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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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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满备好了茶,敲开了书房的门。
师父为白满留好了位置,正低头摆弄桌上一个木匣子。
白满拱手行了礼,落了座。
师父打开木匣子,从中取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和一只碎成两截的白玉发簪。
将发簪推到白满面前,缓缓开口。
“这个发簪是白家留给我唯一的物件。想必玉散真人早已告知过你我出生前朝将军白家。父亲为向前朝皇帝表达衷心,我五岁时便将我送到了路蜀山,拜入妄殊门下潜心修炼寻道。父亲为保我,不敢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怕的便是落下把柄说我与白家还有联系。只是母亲苦苦哀求哭红了眼,在父亲的阻拦下最后也只能拔下头上的一枚发簪从马车上扔下。”
白玉的发簪本就脆弱无比,母亲情急之下从马车扔出用的力本就大些,玉簪碰到坚硬的石头瞬间便被折断。但这残破的玉簪却被五岁孩童好好的用一方丝帕收了起来藏了许多年。
三十年前——
那时的妄殊招收的都是些清白人家非富即贵的孩子,因此初到山上不免有些娇气,早晨需师兄再三叫醒,用膳也要师兄监督着才会乖乖吃完不会偷偷倒掉,晚上思念亲人哭成一片还需师兄好好哄着。
白戎虽只有五岁,却有着远超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气质。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功课却是同辈中做的最好的,而且从不需要师兄操心,师兄来唤众人起床时,小白戎便已穿戴整齐叠好被子打坐,用膳时也是安安静静不挑食,师兄给多少吃多少,晚上睡前也是无需多操心,时常还会帮着师兄安慰哭鼻子的同门。
若不是起初便被告知这孩子只会专研寻道一宗,怕不是要被六宗抢破头。
三月一过便被玉散真人带走收做亲传弟子。
剑术修炼一直未曾落下,两年后同辈中便再无敌手,甚至能与师兄过上两招,次次皆输于手短。寻道更是领悟极快,不少师兄修炼十年皆领悟不到其中门路,经这小师弟点醒后大彻大悟更为勤修苦练。
两年后寻道一宗便是人人心服口服的叫其一声:师兄。
春秋变幻,修炼的日子倒是过得极快,一眨眼又是两年过去。如今白戎已是九岁,算算日子已经在这路蜀山度过了四个春秋。
白戎近日对问心一课修行似进入了瓶颈,始终参不透这其中。秉承着好问则裕的想法,白戎抄写了几句不懂的文章便去寻了玉散真人。
只是这师父的院中却没没有寻到师父的踪影,反倒是在书房寻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坐在窗台边,垂着头看不分明脸。
白戎深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无礼,但自己始终也是个孩子按捺不住心中那几分好奇,便也没有立刻退出书房,而是犹豫着走上前去打量了那个孩子。
白戎礼数周全向这个孩子行了个礼,方才大方开口:“我乃寻道一宗玉散真人弟子白戎,敢问这位……这位……”
白戎一时不敢确认此人身份,倒是烦恼该用这位同门还是这位先生称呼,若非妄殊弟子怎可称呼同门,不过见此人个头和自己相仿,年龄应该也不相上下,用先生又太过于……
白戎还在纠结如何开口,倒是被师父玉散真人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倒是第一次看见戎儿吃瘪的样子。”
白戎立即转头朝着师父进门处跪了下来,清脆的开口:“见过师父。”
玉散真人笑眯了眼,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走了进来。扶起了白戎,对着那孩子介绍道:“这是符长旭,长你半岁,往后便也是妄殊弟子了。”
