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色》古葳

20、第 20 章

　　明月皎如飞镜，映落的冷光轻拢窗牖，照出一室清辉。

　　秦幼微做了个冗长纷杂的梦，梦里的她没有如今的身份，循途守辙地嫁给周昉，看着他宠妾灭妻纵容妾室凌辱陷害她，害得她遭周家众人厌弃，吃糠咽菜活得连猪狗不如。

　　就在她以为要这样死去时，她陡然看见了赵鸷,.他朝她伸手，笑容如初遇时那样桀骜肆意。

　　“微儿，随我走。”

　　她没有丝毫疑虑的拉住他的手，然而就在她要触碰到他时，他却忽然抽回了手，神色变得冷淡，他目光阴沉的盯着她道：“你负了我，还妄想我救你，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秦幼微怔怔的看着那只手，失落地垂下。

　　不是这样的，她从未想过负他，都是他们逼她。

　　她张唇想要解释，可她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低着头。

　　秦幼微瞧见雾蒙蒙的一片，她伸手想要触碰面前的云雾它竟好似通人性一般顷刻间散开。?? 她继续朝前走，可走了许久她察觉到自己像是被困在这里，走不出这处烟雾缭绕的陌生地方，直到面前奢靡的大殿映入眼帘。

　　“姑娘，陛下有请，快进去吧。”耳边是尖细的太监的催促声。

　　秦幼微迈进殿内，里头却昏暗无比，只有一盏小灯正忽明忽暗的亮着，如此阴郁的地方让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背后像是有一阵风拂过，像是有什么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却愕然瞧见已经薨逝多年的先帝站在她面前，她骇得后退了好几步，却被面前的人一把掐住纤细的脖颈。

　　秦幼微迫着与先帝对视，她看清了那张苍老青灰的面容，他眼中泛着深红，恶狠狠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吃拆入腹。

　　她不敢再看，侧头看向耀进里头的银辉织缠着垂落的帷幔。

　　“竟敢勾引太子，秦家的女儿果然个个是祸水，秦幼微莫要怪朕，要怪就怪你的父亲把你送进宫。”

　　脖颈倏地被掐的越来越紧，令她无法喘息，她也没有办法挣扎，只能阖上双眸，两簌晶莹的泪珠浅浅划过耳畔，任性那双手死命的掐着她的脖颈。

　　良久，先帝缓缓松了手，他目光凝重的看了她一眼，“滚回去。”

　　经此一遭生死劫，秦幼微麻木地跪到地上，叩谢圣上的不杀之恩。

　　她独自一人丢了魂似的跑回撷绮苑，但长廊的路太长，太长，她不知疲倦地跑了许久，也没有跑出那座宫宇。

　　秦幼微从梦中惊醒她浑身泛凉，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实在真实，叫她睡得很不安稳。

　　望着轩窗外漆黑的夜色，见宫灯逐一燃起映照着巍峨的寝殿，她恍然道：“我睡了多久。”

　　绿莺见她醒来忙扶起她，喂了口水道；“娘子睡了两天两夜。”

　　秦幼微温声道：“竟这么久了吗，我还以为我只是睡了一会。”

　　绿莺浸润帕子为她擦拭脸颊，半晌她沉吟道：“您在寿康宫晕了过去，足足睡了两日，还是太后娘娘让宫人抬了撵舆才把你带回撷绮苑。”

　　秦幼微垂眸掩下眼中痛楚，她竟在太后面前失仪，想必太后也知道了那件事，“我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绿莺充耳不闻，端来药又端来一盅甜汤，她道：“娘子，这是您喜欢吃的蜜浮酪酥，你每回来月事都要吃的，你把药喝了再吃这碗蜜浮酥酪罢。”

　　秦幼微顺手接了药喝下，“难为你辛苦做这一口吃食，可我没什么胃口，你拿回去吃。”

　　绿莺默不作声，只是把奶酥酪推到她床榻边的案几上，方便她伸手取用。

　　秦幼微静静坐着，忽得她腹下一疼，掀了被子殷红的血如妖艳的花绽开，染红她的锦衾。

　　*

　　寝殿内檀香袅袅，楚妢支颐靠着靠几静坐，忽闻宫婢来禀，得了撷绮苑的信，慵懒回道：“醒了便醒了，与哀家也没什么大的关系。”

　　宫婢托着铜盆走近，她跪伏着道：“太后娘娘，请净手。”

　　楚妢坐直身子，用淘净的姜花汁子仔细净了手，尔后接过唐嬷嬷递来白帛轻轻擦拭，姜花清新素雅，是以双手皆染了沁香，拭过手她扶正凤簪打量着菱镜中的自己，抬眸就瞧见明黄色的男人，淡声道：“皇帝未让宫人通传，莫不是为着永宁郡主的事来找哀家吧。”

　　她足有两日未见到皇帝，这几日她命宫婢传话，命他到寿康宫叙话，却都以国事为由敷衍而过，可秦氏刚醒，他后脚就跟着来了，像是要为秦氏出头。

　　赵鸷鼻尖嗅到一丝淡香，他蹙着剑眉坦然坐到软榻边道：“太后既要朕选秀，那今日朕得草拟诏书，朕不过是来过问太后。”

