼回望。门前金吾执戈，道边御柳垂绦，他放下帘子，阳光就隔在了帘外。宫殿在轿后，慢慢远去了。

　　韶光回到府中，已是红日三丈。因是进宫请安，他穿的虽不是朝服，却也极庄重。早晨并不觉厚重，此刻日上三杆，却是稍显闷热了。因此，一回府，便去换了常服。
　　换了衣服出来，家人已治了午膳。韶光虽在宫中用了早膳，但食不知味，并未吃到什么东西。腹中空虚，反而没什么胃口。就着一味野鸭子汤，拌了半碗玉田香米饭，匆匆吃过，便算完事。
　　王允见他吃完饭，便上来回道：“殿下，二殿下送了礼来，安置在哪？”韶光皱眉，道：“往日怎样收的，也一样收。”王允搓搓手，道：“殿下，二殿下送的不是礼，是个大活人啊。”韶光记起崇光的神神秘秘，倒来了几分兴致，道：“把人领来我看看。”
　　王允领命去了，不多时，便带来一个女子。因是入了府，那女子已做了府中姬妾一般的打扮，浅碧撒花绡裙，外罩鹅黄的褃袄，一头青丝挽成如意髻。髻边并无珠翠，只簪了一朵小巧的宫花。垂着脸，微露出一截粉颈，粉光致致，凝霜皓雪。
　　韶光眼中一恍，那女子已慢慢抬起头，双眸点漆一般，与他眼光一触，立时便已转开。脸上薄施了脂粉，衬着如云乌发，整张脸美玉一般，光华流转不定。
　　韶光看清她的模样，怔了怔，转瞬间便沉下脸，道：“是你。”原来这女子便是前日韶光在茗珍楼所见的名唤惊鸿的卖唱女子，那日蓬发寒服已是难掩风华，此刻这般打扮，更增丽色，风致楚楚，实难描画。惊鸿已经重新垂下头，答道：“是我。”一把声音冷若冰霜，落入耳中，虽是正午阳光明媚，亦让人泛起冷意。
　　韶光将手中一盏茶慢慢喝完，方道：“你是哪里人？”惊鸿入府时，便已将这一篇对答记得清清楚楚，道：“奴婢祖籍江宁。”韶光又道：“叫什么名字？”惊鸿原是说过名字的，见他问，还是答道：“奴婢姓谢，叫做惊鸿。”韶光道：“谢这个姓不好。”只说了半句，便住了，吩咐道：“叫徐嬷嬷过来，把人领去，教好规矩了，便让她过来书房伺候吧。”
　　王允应了，见惊鸿退下，考虑三番，还是问道：“殿下真要把她留在身边？”韶光道：“怎么？”王允道：“这丫头到底是二殿下送来的，留在殿下身边，只怕不妥。”韶光道：“这府上只怕早有了老二的眼线，留个明线，好叫老二放心。”王允心知不可再劝，叹了口气，垂手告退。

　　惊鸿进府的时候，原是当做殿下的姬妾，给安顿在了西厢。如今自然是不能再住，王允便叫了徐嬷嬷随她去取行李，换到下人住的跨院。说是陪伴，其实也是检查，那徐嬷嬷却十分客气，只是在外间等着。不多时，已见惊鸿除了首饰钗钿，换了青布衣衫，挽着一只小小的包袱出来。
　　徐嬷嬷见她这样快，倒有几分惊讶，道：“姑娘好麻利的手脚。”惊鸿并不搭话。徐嬷嬷只当她心中失落，劝道：“姑娘这样的品貌，断不会久居人下。伺候殿下虽是奴婢，但时时可以见到殿下，比那的不得宠的，实在强过百倍。”
　　惊鸿知她误会，但她一片好意，却也不便解释。幸而一路行来，渐渐人多，徐嬷嬷不便多说，便住口不谈。
　　不多时，便到了跨院。下人住的地方，自然和西厢不能比。惊鸿给安顿在右廊临花池的屋子，虽不算日光充足，却也好在幽静。同屋的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伺候殿下的大丫鬟翠钿，一个是织补上的晴鸾。因是当值，两人俱不在屋内。
　　屋内呈几字摆了三张床，都是一色的青花被褥。靠窗的两张床一张床头放了一个小小的针线篮子，另一张上则叠了两件藕色的衣裙。惊鸿心知必是晴鸾同翠钿，便将包袱放在最里那张床上。
　　徐嬷嬷少不得要吩咐一番，无外是为人奴婢的道理同伺候殿下的规矩，惊鸿垂首默默听着。殿下规矩极多，徐嬷嬷捡大略的说完，已是好长一篇。惊鸿恐她口渴，忙去倒茶，伸手过去，却见桌上只有两个白瓷的茶盏。她方犹豫了下，徐嬷嬷已摆手道：“伺候殿下的姑娘最是娇气，她们的东西，随便动不得的。”
　　惊鸿无奈，只好住了手，道：“谢谢嬷嬷指点。”
　　眼见红日渐斜，徐嬷嬷忙告辞出去。惊鸿折腾了半日，这时屋内无人，方放下心来。走过去将包袱打开，本是要收拾衣物，一时不查，便歪在塌上旽着了。
　　醒来已是暮色沉沉，同屋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回来了，掌了灯，在灯下刺绣。听见她醒了，转首冲她笑道：“你可醒了。”惊鸿见她言笑晏晏，十分可亲，也笑道：“原是想歪一歪，却不料睡这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