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错》虞不渔

2、第1回

　　腊月初二，金阳山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盖满整个山头，恰似寒风空骤起，一夜之间尽白头，茂林松竹尽数掩盖于积雪之下，仔细看去，林中还有一片房屋，错落有致，青瓦白墙，与山景融为一体。

　　“叮铃铃、叮铃铃”

　　不知哪里传来的铃铛声，伴随着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本就寂静的山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一会儿，林中走出一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羊皮绒靴，穿着厚棉裤，棉上衣，羊毛半臂短衣，披着一件红色斗篷，发髻垂髫分肖，雪落满头，分不清是花还是雪。细看那少女，眉如柳，眼如水，唇如朱丹，螓首蛾眉，无邪中隐有一股风情在，如水中芙蓉，似画中仙子。

　　少女牵着一匹马棕色骏马，马颈处的红绸中挂着一串铃铛，马背上别一柄弯刀，刀鞘雕刻着十分精美的图案。

　　少女前行的方向正是山中那处房屋。

　　也不知行了多久，少女终于走到了房屋大门，紧闭的两扇木门上两个锈迹斑斑的铁门环透出一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感。

　　抬头看去，门扁书曰：“流意观”

　　少女放长了手里的缰绳，轻步走到门口，抓起冰冷的门环，轻叩三声，然后后退到台阶下面默默等待。

　　刺骨的寒风任周遭的松木也抵挡不住，少女不禁捻了捻衣襟。

　　等了许久，还是无人来开门。

　　少女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无人烟车马，无鸟兽踪迹，只有马儿时不时发出的嘶鸣，不知是它冷了还是饿了。

　　她想了想，将马栓在旁边的石墩上，取下马背上的包袱和弯刀，又上前叩响了门，这次的力度远大于前一次的力度，在这寂静的山中格外响亮。

　　叩完门之后，少女再次后退一步，冲着门抱拳朗声道：“姑苏沈清安，奉家父沈怀之命，前来拜见重霄前辈。”

　　话音刚落，那大门突然动了一下，随即伴随着陈年老木发出的长长的一声“吱～”，缓慢打开。

　　沈清安朝门后探头，并无人。天井正前方有一房屋，大门敞开，屋内供奉着三清真人像，石像下面一位束着白发的紫袍道人正盘坐着，背对着大门。

　　沈清安定了定神，进入大门才发现，院子两侧还有许多房间，皆敞着门，屋内有很多青袍道人正在打坐或者读书。

　　方才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只以为观中无人，没成想却是无人理会罢了，想到此处，沈清安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她本想理论几句，但想到临行前父亲交代的话，又只能忍下去。

　　“你父母近来可好？”那白发道人率先开口问道，但并未转身。

　　“家父身体康健，家母近年身体却不怎么好，总是咳嗽，多谢重霄前辈挂怀。”沈清安说着从包袱中取出一封信，呈上前道：“这是家父让晚辈交给道长的书信。”

　　片刻后，那道人将手中拂尘一挥，站了起来。沈清安抬头，正撞见那道人转身，只见那道人胡须修长飘逸，一双饱含沧桑，洞察一切的双眼让那张本是花甲之年的脸庞显得出尘脱俗，真乃神仙之姿。

　　重霄上前接过信件，展开看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沈清安只能静待他读完信件。

　　片刻后，重霄合上信件，看向沈清安，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沈清安恭恭敬敬答道：“晚辈下月十五便十七岁了。”

　　重霄点点头，“不知不觉，我与沈兄分别已十七载了，那年苏州别时，你还在你娘亲肚子里。”

　　沈清安道：“家父也时常念及道长。”

　　重霄又问：“你娘亲没提及我？”

　　她回想一阵，自小到大，沈怀经常提及重霄，只赞他是身在山中，心怀天下，修为极高的道人。但确实未曾听母亲提起过。

　　她只好如实回答：“家母常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往的人和事。”

　　“罢了……”重霄向两侧房中弟子说道，“你们还不快出来见过你们的小世妹。”

　　早已坐不住的小道士们一听，立马放下手中书本，齐刷刷地涌了出来，围在沈清安身边，但都保持着距离，并无任何冒犯之举动。其中一个年轻道士问道：“师父，这是哪门哪派的世妹？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重霄道：“把你们关在这深山野林中都还除不掉你们的杂念，我等修道之人，应绝了与世人的争斗，不许以门派待人。”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她父亲是我的结拜兄弟，她自然是你们的妹妹。”

　　沈清安冲他们笑了笑，说道：“清安见过诸位师兄。”

　　刚说完，重霄便淡淡地看向其中一个与沈清安年岁相差无几的道士，那小道士心领神会，突然拨开人群，一掌朝沈清安袭来，沈清安大惊失色，忙侧身躲开。那道士下盘极稳，立马站定，双臂一招大鹏展翅，沈清安正想下腰躲过，没想到此招却是声东击西。只见他抬腿便朝沈清安踢过来，沈清安提气一跳，忙将弯刀一横，将那道士的腿压了下去。那道士收起双臂，正要反击，重霄突然喊了一声：“可以了，玄术。”