　　楚妢佯着端庄，探听他话中虚实，“皇帝下定决心要选秀？还是诓骗哀家的美言。”

　　赵鸷搁下把玩的玉佩，转身再取了宫婢奉上的茶，抿了口茶他阖目半晌，俨然不想应她的话。

　　楚妢目光对着他，见他深眸不睁，絮絮道：“忠言逆耳，皇帝还是要听哀家的谏言，秦氏如今位居郡主，家中如今式微也非氏族显赫，她必有巧思以谋圣心，哪怕她再恭谨谦顺，皇帝你也要仔细分辨。”

　　赵鸷淡淡嗯了声，倏得只闻茶盏打破的声音，碎半室幽静。

　　楚妢眸含深意，搭了婢子的手起身，拿香匙挑着香炉，檀灰烧了几段袅袅云翳少顷便散去了，她意有所指道：“皇帝，明日哀家要见到诏书，下月定要选秀，你可莫要像三年前那样搪塞哀家。”

　　皇帝走后阖宫瞬息寂静无了人声，楚妢瞧着日头正盛闲得无聊，择了盆中那株邹菊，命唐嬷嬷备上礼，“走，随哀家去撷绮苑见见秦氏。”

　　挟了撷绮苑的帘子，楚妢眸子也不抬只吩咐了侍候的宫婢准备茶水糕点，半晌她方轻轻眄了一眼床榻上的女郎。

　　秦幼微本捧了书册静读，看到太后掀帘而入，整了衣衫，下榻纳了福未曾失礼。

　　楚妢道：“哀家见你前些日子病的厉害，如今尚在调养，备了些燕窝，让你补补身子。”

　　唐嬷嬷给了她旁侧的绿莺，又将屋内的宫婢一并带了出去。

　　楚妢捻帕敛了神色，“微儿，你的身子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往后可如何是好，无子可是犯了七出之条，以周昉的性子，恐怕会休了你。”

　　秦幼微声音颤了颤：“太后娘娘缘何要与臣妇说这些？”

　　楚妢掀开茶碗的盖，呷了口茶水，唇齿回香，“先帝赐婚的旨意，哀家亲眼瞧过，若三年无子，你们这门婚事可以不作数，但哀家想要过问你的意思，你可有和离的心思？”

　　秦幼微低声道：“臣妇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妇有和离的心思，只是臣妇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楚妢挑眉道：“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哀家懂你的心思，你若想以后顺遂，就安分些。”

　　秦幼微手心出了许多细汗，攥着的书册似是要被汗珠洇湿，她道：“臣妇会等着，等陛下有了妃嫔有了子嗣。”

　　楚妢起身拂了拂衣袂，“你这里的茶沏的很好，哀家改日再来喝，对了，皇帝已经拟了诏书，下月选秀，微儿你的身子可得快些养好，若不然没办法替哀家操持殿选的事宜。”

　　秦幼微瞧着案头太后送来的雏菊尤为刺目，她虽然早料到太后会知道，却没想到她的告诫会来的这么快。

　　索性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太后帮她和离，毕竟她嫁进周家这件事，太后也牵连其中。

　　现在，能帮她顺利脱身的人，只有一个赵鸷。

　　只有他……

　　*

　　赵鸷沉埋案牍，片刻从折子中抬眸望月，见月色盈满无亏，捏着朱笔添墨，圈点完最后一册，他攒按眉心，满脸疲惫。

　　苏恒取了件外袍来，躬身近到他身侧，小声道：“陛下，奴才都安置好了，您可以随时走。”

　　赵鸷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外袍，他穿着暗色的外袍，站在夜色下仿佛索命的厉鬼，提着笼灯躲开守夜的侍卫，往撷绮苑而去。

　　他透过窗牖的缝隙，隐约看见撷绮苑主屋内微弱的光亮，轻轻推开窗牖，他吹灭笼灯里的烛火，撑手跳了进去。

　　似乎有所察觉，秦幼微睡得半梦半醒，她蓦地睁开清眸，看到近在咫尺的人，下意识的喊道：“阿鸷哥哥，你怎的来了。”

　　赵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在听到他唤的那瞬，他沉思几许道：“你醒着么。”

　　秦幼微仍在梦中，她看着男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的脸，喃喃道：“阿鸷哥哥，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

　　赵鸷眸光沉了沉，他问道：“你有什么错。”

　　秦幼微呓语道：“阿鸷哥哥……”

　　她翻来覆去唯有这四个字，亦或是说着对不住这几个字。

　　赵鸷听得有些厌烦，可他又实在想知道她心底的意思，他强忍着心头浮躁，蹲下身像以往习惯的那样，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我在这，你莫怕。”

　　他说罢有些可笑的凝眸看着榻上的女郎，她本应该是他的妻子，却背叛了他嫁给了旁人。

　　而今他这个皇帝，居然趁着夜色屈尊来偷偷看她，像极了窃贼，也足足像极了一个贪图臣妻美色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