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昭阳》冷素秋

2、藏书阁

　　大羲王朝，永宁九年。

　　又是大雪纷飞的季节，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空灵飘逸，轻盈如絮。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染成了纯净无暇的洁白，不染污浊，没有了喧嚣，也没有了纷乱，静谧安逸。银装素裹的皇宫也难得的陷入一片沉寂。

　　一道娇俏的身影在回廊上迅速的穿梭着，脚步很急。

　　“公主！等等！”茹雪急忙拦住疾奔的少女，一脸的慌乱，“您千万别去，出了事奴婢可就惨了！”她现在真是悔断肠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公主面前讲那些事。

　　语嫣秀眉微挑，水蓝的莹眸夹杂着一丝怒气，“让开！我倒要亲自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老夫子，仗着是父皇钦点的，就敢罚皇子！”

　　不由分说的推开茹雪就直奔尚书房。茹雪急得团团转转，却毫无办法，她毕竟是奴才，哪里拦的住主子！

　　“算了！由她去吧！”柔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谢小姐？！”茹雪如获大赦，急忙恳求缓步而来的少女，“求您救救奴婢！劝劝公主吧！……公主要是大闹尚书房，陛下怪罪下来，奴婢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罚的呀！”

　　廊下的女子，散发着一种诗一般细致的风韵，只一眼就让人如坐春风。她淡淡一笑，“不用担心的……你跟在语嫣身边这么久还不明白吗？就算她要把整个皇宫给拆了，皇上都绝不会说一个‘不’字的。”清淡的声音，透着一种温软的感觉。

　　“不过，”如玉的容颜划过一抹玩味之色，“我倒很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旋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徒留一脸怔忡的茹雪。

　　已近晌午，皇子们都已各自回宫用膳，尚书房也是空寂得很。

　　风风火火而来的语嫣扑了个空更绝懊恼，抓住一旁的管事太监，怒道，“老夫子在哪里？”

　　小太监一愣，一向温婉可人的公主怎么转性了？她刚刚说什么？老夫子？！呆呆的指了指，“大人现在藏书阁。”

　　语嫣熟门熟路的闯进藏书阁。她才不管那个老夫子有什么三头六臂，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个迂腐的酸儒生！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随意的罚皇子！

　　偌大的藏书阁里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语嫣四下寻找，却久久不见半个人影。

　　渐渐的，胸中的怨愤消减了一大半。“小陆子不会是骗我的吧。”小声咕囔着，蓦然回首，一抹月白的身影闯入眼帘。

　　他站在在窗前，挺拔的身姿好似被大雪覆盖的青松，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坚韧力量。墨玉般随风飘舞的发丝衬着那如刀刻的深邃五官，如雪莲般圣洁的面容静谧安详。

　　点点落雪从他肩头划过，跌落在那一尘不染的雪白袍服上，此情此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语嫣静静的望着他，从未见过除舅舅外，能将白色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她的眸光相撞。他凤眼透着暖意，那是经历严冬的深邃。

　　“你是谁？”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男子优雅的行礼，“臣莫悠然参见公主！”字字圆润。

　　语嫣不由笑了，“你怎知我是公主？”宫中有不少朝臣的女儿，他怎么就能认定？

　　他不急不缓道，“臣见到公主的眼睛便知道了。”

　　“起吧。”语嫣走近他，突然问道，“你觉不觉得，我这双眼该是双妖瞳？”如海水般的冰蓝眸子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那是一双在幸福的环境里熏陶出来的不染尘埃的眼睛，明亮幽深堪比夏夜朗星。

　　她知道，私下有人纷纷议论当朝公主有着一双迥异常人的眸子，可是，畏惧于她的身份，没人敢将心里的疑虑说出来，那就是——妖瞳！

　　他薄削的嘴角挽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公主何出此言，上天赐予您这一双特别的眼睛，想必有他的用意。”

　　语嫣接道，“妖瞳，妖瞳，自然就是祸国殃民的意思喽！”

　　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那笑意给人无限的暖意，“有传言，公主降世之时，天降金光于相府，这又怎会是妖孽转世？……自公主出世，当今陛下登极大位，大羲国泰民安，百姓可都说公主是带来太平的福星……”

　　“你不觉得我也是带着罪孽而生的吗？”冷然打断了他，冰蓝的眸子泛起一层迷蒙的雾气。

　　她出生的前一日，她的父皇，当时天朝的丞相，率军发动政变，血洗京都！腐旧的王朝就此彻底土崩瓦解，在无数鲜血的洗礼之中，新的王朝诞生了！也给如临深渊的人们重又带来了希望！

　　只是，这条帝王之路，复兴之道，注定是用鲜血浇铸而成！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少女让他看不透，“这不是罪孽，”声音悠远而沉厚，“这是天命！”凤目恍若深不见底的幽潭，映出了洪荒初开的安宁。

　　敛眉垂首，若蝶翼的长睫悄悄掩藏了泛起阵阵波光的莹眸，“你知道吗？若不是为了我和弟弟，母后不会早逝……是我，害死了母后……”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她就这样轻易地打开了心扉，将纠缠在心底多年的痛苦释放而出。

　　那也是一个冬天，下着如今日一般的飞雪，她的母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清晰的记得，母后的手是那么的冰，无论她怎么暖，都没有再温暖起来……再也没有了那温软的怀抱，再也没有了睡前的浅吟低语，母后，就那样从她的世界里永远的消失了……