师父又将符长旭拉在跟前,“这是我的亲传弟子白戎,虽小你半岁,但往后便是你师兄了。”
白戎这才仔细看清符长旭的脸,脸颊虽还带着稚气,但仔细一看五官却是十分精致,一双眼更是如鹰一般炯炯有神。
“不知符师弟是出自哪位世家。”白戎倒是没有恶意,只是见符长旭生的好看,周身气场比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多嘴一句而已。
“诶,戎儿怎可如此失礼。”玉散真人对着白戎眨了眨眼,示意白戎此事不可相问。
白戎意会,向符长旭道了歉:“是我失礼了。得罪了符师弟,还望符师弟见谅。”
玉散真人噤声,倒是非要逼着这符长旭开口一般。
白戎见这符长旭不吭声,声儿又拔高了几分:“是我唐突了符师弟,望符师弟见谅。”
这下符长旭才瞥了白戎一眼,淡淡开了口:“无事。”
“咳咳,长旭刚到妄殊,对路蜀山也是陌生,不如戎儿带着师弟转转吧,为师还有要事要与你师伯商讨,先走一步了。”说罢,玉散真人便没了踪影。
“走吧,师弟。”
符长旭皱了皱眉,沉默着跟了上去。
这便是白戎与符长旭第一次见面。
“符长旭,他是谁?”白满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白戎摸着茶杯沿,叹道:“符长旭,便是你的师伯。”
白满一震,突然惊觉,师祖口中的若非怕就是这符长旭,或许那贼人并非全部胡说八道,难道师父真是……
白戎倒是毫不遮掩,坦然说道:“你想的不错,我确实与那符长旭有情。”
“我与他同进同出,又得了师父的口谕好好照顾这位师弟,日久便生了情。”
起先倒也只是同门之情,或是更深一点的兄弟之情。
符长旭是个极为努力的人,我比他明明早修炼四年,平日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却没想到五年之后却是他更胜一筹。
然而此时却并无人知晓,当时两人早已成了交心的好友,在符长旭挑掉白戎手中的剑后,却要求白戎保守这个秘密。
在妄殊同门之中剑术最高的是白戎师兄,并不是符长旭。
当时白戎以为符长旭有何不好启齿的苦衷,也没有过问便答应了。
只是白戎却再也无脸面叫符长旭一声师弟,旁人也就算了,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又如何能担得起符长旭一声师兄呢。
白戎便找了一个两人独处的时间,与符长旭说清了此事。
“符师弟……我有一事相求。”
“往日里叫我师兄的,要么是年纪比我小的,要么是剑术不如我的……可是你这,你虽只长了我半岁,那日比剑我又输给了你,虽说你入门是比我晚了些,但你这声师兄我可受不住。”
“我同你打个商量,你不称我师兄,我也不唤你师弟,如何?”
符长旭倒是无所谓这称呼,便答应了。
从此,白戎便直呼符长旭的名,称其“长旭。”而符长旭也称呼白戎的名。偶尔想耍弄白戎时,便会勾着笑喊一声“白师兄。”
把白戎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同门之间都是这样叫他的,却不知为何符长旭这样叫让自己浑身颤栗。
日子长了,白戎倒是觉出几分异样。怎的其他师兄似乎对符长旭多是不满。
六宗皆在山中,六宗弟子虽说修行不同但来往却是极多的。
弟子间用的剑多是铸剑一宗锻造,若是同铸剑一宗某位弟子来往密切些,倒是能得把好剑。问丹医药两宗虽说大多是女修,但也是下山最多的宗门,时常向其他宗门借人陪同下山的。
白戎也曾被委托过与其一同下山,只是思虑过后婉拒了。
想来符长旭虽在外人眼中剑术不及白戎,但凭借着那张俊朗的脸也会有女修来求。
只是符长旭从不放在心上,拒绝之时言语上重了些,让好些女修红着脸愤愤的走了。
再说那铸剑一事,白戎倒是求了铸剑的师兄为自己打一把好剑,师兄倒是一口答应了。白戎倒是想了符长旭,便厚着脸央着师兄多铸一把。
师兄脸色顿时变了,差点连白戎那把剑都不肯给了。
后来白戎倒是问了符长旭此事,为何得罪了铸剑的师兄,又为何得罪了问丹医药的师姐。
符长旭淡淡的开了口。
“问丹医药的师姐来找我,要我相陪下山采药。我回绝了。铸剑的师兄那日问我要不要新铸的剑。我也回绝了。”
“你是如何回绝的?”
