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二水四易

5、章五 记忆

　　我没有忽略的是，那样深重的想要把阿尘救下来的愿望，近乎疯狂。

　　这是一件反常的事。

　　上一世在被接走以后，我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扭曲的心理，不是因为那个致人疯癫的药的作用，是真真切切的，我的灵魂渴望鲜血，痛苦，和挣扎。

　　这样的灵魂应该不排斥死亡，可是那股浓烈的想，要一个人活着的执念为什么能这么强烈？
　　几乎是瞬间，我感知到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的存在感。七皇子卜辞，你还在吗？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疑问，在昏过去的一瞬间里打转。

　　“今天上元节诶！小芹你陪我去逛花灯吧。街上有超多好吃的，还有上次你偷偷捉弄的朱屠户他儿
　　子，听说他伤好了到处□□呢！”

　　“还有殿下你喜欢的云糕，听说最近新出了桂花味哦～”

　　“是吗是吗那快带我去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殿下今晚可要和皇上一块登楼与百姓同乐呢。”

　　卜辞轻哂，“哪一年不是这样，我早腻了。多无聊啊站在高台上一动不能动，累都累死了。”

　　“但是殿下如果不在的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吧.......”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等到大典结束再去。”

　　许芹面上纯然的微笑不变，心中却道难道殿下是傻的吗？要不是从小一块长大，见识过他小时候欺负人的精明算计，简直令人怀疑这孩子生下来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不过今晚……父亲大人总不可能算计殿下，可能只是个上元节惊喜吧，才这么神神秘秘的叫自己把殿下约到府里。

　　盛世上元，灯火如昼，旌旗酒幡，一片繁闹之景。

　　许芹尽管身为当朝右将军之子，也一样没有资格同皇子殿下一同站上那宫城楼的。小小的身子窝在城门下的楼梯边，直直瞪着外面熙熙攘攘和好吃的好玩的，可是独自去的话，殿下会伤心的吧。算啦算啦，上次殿下连云糕都肯分我一半呢，还是慢慢等等殿下一起咯。想到这，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小脸。

　　从小这宫墙就没能挡住过他。后来混熟了，连侍卫大哥都懒得管他全当没看见。笑意更盛，殿下和我联合起来战无不胜嘛简直。

　　这边卜辞却是度秒如年，自己年纪最小但却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不是嫡子也被划给了皇后当作嫡子抚养，现在只好站在父皇身边的位置。天子脚下……风真的大啊。

　　好烦，那副“威严（mian tan）”的表情都不用装，自然全程挂在脸上。看什么看，老子是真的不爽。

　　好不容易挨过了大典，趁着宫人和其他皇子不注意，低头仗着自己个小，擦着那些泛着龙诞香的华丽衣角溜了出去。才下楼梯就看到一个歪靠在角落里的小身影。

　　小芹？

　　趁他不注意便是一记爆栗，吓得眼前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边抱着头直呼痛，“殿下我等你这么久
　　你就这么对我？！”

　　“走走走啦，一点都不痛的好吧。”说罢拽着袖子就往外冲。

　　许芹一撇嘴，痛又不在你头上。还来不及控诉，就被扯进了人流。

　　上元的月亮很明很明，清风送来阵阵桂花香。殿下自小作诗的功夫愣生生的让猜灯谜的摊主直骂娘，殿下一扭头便朝着空中喊：“给我全包回去。”说完才想起自己是这次是偷溜出来的，哪有什么影卫在啊。又对摊主：“算你好运，今天本少爷我心情好，选一个带走就行。”那摊贩立即喜笑颜开，“客官您这般良善定有出人之时。”

　　“小芹你挑一个，送你啦，当作赔礼好啦。”

　　最终选了个垂绦团圆灯。昏黄的灯光更衬的殿下唇红齿白，一双美目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左眼下一颗鲜红的泪痣像只蝴蝶，更添几分艳丽。

　　拉着殿下的手，慢慢的逛到了自家府邸的路口。

　　路上殿下也发觉了异常，“小芹这不是去朱屠户的店的路啊，你这莫非是想带我去你家？”

　　略一犹豫，许芹还是照实说了：“今早父亲大人想我带你今晚到我家来，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可是我们不是偷溜出来的吗？你父亲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要出来玩？只当是许芹他高兴傻了口不择
　　言，反正总是信小芹的嘛。

　　许芹也是心中一定，上前一步，小厮见是自家少爷立即开了门。门未开，声先到：“莺语鹂歌你们看今天谁来啦？是……”

　　还未来得及报上殿下，便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李李李…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李大人可是父亲的参军啊，一向跟他没什么交集许芹当场石化。

　　回头便去找殿下，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眼前一黑。

　　“呼”

　　一翻身起来，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阳光……？

　　“来人啊，小芹呢？”

　　“回殿下，罪臣之后许芹已随其父被关押到重牢了。听说后天问斩午门。”

　　“你说什么？！为什么？什么罪臣？”

　　“昨晚右将军许剑联合吏部尚书意图谋反，幸有禁卫军首领赵云甚是勇猛，一人擒下许剑，将反贼拒之东城之外。殿下您可真是……昨晚担心死奴婢了，您被迷昏了，好在有影卫将您抱了回来，不然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

