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旧事》尚官

4、chapter4

　　章潭儒的家就在克勤私塾的后面，一个典型的中正式学堂建筑，学堂和庭院结构一体。

　　程昱宁跟着沈潇然走进这所上海小有名气的私塾，学堂前面是八开的雕花木门，平面内呈方形并铺以方砖，堂内挂满楹联匾额与字画，正中为先生的讲坛，后面挂着孔夫子画像，庄严又肃穆。

　　从堂内侧边往里走，穿过过一个走廊到达小庭院，小院四边都是用石头堆砌的花坛，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草植物。
　　庭中还有一颗碗口粗的洋槐树，此时正值花季，一串串洁白的花串挂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轻轻吸一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是槐花的香味。
　　槐树下砌了一张石桌和4个石凳，旁边有一口大水缸，里面养的是睡莲，程昱宁把头凑过去瞧，看到还有几条小锦鲤在里面畅游。
　　程昱宁不禁感叹这个院子小巧而精致，真是一个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想到沈潇然曾经在这里学习过，怪不得他身上总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倒是跟这个私塾挺搭般配的。

　　庭院的另一边就是章先生的居所了。
　　一个穿着长袍对襟马褂，手持一把折扇，蓄着一缕山羊胡子的老人从居所里走了出来，看到沈潇然佯怒到：“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啊。”
　　“最近有点忙。”沈潇然淡淡回道。
　　“近来看了什么书？”老人问。
　　“最近在讲《论语》，所以重新温习了一遍。”
　　“嗯，教书育人最要紧的是严谨笃学，亲其师才能信其道。”
　　“是，老师。”
　　交谈了一番，老人对沈潇然的回答很是欣慰，终于发现了一直站在他旁边的程昱宁，问到：“这位是你的······朋友？”
　　沈潇然没有否认，只说到：“他叫程昱宁，今天过来看看您。”
　　程昱宁乖巧的弯了弯眼睛，说到：“章先生，您好！我早就听说过克勤私塾在上海的名气了，今天特意来拜访您。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您收下。”
　　说着把准备的墨条礼盒和鲜肉月饼礼盒一起放到石桌上。
　　老人一眼就看到了鲜肉月饼，立马开怀笑起来了，摇着扇子说到：“真是好久没吃这个味儿了，自古李白离不开酒，苏东坡离不开红烧肉，现在我章某人是离不开鲜肉月饼，哈哈哈哈。”
　　程昱宁心想，一见到吃的就把刚刚“教训”沈潇然的威严都扔了，这个老头实在是太可爱了。

　　三人在槐树下坐下，一遍品茶一边闲聊。
　　章老先生问沈潇然：“在学校里的工作可还顺畅？”
　　沈潇然答：“一切都好，只是现在的学生比较调皮，难管。”
　　章老先生说：“能有你们那时候调皮吗？趁着我午休的时候跑到院子里把我辛辛苦苦种的花都给我揪了，还爬到这个槐树上扯槐花吃，弄得满院子都是残枝败叶。”
　　沈潇然答：“当时我在看书。”
　　章老先生说：“是，只有你是在老老实实看书，可是你也没制止他们呀，那你也是连坐。”
　　沈潇然不说话，举起茶喝了一口。
　　程昱宁捧着茶杯在一旁脑补了一下沈潇然调皮起来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嗤笑了一下。
　　沈潇然看了一眼坐旁边突然喷茶的程潇然，觉得莫名其妙。

　　程昱宁看着章潭吃儒糕点吃的很高兴，于是说明了自己来拜访的原因。
　　“章先生，我现在在报社实习，我们准备开一个新栏目，专门译介西方文学名著，我来负责翻译，希望您能来帮忙润笔，我已经把您之前写的那些文章都拜读过了，真是笔下生花，评论更是一针见血。今天我就是特地来拜访您的，还请您多多指教。 ”
　　章先生笑道：“其实这些不全是我一个人写的，我现在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了，有时候你们主编找我约稿，我忙不过来，就都是潇然写的。
　　我说让他自己写的就自己署名，可是他怎么也不愿意，还是用的我的署名，报社寄过来的润笔费他也不肯收。”
　　沈潇然说道：“学校里有规定，不让我们在外面擅自发表文章。”

　　程昱宁知道报社里的特约文章署名是谁就把稿费寄给谁，可能是沈潇然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不让章先生断掉一份收入吧。
　　程昱宁看了看旁边的沈潇然，他脸上始终是淡淡的表情。

