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啊——呼！”
罗以筠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梦里的悲伤如同洪水一般，不容拒绝的将他淹没，噬心般的难过和无力让他全身发软，他只能坐在床上不停的深呼吸，平复过分激烈的心跳。
哪怕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他还是不能适应这样强烈的情绪。
寝室里的其他两个室友睡得天昏地暗，有轻微的呼噜声传来，罗以筠的动静没有丝毫惊动他们。
他们昨晚睡时没有拉上窗帘，此时外面的天光已经稍有透亮，朦胧的白光穿透阳台洒在寝室，映照出静谧无声的晨曦。
罗以筠掀开被子下了床，不出任何声迹的打开了阳台的门，站在了窗边透气，暗淡的天光在地平线上凝结，灰色的云朵漂浮簇拥着月亮，萧瑟的秋风越过窗子，吹拂过他的脸颊，就好像梦里那个人的呼吸。
他站在那里，长久的凝望着地平线上的朝阳，沉默不语。
——
十月份的鹊州正是细雨霏霏的时节，天气总是半阴半晴的，没个痛快的时候，湿润潮热的空气黏连不休，好像能挤出一片粘液堵死人的口鼻似的。
哪怕衡江军事大学里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面对这样的天气和不太重要的选修课，也忍不住松懈了神经。
昏昏欲睡的罗以筠打了两个哈欠，强撑着自己支起胳膊环顾教室。
讲台上的老教授是华国知名的历史学家，讲课幽默风趣又逻辑分明，可惜来的地方不太对，一群理工生和大头兵实在理解不来他那文人的浪漫。
以至于这些素来以自律严谨为荣的学生也都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有几个稍微过分的更是堂而皇之的趴在桌上睡觉。
衡江军事大学是华国最早的军事学校，最早命名为衡江军校，是一战时期著名的改革家、教育家施幼琳开办的，这所学校开办之后为她的丈夫霍近晴提供了大量的军事人才，成为抗联战争中最大的生力军，后来又为霍近晴结束内战，建立全新的主席共和制新华国贡献了力量。
建国之后，衡江军校正式更名为衡江军事大学，发展近二百年，成为国际知名的军事学校，在指挥、侦察与特种兵以及军械研发制造相关专业上更是建树极高，同时这些也是国际上录取条件最为严苛的几个专业之一。
这样的学校里，较为文艺的华国通史这样的选修课颇为冷门，本来并不在罗以筠的选择范围内，但是研二的密集课程以及三个研究课题重压之下，只有这样的选修课能稍微缓解一下他的压力了。
“纵观华国古代史，造反的皇帝多是草莽出身，唯有大祁的开国皇帝临武帝是个奇葩，他出生于书香世家，根据施氏族谱考证，他父亲是地方大员，叔父和几个旁支亲戚世代经商，真正是金山银山里泡出来的氏族公子……”
老教授滔滔不绝的，从大祁的开国帝王临武帝引到了华国近代史上：“到了大祁末期，一战爆发，六国联军侵华，末代皇帝施幼仪匆忙西狩途中病逝，华国封建帝制政权彻底倒塌，九驸马霍近晴带着他的妻子施幼琳借皇族余势组织起了反抗军，经过五年抗联大战，将六国联军赶出华国境内，随后又用三年结束了军阀割据内战的状态，建立起了统一自由的主席共和制新华国。”
如果是其他的王朝史，老教授讲的再有趣，以罗以筠这样困乏的状态，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唯有大祁王朝，他才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听。
“从大祁建国开始一直到现代，我们仔细看看啊，这段历史其实可以更名为：施家大院。”
教室里几个学生一下就笑了起来。
听见笑声，老教授也不恼，笑眯眯的继续讲：“我个人看来，施家其实是一个极为有意思的家族，从他们不走寻常路的开国皇帝开始到他们特立独行的九公主，纵观施家历代帝王，你就得信一句话：遗传的力量果然强大。”
老教授感叹的摇了摇他秃顶的脑袋，几缕花白的发丝在空气中荡了几荡，被他勾起兴趣的学生们又笑了起来，罗以筠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略有阴沉的天气越发的暗淡，教室里坐在靠近门口的同学自觉地打开了电灯开关，雪白的灯泡闪了闪，亮堂起来，有清风刮过窗户，燥热的教室有了两分的凉爽，听课的同学们终于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罗以筠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听老教授继续讲：“奇葩书生临武帝我们先撂下不说，今天的重点是祁昭盛世的开创皇帝：景昭帝。”