　　那么昨晚……心脏好像被大力揉搓，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嘴唇颤抖着，所以……小芹他背叛了我？眼泪一瞬间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不可能的，小芹他不可能的！这些年一块偷偷溜出去的日子，相互帮忙解决夫子的作业，还有我七
　　他三的云糕，他也没说过一句不满……小芹他怎么会？！

　　……影卫？昨晚有影卫？不可能啊，我叫他出来给我包花灯都不现身，怎么……不对，这事情有问题。小芹他一定是无辜的！

　　“你给我说清楚，昨晚真的有影卫吗？”

　　“当然了，奴婢看的清清楚楚，临走前奴婢还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影卫大哥呢。”

　　父皇，这宫里能调动影卫的人只有父皇。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小芹平白丢了性命。

　　“快给我洗漱，我要去见父皇。”

　　“殿下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回来先给皇上请安了。”

　　哦对喔，可以借着请安的由头。

　　几乎是飞一样冲到父皇的寝宫，抓着门口宫人便斥他去通报，之后也不理他还没出来便冲了进去。

　　“父皇万岁，是孩儿昨晚莽撞，孩儿知错，愿受惩处，但求父皇饶过许芹一命。”

　　“哦？怎么还惦记上他来了？一早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他求情？”

　　“是。”

　　前一秒还慵懒写字的男人，后一秒却啪的将笔摔到地上。“有没有一点君王家的样子？！为着个乱臣贼子如此慌张，传出去我天家威仪何在？况且如此大罪也要朕赦免，何来治国啊？滚出去！”

　　“父皇求您了……”

　　“滚。”

　　宫人也上来劝阻，心知这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好退出去。可是，我不甘心呐。那可是小芹啊，这偌大一个皇宫，不过小芹和娘亲两人待我好，我怎么能没有小芹？

　　狠狠心回头，撩起袍摆便跪在殿外中庭，告诉宫人，“今日父皇若不肯应我请求，便是跪死在此地也心甘情愿！”

　　宫人惶恐，又无人敢在这种时候入室禀告，一时间急得团团转。

　　我不理他们惶急。如若现在我不能为小芹争来一条命，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小芹了。

　　我绝不能后退。

　　后来我只记得那扇门关了许久，没吃东西又不敢懈怠的我跪的眼前阵阵发黑，还有夜里的寒凉如水，使劲掐着自己不能睡过去，晨起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冻的人哆嗦。膝盖一下早就感觉不到了，为什么门还不开父皇还不肯见我？不是平常最宠我吗不是一点委屈都不肯我受的吗？这次为什么不可以呢？

　　终于，有个人影站在我面前。

　　“罢了。来人呐，许芹年龄尚小，不谙世事，朕不忍，便留他一命，贬为罪奴，即日起入寻奴所受训，认……阿辞为主。

　　卜辞你听着，下一次如果你端不起天家的颜面来，再作出此等不顾后果的事来，我就是贵为天子，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是……谢……谢父皇。”说罢便昏倒在地。

　　之后的五年，我再也没见过许芹。

　　直到一个冬日的黄昏时，我独自开门散步，却见一个奉鞭的身影，心脏不自觉的狂跳。

　　“是……小芹？”

　　他一叩首，”贱奴廿七给殿下请安。冲撞了殿下，求殿下赏规矩。”如果您还愿意的话。

　　“是要认主吗？”

　　“求殿下成全。”

　　突然口干舌燥，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转头回了屋去。就在哪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从此以后，小芹他和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我该长大了。

　　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我叫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掌事仆从张叔，为小芹办了个认主礼。这不是奴隶该有的礼节，只有影卫才会有这样宣誓忠心的仪式，可是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的重要。

　　那一天，我亲手将烧红的，刻了辞字的烙铁按向他的胸膛。你是我的人，不是谁的贱奴。

　　那一天，我亲手罚了他二十铁鞭示以所有人，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那一天，赐名，阿尘。愿你有一天能像空中的片片尘埃一样，自由。

　　父皇五年前的话我还记得。从此我再不敢越过皇家的底线，没有在干任何与我身份不符的，出格的事情。包括阿尘。我不能让他因为我丢掉性命，我要护好他，尽管避无可避的总是间接因为我受伤。

　　再后来就慢慢明白了一切。

　　当年左将军的联盟里不只是吏部尚书，还有禁卫军首领赵云。赵云身为禁军首领自然是父皇心腹，而吏部尚书当年又多了权倾朝野我都略有耳闻，稍微用心便知真相。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由得一文一武二人做大？不过是逐渐施压慢慢逼反，关键时刻再让赵云出面倒戈即可。
　　所谓的谋反，说到底，只是一个帝王钻营权术的游戏。

　　许芹，是个牺牲品，更甚者，左将军吏部尚书则都是牺牲品，杀鸡儆猴警告朝堂，提醒帝王的存在感罢了。

　　这些阴谋，烟一样散去了，只剩下受害者，背负着伤痕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