“实话实说罢了。”符长旭不甚在意将嘴中的杂草吐了出来,翘着腿枕着手躺了下去。
白戎追问了几句,才知符长旭讽师姐剑术不精不过下山而已还需人作陪,讽师兄铸的剑是废品他看不上,唯有师叔铸的剑才配自己用。
白戎顿时觉得头痛极了,深知符长旭就是这个性子倒是不好改了。便千叮铃万嘱咐往后必不可少再与其他同门还嘴,符长旭倒是记在了心里,便一句话也不与其他人说了。
若是众人皆知符长旭的剑术早早胜过了白戎,那不可一世的高傲性子倒也合理。只是这众人不知,你又算是同门中的小师弟,见过众位师兄同门毫无礼数,不仅从不主动与同门相交,更是在其余同门主动打招呼的情况下还装作视而不见,若不是大师兄和师父看重他,不少性子急的同门怕是真的要与其切磋切磋。
修行之道枯燥乏味,日复一日。每年都有拜别师门下山历练的,只是寻道与修仙两宗,修得便是远离红尘,静心之法。而真正领悟其中的又是少之又少,日子长了,来的人少了,走的人多了,院子里越发清幽了。
师父时常闭关,来来去去的便只有白戎这无家可归的和符长旭这连家也没有的两人相依为伴。
这日,白戎听铸剑师兄说起又来了一批新弟子,闲来无事白戎倒想拉着符长旭一同去瞧瞧,于是将躺在房梁上躲懒的符长旭叫醒。
白戎向师兄行了礼,授剑的师兄倒也点头微笑回应,掠过白戎身旁的符长旭眼神冷了下来,见符师弟无所作为面上也无笑意,师兄冷哼一声,转头对着白戎又换了一副笑脸,拉过白戎的手,道:“昨日你袁师兄从山下回来带了些好东西,你一会儿同我去问丹走走,定要好好讹你袁师兄一回。”
“这……”
白戎有些不放心符长旭想与其同去,只是师兄怕是万万不肯的,转头望着符长旭,想听听他的想法。
“我回院里等你。”
语罢,符长旭便抱着剑旁若无人的走了。
白戎还未回话,师兄倒是有些气,声儿自觉拔高许多,故意要传到符长旭那耳朵里。
“我叫你同去,你问那不想干的人干什么。有些人不敬师长不知礼数,同门中谁见了他有好脸色。活该平日里孤家寡人一个,也就白师弟你性子软忍得了那臭脾气……”
白戎见状连忙好声好气的劝了几句,应了约,见师兄面色回暖才松了口气。
长旭性孤僻倒也不会计较这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便是,白戎倒也不担心符长旭会多想。
只是这些话,却被有心人听了去,惹了日后的麻烦。
新入门的弟子中有一名叫赵武的,是禹州县令的儿子。虽说县令官职不算大,但赵武却是独子,赵县令与其妻对这孩子宝贝的很,平日里从不打骂半分,吃穿用度也是置办最好的,倒把这孩子养的极其娇贵。
饭菜用不习惯便不肯食,床铺用的不是丝绸的也不肯睡,剑举的累了便扔在一旁不肯拾起来继续练。若在平日里,赵武多抱怨两句母亲必是笑着脸哄着哄着给他换最好的,在宗门中师兄倒是见多了这种娇惯的孩子,冷着脸爱吃不吃,爱睡不睡,爱练不练,不多分他半份关心。
这赵武空着肚子冷着身子浑浑噩噩过了大半月,方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这醒悟的太晚,吃穿
用度倒是习惯为了,剑术却是落下了许多。
功课做的一塌糊涂,常常被师父敲打,被师兄嘲笑,心生郁结整日里阴沉沉的不见个笑脸。
那日练剑,又得了师兄的嘲弄。
“赵武,你以为你和符长旭一样有师父关心便可随心所欲?符长旭好歹有张不错的皮囊,你这肥头大耳的又怎能比。剑术修的一塌糊涂也就罢了,整日丧着脸给谁看呢!手抬高,下盘稳住!”
赵武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师兄,师兄便当着众位师弟的面给一个名叫符长旭的脸色。
这符长旭是何人?莫不是也同自己一般?
赵武有了心思,用过早膳后主动拦了一个师姐的路,请教符长旭是何人。
“寻道一宗的师弟,是被寻道的师伯捡回来的,应该是个孤儿。算算入门应该有七年了吧,长得倒是好看,只是不爱与人来往遇谁都是冷着脸,得罪了不少师兄。宗门课业倒是修的极好,仅次于白师弟。”
不过如今寻道一宗人也寥寥无几,排第二倒也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那师姐可知符师兄剑术修的如何?”