　　那道士听完，脸色一变，堆上笑脸，冲沈清安抱拳赞叹：“沈师妹功夫可以啊。”

　　惊魂未定的沈清安这才反应过来，重霄是在试她功夫，于是收起了刀，和玄术一同站了起来。

　　玄术道：“师父，何不让我再试几招？”

　　重霄看了看沈清安手中的弯刀，她自始至终都并未将刀抽出来，一直带着刀鞘打斗。

　　重霄道：“若是没有刀鞘相抵，你这条腿现在只怕已经废了。”

　　沈清安心有不满，说道：“道长若想试晚辈功夫，大可直说。若我刚刚不知轻重，伤到师兄怎么办。”

　　重霄捋捋胡须，笑道；“你倒是跟你娘一个性子。”思忖片刻，他又道：“你可有兄弟？”

　　沈清安点点头道，“晚辈还有一个弟弟，现年十五岁，已跟随陈远将军驻守雁门关一年有余。”

　　“很好！很好。”重霄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沈清安手中的弯刀，若有所思，“没想到沈兄将游龙刀法传给了你，这点我自愧不如。”

　　沈清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道：“舍弟从小爱读兵书，想上阵杀敌，刀法实在不适合他，故而父亲便请了一位师父教他枪法，晚辈爱行走江湖，自然更适合我们的家传游龙刀法。”

　　重霄点点头，随即吩咐身旁的弟子，“给师妹安排住处，天气寒冷，你师妹是姑娘家，记得被褥要捻得厚厚的，屋内要烧上碳。”

　　身旁弟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应声而去。

　　沈清安看看天色，已近傍晚，今日下山确实不太适合，便道：“那晚辈便叨扰一夜了。”

　　重霄道：“不必着急，金阳山上的风光绮丽，你安心住下，待我安排一些事宜。”

　　沈清安并不知父亲书信中所言何事，但就重霄此番言语，应是有安排，她一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重霄见她疑惑，便道：“你父亲信中说他已升为督察院御史，即日前往京城定安任职，遂让我派一人同你回去。”

　　沈清安一怔，看了看周围的人，好似在猜此人是谁。

　　“不用看了，那人现在不在这里。”重霄说道。

　　听重霄如此说，沈清安也没多想，便道：“那晚辈便去休息了。”随即便跟着一位小道士穿过旁边的游廊，从侧门去了大殿后面的客房。

　　客房地处后院的最里面，旁边一墙之隔便是弟子房。看得出，常年无人来访的金阳山，客房年久失修，这算是保存最好的一间房。沈清安推开门，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屋子中间果然烧着红红火火的碳，再看床上，蚊帐被褥都是新换的，看起来暖暖的。

　　那小道士也没进门，只道：“沈师妹，你暂且住下，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我便先告辞了。”他正欲离去，又转身指着旁边留着一丝缝隙的窗户道，“切记窗户不要关严实了。”

　　沈清安身在大户人家，家中一到冬天也会整日烧炭，自然知道这些。她只是没想到，这群几乎不用碳的修道之人，还是粗枝大叶的男人，竟也这么贴心。她连连点头，“多谢师兄提醒。”

　　小道士笑了笑，转身离去，似还没走远，便又传来另一个道士的声音。

　　“师兄，今儿师父是怎么了？从未见他如此对待一个人。”

　　“谁知道呢，兴许是上一辈的情分深，师父自然不会怠慢了自己结义兄弟的孩子。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来找师父的故人。”这是方才从沈清安回房的道士的声音。

　　“那倒也是......”

　　“找到大师兄没有？”

　　“还没有，大师兄整天神出鬼没的，哪儿那么容易找到。方才师父已经让师兄弟出去找了……”

　　声音渐行渐远。

　　沈清安放下包袱，将斗篷取下放在炉边烘烤，方才在在院中徘徊许久，身上的雪早已融化，把斗篷浸得湿漉漉的。

　　傍晚时分，雪停了，落日竟然冲破了云层，余晖洒在山顶，金光映着房顶的白雪，格外亮眼。沈清安忍不住想要出门看，但如今山中满是积雪，道路不辨，又不敢乱走。她站在门口踟蹰，正撞见一个小道士从弟子房院门出来，随即叫住了他：“师兄！”

　　那道士止步，见是沈清安，便将拂尘一抛，作了个揖道：“沈师妹有何事？”

　　沈清安上前道：“师兄你看这天气多好，可否带我出去走走？”

　　小道士说道：“我们现下要去做晚课，恐怕……”

　　见小道士为难，沈清安连忙说道：“不打扰师兄晚课，你只需告诉我这金阳山上哪里风景好，我去瞧瞧便回。”

　　小道士一听，霎时便来了兴致，说道：“自然是后山两里之外的得鹿峰景色最好。你从后山过去，就一条独路，怎么去便怎么回，保准不会迷路。”

　　沈清安笑了笑，抱拳道：“那便多谢师兄了，我去看看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