坐在小教室后门的一位男同学正是最困的时候，手支在下巴处，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只觉得身后有一道凉风拂过，清冷舒适的微风带来两分凉爽，他脑袋狠狠往下一诓，惊慌的睁大了眼睛，茫然四顾。
他的身后，一位挺拔高挑的青年步伐缓慢悠闲，腰身挺拔，无声无息的经过他的身后，在教室最后面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去。
他来的不声不响，没有引起教室中其他学生的注意，讲在兴头上的老教授也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虽然是军事学院，也总有几个对选修课不太在意的学生，他懒得管了。
“啪嗒”一声，钢笔掉在了笔记本上，咕噜噜的滚到了桌子上，罗以筠皱起眉来，急促的喘了两口气，伸手无意识的按了按胸口。
又来了，那种莫名的酸涩和闷胀。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每每从梦中醒来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像是一颗心脏被泡进了加了辣椒的柠檬水里一般，难受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皱着眉看着外面越发暗淡的天色，心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祁昭盛世在大祁王朝的中期，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事情，一般盛世往往都出现在王朝初建时期，当他走到中期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而祁昭盛世，就像是一个违背历史规律的谬论一样，成为了无数史学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案例。”
“而一力扭转乾坤，生生为大祁延长数百年寿命的景昭帝，也是历史上最为神秘的一位帝王了……”
“景昭帝：祁昭盛世的开创者，自他始向下三代帝王，皆延续了他的政策和思想，也正是他的思想和政策，促进了现代共和主义思想的发展，为后世一战时期霍近晴五年抗联战争提供了思想基石……以及他放逐的衡亲王。”
“我说衡亲王你们可能不太知道……听我往下说你们就知道了：衡亲王的封地就是鹊州，这一支施家人在鹊州经营多年，大祁末期顶着末代皇帝施幼仪的压力引进国外资本技术，发起了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在一战时期为霍近晴提供了近一半的军饷经费，又是施家在华国内战时同国外资本进行周旋，成为霍近晴统一华国建立新制度的最大功臣。施家在二战时期借势而起，发展成为军工、食品以及家电行业为一体的和裕集团，垄断国内外资本市场百年多，至今仍然不倒。”
“可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们华国能够保持国土完整，国家主权独立统一，第一依靠的是霍家强横的军事才华，带领国民抵御外敌侵略，第二就是施家倾力支持，收拢大量的物质资本，稳住了华国国内的经济，为华国境内民间经济的发展提供了便利。”
“二次世界大战正赶上华国政权刚刚建立，政治经济体制皆不完善，包括军事力量也略微落后于世界其他国家，但是因为霍家和施家的勉力支撑，挡住了世界法西斯列强的入侵，为华国政治经济发展提供了稳定的环境，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华国。”
“当年二战，霍家和施家死伤无数，霍家险些绝后，施家和裕集团的第一任总裁也因在二战时期殚精竭虑，过劳而亡，幸好他的儿子已经成人，顺利接下权柄，撑住了华国的经济，虽然和裕集团至今在国内外平民中名声不显，但诸位都是军事相关专业的人才，对这个集团一定不会陌生。”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赞叹声，显然都是知道的。
老教授也很满意他们的捧场：“没错，集军械研究生产为一体的超级财阀，世界军事经济的支柱，为华国军事力量的发展提供了最强的助力，是国内外最大的军.火商。”
“军工是其一，食品以及家电产业同样知名，国内外皆知名的莆田、康莱等品牌有一半是和裕集团旗下子品牌，这还不包括有和裕集团控股或者参股的其他各行各业。”
老教授可以说是施家人的脑残粉，从皇族的开国帝王一路吹到了现在，听得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青年好笑至极，作为一个施家人，还是被老教授狂吹的经商世家的施家嫡系，他其实有点儿尴尬。