师姐回想片刻,答道:“这个不清楚,记得当时也只是堪堪及格吧,只是玉散师伯对其极为看重,便直接收入了寻道。如今剑术修的怎样倒是不知。”
赵武谢过师姐之后一个人悠悠转转的回了卧房。
剑术堪堪及格,性格孤僻,应该是个孤儿……
赵武心中隐隐倒是有些瞧不起符长旭,但又觉得自己寻到了同类,思虑着是否与这符长旭相交。
赵武倒是趁着用膳径直去拦过符长旭,只是这符长旭仿佛看不见赵武似的,与其擦肩而过坐到了白戎的身旁。
赵武有些气,但还是试了第二次。
“符师兄……”
话还未说完,符长旭便打断了。
“我吃完了,回去吧。”
说这话时,符长旭是对着白戎的,没分给赵武半个眼神。
“可你才吃了一口……”
白戎扫过符长旭的碗,菜只少了一片菜叶,饭倒是一口没动。
“这菜不合我胃口,人也不合我眼,你若是还想吃,那我便等你一会儿。”
白戎愣了一下,倒也没放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夹起符长旭的菜往自己嘴里送。
“咳咳……”好咸……今日这青菜莫不是把盐罐打翻了。
看符长旭的脸色倒是看不出半分,只是两人呆久了白戎还是能察觉出符长旭的不悦,放了筷子。
“我也用好了。”
两人回了小院,只留下脸色铁青的赵武在原地。
事后,白戎问起符长旭为何说那样的话,符长旭倒是没有直说,白戎从只言片语中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觉得师兄针对你,故意在给你的菜中多放了盐?”
符长旭没有多言,但看向白戎的眼里仿佛确认了这件事。
“这怎么可能,师兄虽然有时言语上刻薄了些,但也必不会做此等小人之事。再说……再说每日
食堂用的菜皆是厨师一大锅炒出来的,你的菜也是其中舀出来了,怎会与同锅的菜味道不同,许是厨师不小心碰撒了盐罐,旁的师兄吃着也咸,只是你没瞧见罢了。”
符长旭只觉得这是说辞,却也不想与白戎争论,便扯开了话题。
白戎也知道师兄说的话确实难听,自己听了也并不舒服,更别说符长旭了。
于是白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院中也有灶台,也可生火做饭,既然长旭不愿与其他人一同用膳,那往后便只他和自己两人在院中用就可以了,虽说如今还不会做菜,但凡是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再说师父都夸自己学得快,那做饭应该比练剑要容易许多吧。
白戎主意打定后,便抽了两日的空闲打扫好了厨房,还去背了足够的木柴,等着大显身手。
头两顿确实不尽如人意倒也勉强能吃,往后便是越做越好,符长旭都能从半碗饭涨到了三碗饭。
时间长了,师兄久久没在饭堂遇到白戎,还问了起来。
“白师弟,怎么许久没在饭堂碰上你。”
“额……我,我最近正在精进功课,正好修到了辟谷,虽然还未完全到此境界,但平日里饭量确实少了许多。师兄师姐又宠我,给我的零嘴便能填饱肚子,也就来的少了。”
“难怪,白师弟竟如此有天赋,如今竟领悟到了辟谷,前途无可限量啊。”
白戎只是附和了几句,冒着虚汗找借口躲开了。
自己自小便没说过谎,如今却说起谎来了……心里实在是惭愧啊。
赵武这方在符长旭那儿碰了壁,气鼓鼓的回了卧房又撞见有两名同门正围着他的床铺鬼鬼祟祟。
“你们干什么呢!”
那两人胆子极小,被赵武的一声嗓子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一骨碌的全掉在了地上。
赵武走近一瞧,那些东西正是自己娘亲塞给自己的玉石珠宝。
赵武此人脑子倒是转的极快,见到两人心虚的那样,再见这滚了一地的东西便明白了,厉声道:“好啊!你们居然敢在这儿行偷盗之事,看我不找来师父师兄将你二人好好教训教训再扔出师门!”
那两人也是不经意间撞见了赵武的东西从而起了歹心,偷盗之事也是生平第一回,赵武这一番话吓得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向赵武磕头认错,求赵武不要将此事告与师兄和师父。
两人这一番动作,倒是勾起了赵武在禹州作威作福的回忆。
是了,自己有钱有势又何须攀附那小小一个符长旭,有钱玩伴还买不到么。
赵武心中一思虑,做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将两人扶了起来,许诺不会将此事告诉师父师兄,甚至还可以分一些银两珠宝给两人,只要两人日后跟在自己身边,认自己做大哥。
两人见此事有转机,连忙又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叫着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