　　他俯下身子，握住她白皙的小手，此时，没有公主，也没有臣子，只有两个同样早年丧亲的孤苦孩子。

　　“你是幸运的，”如清莲般的笑容缓缓展开，“这是先皇后的选择，因为挚爱，才会甘愿放弃自己……你是带着爱而来的……”

　　语嫣沉浸在他深如海的眸光里，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如此的安心，想要就此沉溺其中……

　　“上—官—语—嫣！”稚嫩却夹杂着怒气与威严的喝声如一声惊雷扰了寂静的藏书阁。

　　愕然回神，那声音于她再熟悉不过，“天麟，我在这儿！”

　　书架后很快闪出一身着锦袍的少年，恬淡清秀，风神如画，只是，紧蹙的眉头、阴沉的面容预示着他此刻的心情糟糕透了。

　　语嫣似乎全未察觉他的异样，不悦的抱起双臂，“你怎么可以连名带姓的叫你姐姐呀！”

　　天麟一把将她扯开，“不要老在我面前摆架子！除了比我从娘胎早出来一会儿，你哪点比我强！”暗暗磨牙，苍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先出来！

　　“就凭这一点我就是你姐姐！”语嫣不服气的驳了回去，他怎么老喜欢和她作对！

　　天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先生，皇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天麟在这里代她道歉了。”

　　莫悠然微愣，茫然的看着眼前如金童玉女般的一对小人，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语嫣惊讶的望着莫悠然，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是……你的新师傅？”怀疑与惊诧的目光流转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之间，话也说得不清楚，“不是个……老学究吗？”

　　天麟如珠玉的黑眸浮现一抹嘲笑，面容仍是寒如冰霜，“谁告诉你的？”

　　语嫣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的绞着衣襟，“好像是我弄错了。”

　　天麟嘴角抽动，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就要来帮他讨公道，不愧是他的笨姐姐呀！“好了！这里是尚书房，容不得你胡闹，快回昭阳宫去吧！”

　　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让语嫣很是伤心，她明明是想帮他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凶她，“喂！我哪里胡闹了！”

　　天麟脸色更加沉郁，步步靠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的到得声音，冷冷道，“我都知道了。”

　　语嫣讪讪的笑笑，她刚才只是太气了，其实，也没想怎么样。

　　莫悠然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孩子，虽说是龙凤胎，但却全然不似，这弟弟反倒是像哥哥。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三皇子还有这样一面。

　　“抓紧回昭阳宫去！”他冷然的呵斥道，那气势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三弟，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少年摇着折扇翩翩而来，风神隽秀，好似观音坐下的童子。

　　看着语嫣那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他一把搂过她，“语嫣，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哥，我帮你教训他！”脸上不禁滑过一丝错过好戏的遗憾。

　　语嫣被扇风吹得很不自在，“二哥，怎么大冷天的你还扇扇子？”

　　“啪——”上官天齐的折扇稳稳的敲在她的额头上，“你懂什么，这叫风度！”一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摸样。

　　语嫣懊恼的揉着头，咕哝着，“都透心凉了，还风度呢！”

　　上官天齐眼光一暗，潇洒的甩开折扇降温。

　　“语嫣啊，不是二哥说你，想当初我和大哥被夫子罚，你吭也不吭一声，怎么一轮到三弟，你就这么风风火火的直冲过来了？……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俊美的容颜满是受伤的神情。

　　天麟走开了几步，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二哥，不是这样的。”语嫣焦急的解释着。

　　“算了。”天齐推开她，转过身去，双肩微微颤抖着，“二哥心寒了！”口气悲伤之至。

　　“二哥——”语嫣更是急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那是因为天麟身体不好啊！……”

　　“住嘴！”天麟冷喝道，冰霜般的目光冷冷锁定这那慌乱异常的少女。

　　天齐心知情况不妙，止住笑意下意识的将语嫣挡在身后。天麟天生体质孱弱，寒毒缠身，天下名医都为他看过诊，却都束手无策。这，是他的死穴！

　　“时辰差不多了，两位皇子该开课了。”莫悠然适时的转移问题，打破僵局。

　　语嫣心念一动，“二哥，我跟你一起读书好不好？”

　　那渴望的美目，娇柔的嗓音，让一向自诩风流倜傥的天齐不忍拒绝，“好”字还未出口，却听见铿锵的两个字“不行”！

　　语嫣怒视着天麟，“你非要跟我作对吗！”

　　天麟完全无视她，只丢下一句，“那是皇子读书的地方！”

　　语嫣也不甘示弱，“我这就去找爹爹，爹爹同意了，你就没话说了吧！”

　　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天麟无奈一笑，面上的冰霜尽数化去，“瞧！这都是被你们宠出来的！”

　　天齐耸耸肩，“这句话你该去跟父皇讲！”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看来，以后尚书房的日子会非常的有趣。

　　天齐一肩揽住天麟，手中的折扇仍是不停的摇着，“算了，由他去吧，清净的日子有一天过一天！”

　　藏书阁又恢复了寂静，刚才的喧闹仿佛从未来过一般。莫悠然整理好书，却见一袭淡蓝长袍的少年顺着阁楼的梯子爬下来，给人一种宁静而深邃的美，正是大皇子上官天睦！

　　莫悠然错愕的望着沉寂的少年，他几时就在这里了，为何刚才都没现身？

　　天睦淡漠的看着他，仿若傲视天下的帝王，“还是做好准备的好，明日尚书房就会多几个人。”漫不经心的留下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