意犹未尽的老教授叹息着说：“大约四年前，上一任和裕集团执行总裁正式卸任，集团掌舵人更换为他刚刚成年的嫡孙，这位新总裁是极为低调，从接任总裁至今因病卸职，从未在媒体网络上露出半分真颜，确实……”
老教授再讲什么，罗以筠已经听不到了，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无意间在笔记上写下的施璟璇三个字，神智悠忽间飘回了无数个深夜里循环往复逐渐串联成一个故事的前尘。
自十五岁起，他经常做梦，不同于普通人的梦过即忘，他的梦境来来往往都是同一个人，在梦境里，他像是一个故事的旁观者，又像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他看着自己为这个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看着这个人殚精竭虑油尽灯枯而自己无能为力。
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梦里梦外。
他好像是在投胎转世时少喝了半碗孟婆汤一般，带着一份不甘的执念走向新生，留下半分的希冀，不断回顾前尘。
“好了，言归正传，我们重新说回景昭帝，众所周知的，景昭帝是中国古代史上榜上有名的暴君，哪怕他开创了祁昭盛世，功在千秋，也逃不过史书上的口诛笔伐。”
老教授清了清嗓子，把扯远的话题再次拽了回来：“历史考：景昭帝乃福康帝嫡出七子，福康帝一辈子就一个皇后，膝下七个孩子只有两个是皇后所出，一个二皇子施璟环，另一位就是七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景昭帝。”
“景昭帝的真实姓名如今已经不可考了，他也是华国历史上下五千年里唯一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皇帝。”
不，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听着老教授的话，罗以筠默默的想，我知道他叫施璟璇。
“福康帝膝下七子，有五个死于景昭帝手中，唯一一个被放逐的还不是他的亲生兄弟，而是生母身份低微，平日不受重视的三皇子施景珊，即后来的衡亲王，施景珊可以说是景昭帝的心腹助力，为景昭帝登基贡献出了全部的力量，最后却是兔死狗亨，被放逐至荒凉的鹊州，那时候的鹊州还没有港口，靠近海边常年受海啸梅雨的侵袭，施景珊在鹊州五年后便重病而亡。”
“景昭帝在位期间，进行了一系列的政商改革，这些改革中，最有功德的两件事情是：第一是开始征收商税，并且放开盐铁管制，允许民商参股，完善商业竞争机制同时抬高商人地位。第二件事则是开设官方私塾，有官府支持私塾费用，并且科举取仕的条件逐步宽松，便是罪奴之后也可参与科举。”
“因为这两件改革，民间百姓阶级地位逐渐平等，教育普及，华国教育水平逐步提高，成为世界第一个普及免费教育的国家，为后世义务教育提供了雏形，大祁思想由封闭逐渐开放，航海以及机械工艺逐渐蓬勃发展。”
“他的功绩还不至于此，在继位之前，他十四岁披挂上阵，平定草原各大部族，在登基两年后，正式将草原纳入大祁版图，分封草原贵族王侯，允许草原王侯入中原学习任职，并且互相通商，后期的科举改革后，也收纳草原百姓参与科举，至此草原正式成为了华国领土的一部分，为大祁带来了几百年的和平。
一战时期抗联战争爆发，华国积贫积弱，造车与造木仓技术落后，抗联战争中反抗军被六国联军追的无处藏身，是草原百姓献出了所有的战马，帮助反抗军组成了一支骑兵，拿战马的性命去填炮口，抗联战争之后，草原有过万里难见一匹马的惨状。”
“与此同时，景昭帝一系列的改革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景昭帝在位时获罪入狱斩首的官员高达两千人。”
“这还仅仅是中央官员，并未计入各大地方官员。”
“景昭帝在位时间仅有短短的十八年，古代官员更新迭代的速度极为缓慢，中央与地方官员七品以上的加起来也不过就三千人，他砍了三分之二，这两千人还全是中央官员，最低品级也有五品，他在退位之前还放逐了一批有能之士，皆是助他登基称帝并且稳定朝纲的大功臣，包括早年追随他守卫肃北，并在他登基后戍边十七年的大将陈馆。”
“当然，如果仅是这些，他还不至于被称为暴君，他这一生，最大的罪行：是弑母。”
“景昭帝的生母沈太后出身勋贵世家沈家，沈家世代从军，在景昭帝这一代绝后，沈太后作为沈家的嫡系女子，最后也死在了景昭帝的手中。”
“因弑母这一项，他再多的功绩也挡不住暴君之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