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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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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的萧睿鉴已是久病榻上数月,最近更是嗜睡多梦,梦里全是儿时的萧定权,他或抿嘴浅笑,或茫然无措,却无一幕是能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一般。
“陛下!”
寝殿里嘈杂声响起,但是萧睿鉴听不真切,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远,迷糊中画面翻转,只见自己正站在王府门口的石狮子前面,怀里还拉着一个总角小儿,只听怀里的小人儿不安分的用稚嫩的嗓音道:“我不叫萧定权!”
萧睿鉴一怔,执鞭的手没有像此前那般挥落。
似是见萧睿鉴没有动怒,小定权难得壮着胆子拉了拉萧睿鉴的衣角,抬起头时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虽有怯意,却仍然挡不住浓浓的孺慕之情,萧睿鉴顿时心头一软,情不自禁的抚摸上小定权的脑袋,小定权似乎从这个动作里得到了鼓励,竟是向萧睿鉴的怀里靠了靠,软软糯糯的道:“爹爹,我叫阿宝。”
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期冀。
因为,娘和舅舅平日里都是这么叫阿宝的,所以阿宝想爹爹也能唤孩儿一声阿宝。
阿宝,原来这就是之前他想对自己说的话,萧睿鉴再也不顾为人父的威严,将小定权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究竟错过了多少。
萧睿鉴心痛不已,只见天地翻转,满目混沌,等他再次看清眼前的场景时,竟是熟悉的一幕,卢世瑜正跪在自己面前。
“陛下,庶长子齐王久居京都,谣言纷纷,人心惶惶。”
萧睿鉴执子而落,棋盘真切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卢尚书,你说庄周梦蝶,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卢世瑜闻言未答,他不知道为何眼前一向薄情的皇帝为何忽然会如此伤感。
“罢了,太子就要来了,尚书不想去看看你的学生吗?”萧睿鉴侧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卢世瑜心里一沉,他心知太子涉政,乃一向是眼前这位至尊的大忌,眼神里的无奈中多了几分决绝的意味:“陛下。”
萧睿鉴抬手制止了卢世瑜。
“去吧,卢尚书。”
卢世瑜无奈,只能暂时离开,朝着太子微微一礼,带着几分责备:“臣等建议,是本分,殿下来此,是涉政,殿下不该来。”
萧定权替老师拂去肩上的积雪。
“卢尚书,回去吧。”比起自己能不能加冠,萧定权更希望老师能够平安无虞。
萧睿鉴透过半开的窗子,神色复杂哀伤。
当众臣离开后,萧定权跪在雪地里,高声请罪,萧睿鉴本想让李重夔把他叫进来,就听见了萧定棠的声音。
萧睿鉴没有理会萧定棠的撒娇,凝眉半晌,然后转头看着萧定棠:“你回去准备准备,近日就准备离京之藩吧。”
萧定棠愣在原地。
“重夔,令人将齐王送出去,然后把…把太子叫进来。”
李重夔拱手道:“是。”
李重夔的心里一直偏着太子,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疼惜,此番既然是陛下有令,他自然不会让齐王再从中借机打压太子,他走到太子身边微微躬身:“殿下,陛下召您进殿。”
萧定权闻言惶惶抬头,似是满眼的不可置信,看得李重夔心里一酸,为了掩饰只得低着头。
“知道了,殿帅。”
萧定权进殿跪地行礼,低眉敛目的模样分外乖顺,萧睿鉴强忍住自己想要扶起他的冲动,只淡淡的挥手屏退了其他人,偌大的内殿里只剩下父子俩人,一坐一跪。
“起来吧。”
闻言,萧定权难以置信的抬头,没有动作,那神情分明是惶然和恐惧,只见他再次叩首:“陛下,卢尚书的事情,是臣一人之错,如果陛下要追究,臣愿意一力承担。”
萧睿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见状,萧睿鉴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是心疼还是心酸。
“朕叫你起来回话。”萧睿鉴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萧定权依然保持着叩拜的动作,身体竟是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求陛下不要为难卢尚书。”
萧睿鉴心里五味杂陈,看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莫名的涌上一股怒气,当即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既然太子这么喜欢跪,那便出去跪着吧。”
“是。”
看着萧定权单薄的身影,萧睿鉴揉着眉心,他本是想好好和他谈谈,但是不知是看着萧定权对自己克制又疏离的样子,还是因为他满口都是卢世瑜,萧睿鉴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火气不自觉的就冲上心头,原本打算和儿子好好谈谈的想法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外面依然是漫天大雪。
“去给太子拿件衣服。”从萧定权出去后,萧睿鉴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陛下?”李重夔也以为皇上是不满太子的行为,意欲出言求情,但是看着萧睿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李重夔最后只得把话咽了下去,拱手称是。
李重夔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亲自披在萧定权的身上,萧定权已经是瑟瑟发抖,连抬眼都很艰难。
“殿帅……这是?”
“是陛下的意思。”李重夔想了想,补了句,“陛下与殿下毕竟是父子,殿下去求个绕,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萧定权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哆嗦着解开披风,又褪去外衣和鞋袜,赤足而跪,李重夔和一旁的王慎等人俱是不忍多看。
大雪里,萧定权挺直的脊梁不曾弯曲,捧着早已写好的谢罪书的双臂早已冻得难以弯曲,更别提浸在雪地里的膝盖,王慎不忍,上前用衣摆盖住了萧定权赤/裸的双脚。
内殿,萧睿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手里捏着那份刚刚加急送来的长州军报,神色凝重。
长州战事吃紧,而二十万驻军皆是顾家旧部,将帅的人选没有比顾思林更合适的了,只是自从先皇后离世后,顾思林便极少再进宫,倒是真的萌生了几分解甲之意,若不是为了……太子。
萧睿鉴看着在雪里已经跪了许久的萧定权,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州军报,眼神里似是挣扎,许久,萧睿鉴还是用台案上的蜡烛点燃了手里的军报,看着纸张一点点燃烧,变成灰黑色的灰烬掉落在地上。
武德侯,该你来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武德侯带着二公子顾逢恩请求见陛下,萧睿鉴已经历过一世,少去了很多场面话,他只对着顾思林道:“慕之,朕曾说过,此生定不负你顾家,金口玉言,绝无反悔。”
“臣惶恐。”顾思林拱手。
“慕之。”萧睿鉴走到顾思林身边,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臣,谢陛下厚爱。”顾思林想要跪下行礼,却被萧睿鉴伸手扶起。
“慕之,告诉承恩,切记首战不要深入。”
顾思林虽然不明白萧睿鉴为何出此言,但还是规矩的回答道:“是,臣谨记。”
“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臣告退。”
顾逢恩随父亲出了大殿,就见太子已经被李重夔带走,他刚想追上去,就被顾思林抬手拦住,顾逢恩不解的看着父亲。
“回家。”
“父亲!”
顾思林没有多言,顾逢恩虽然放心不下,但是也毫无办法。顾思林大步朝宫外走去,耳边回响着刚刚萧睿鉴在他耳边的话。
“朕已是负了卿卿,但决不会再负太子,请慕之放心。”
陛下,臣心里,也希望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