　　章老先生说到：“刚刚你说的这件事你们主编已经在信里给我说到了。这个没问题的，等你把稿子拿过来了我帮忙改改，谈别的不行，在读书写文章这方面我章某人还是可以写上一两笔的。”

　　因为章老先生用不惯电话，觉得一电话线根本不能代替文字的温度。所以一直是坚持用书信往来。

　　程昱宁跟章潭儒说以后就由他自己来给章先生送稿子，然后就一些其他的细节问题商榷了一番，下周一回去上班就可以向主编申报选题了。

　　三人在庭院里再聊了一会儿，眼看到中午了，程昱宁准备起身告辞了。
　　这时只听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学堂前处传来：“家里谁来了？”
　　程昱宁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妇女挂着一个菜篮子走了过来。
　　沈潇然闻言站起身，说到：“师母好。”
　　来人正是章潭儒的夫人。

　　章夫人看见沈潇然，眼前一亮，走上前来拉着沈潇然说到：“潇然呐，你好久没来私塾了，你夫子天天念道着你呢。”
　　章潭儒拿起一块月饼说到：“他又不是月饼，我念道他做什么。”
　　章夫人掩嘴笑到：“明明就是，还不承认。我今天买了不少菜，你让他们先别走了，留下来吃中午饭吧。”
　　章潭儒翘了翘胡子说到：“我又没赶他们走。”
　　章夫人道：“你个死老头子就是心软嘴硬。”
　　程昱宁拿不定主意，看了看沈潇然。
　　沈潇然对他说：“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师母烧的菜很不错的。”
　　既然沈潇然都这么说了，程昱宁就不再推辞了。

　　章潭儒找出围棋拉着沈潇然陪他下两盘。
　　程昱宁不懂围棋，在旁边看了半天没也看不明白，索性走到厨房去给章夫人帮忙。

　　“章夫人，我帮您吧。”
　　“哎哟，你是潇然的朋友吧，你就跟潇然一样叫我师母好啦。我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出去跟他们一起下棋去吧。”
　　“没事的，师母。反正我也不会下围棋。我之前在外地上学，刚开始吃不惯那里的东西，都是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做饭吃的，我给您打打下手。”
　　章夫人笑到：“你们夫子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潇然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了。他还从来没有带过什么人来私塾呢，你是第一个。”
　　是吗？
　　第一个吗？
　　听到这话程昱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平静的心里像有一阵微风吹，泛起了涟漪。

　　而此时正在庭院里跟老师博弈的沈潇然也开了个小差，被老师连吃了六颗子。

　　吃过饭，沈潇然和程昱宁告辞。
　　走的时候章老先生对程昱宁说到：“你们回去尽快定好选题。”
　　程昱宁回道：“一确定了选题我就给您送过来。”
　　章潭儒又与沈潇然说到：“学为人师，立德树人，行为世范。”
　　沈潇然回道：“是，老师！”
　　已经交代完了，章潭儒对着二人说到：“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不要打扰我午休的时间了”。说完转身进了房间。
　　章夫人笑着说到：“他是舍不得你们。行了你们快回吧。”

　　两人告别章潭儒夫妇，一起往回走。
　　此时太阳正是一天中热烈的时候，好在克勤私塾前面这条路上两边都是种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一出来就是满眼的绿，阳光经过厚厚树叶层穿透到地面，热气被消减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着，并无话。
　　最终还是程昱宁打破了沉默。
　　他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问道：“刚刚······章先生问我是你的······朋友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啊？”
　　沈潇然到：“解释起来麻烦。”
　　程昱宁：“哦。”麻烦吗？说我只是一个找他帮忙的人很麻烦吗？
　　过了一会儿，程昱宁又问道：“那你在圣玛利亚教的是什么科目？”
　　沈潇然：“国文。”
　　程昱宁：“你是帮章老先生写稿子是故意不署自己名字的吧？”
　　沈潇然：“现在政府办了公立的学堂，来私塾里的学生越来越少了。老师给报社写写稿件，也是一个不错的收入来源。”
　　程昱宁笑了笑，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
　　于是接着问道：“那······师母说······我是你第一个带到这里的朋友？”
　　程昱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对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来说有点过于亲密了。
　　可是他好像又想从沈潇然这里得到一些印证，听到一些特殊的原因。
　　等了一会儿，听到沈潇然说到：“嗯，因为我朋友少。”
　　“就······这样？”程昱宁问道。
　　“你以为？”沈潇然看向程昱宁。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昱宁心想：活该你朋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