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铃姬

31、下部 第五章[殇] 中

　　炙热情欲，覆灭微弱理智前的最后一分钟，越夕掏出手机，给贺炼拨了一通电话。
　　“喂。”
　　传来的声音，冷淡如常。
　　“贺炼，殷六这里出了点事。”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轻轻捂住身下人的嘴，防止他呻吟出声，“堂口那边的事情，你代为处理几天。拜托。”
　　手机那头的人，并不多问，只淡淡应道。
　　“你让殷六吩咐好下面的人。”
　　“会和曹波交代。”
　　“好。”
　　手机挂断。他又继续拨号，一面把耳机塞到殷六耳中，嘱咐道，“吩咐曹波，这几天让他管着手下，听贺炼交代。”
　　扶着隐隐作痛的头，抑制自己愈发深重的喘息，殷六对着手机那头焦急询问有无异样的男人，极力维持常态。
　　“这几天堂口有任何动静，你都带兄弟都去找四爷。”
　　一面说着，一面倏然蹙紧了眉间，看着伏在自己胸前，肆意亲吻挑逗的美艳男子。
　　一方是体内不断推助的药力，一方是越夕娴熟高超的吻技与爱抚。如此内外夹击之下，殷六几乎要听不清晰曹波在手机另端的喋喋关切。咬着牙，他伸手插入身前男子的长发之中，微微使力一拉，迫使他仰起头来。
　　这一瞬，猛然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于黑暗的车厢内，妖妖灼灼，嚣狂燃烧。竟似要将人焚尽一般，投射过来。殷六草草应付曹波两句，挂了手机。勾起越夕下颔，看着他，低低笑道，“这么一双眼睛，只愿是挖掉了才好。免得留着祸害人间。”
　　越夕反手握住他冰冷的右掌，也笑道，“挖给六爷可以。你带着它走，我也好时时看着你。”
　　说毕，嫣然一笑，唇角的银环黯黯生光。
　　彼此之间，顿时都有些静。殷六难掩疲态地看着越夕，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分外清晰地投映在自己心底。曾经他是何等决绝，休学返港，欲为胞姐雪恨。为什么却能有这一天，猛然醒悟时，竟已于这层层织网中，无力挣脱。人心的起伏，纵然此刻可以推给药效作祟。药效退去之时，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
　　“很痛苦是不是？”越夕凑近他耳边，咬住男子耳垂，轻声笑道，“不单是胞姐的情人，更切齿是弑亲仇人，竟然到了此刻，要与自己云雨温存。照此活着，定觉生不如死，但倘若死去，又拿什么面目，去见已故亲人。”
　　殷六静静听他讲，不反驳。药力控制的四肢，已经无法行动自如。
　　向来敢于直面的人，曾经凿凿相信，凭籍自己的智慧与才气，天赋与傲骨，总要从这昭昭天地之中，成就一翻功业，也叫坎坷亲人心安。然而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终于被狠狠现实，逼得宁可抛却一切人生尊严仁义道德，只愿纵身一跳。
　　不论那崖下是万丈深渊以致粉身碎骨，还是滚滚流沙最终窒息掩埋。他已浑然不觉，只求速速解脱。
　　再不必理会，那蜂拥往事如架脖利刀，你一回头，便要封喉。
　　解脱于纠葛情爱之中，解脱于如麻乱世之中，解脱于深重仇怨之中，解脱于万钧恩情之中。
　　他的痛楚。越夕何尝不知。
　　人人都有无可奈何欲振乏力困苦交加。对得起钱的，败给了势利；对得起权的，败给了心机；对得起爱的，败给了无情无义；对得起良知的，败给了昏晦人世；对得起历史的，败给了千夫所指；对得起他人的，败给了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败给了时运不济。
　　太惨烈。任凭你费劲心思，终不遂愿。
　　没有所谓前途。只是刃尖行路，步步带血。
　　“越夕，世人都说，长姐如母。自我父母意外故去以后，生活之中枝枝节节，事无巨细，都是良音一手操持。”他拼着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遍体疲乏地说着，看窗外，重新浮动起来的街景，越夕驾着车，飞速地往中环移动，他坐在副驾驶，平静地面对自己不断流失的体温，“她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长我五岁，却要担负太多。我总是想，到哪一天我毕业独立了。总要叫她生活惬意，扬眉吐气。”
　　那个温缓良善的女子，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二十四年之中，失去三位至亲，生命的温度，一次一次降低。他从英国退学，进入□□，重新学习生存法则。自裴良音去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听他人唤自己“殷六殷六”，再升为“六爷六爷”，仿佛统统是叫别人，不知道与自己有甚相干。
　　“每一天夜里，我只要惊醒过来。定是梦见她与父母，反复问我，怎可于这仇恨之下，苟安于世？你说的不错，活着有什么意思，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限江山无限恨。可是怎么有脸去死，死了固然轻松，却要拿什么面目去见亲人。”
　　他终于耗尽力气一般，沉寂下来。俊雅的脸上，笼罩寒冷的冰霜。卸去唇角终年不褪的温和笑意，这个十三岁获得全国电脑编程大赛冠军，十六岁凭全奖进入普林斯顿大学，再入读剑桥硕士的天才少年，兜兜转转十一年过去，竟成了叱咤青帮掌握全港情报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