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我是河东施(上) ...

  •   我生活的地方在苎萝山下苎萝村,此地民风淳朴,男子大多耕种捕猎,女子织布浣纱,生活祥和。
      咱们村子里东西两头各有位美人,村东郑氏女,名旦,村里大多数人都姓郑,她是这一辈里最小的姑娘,生的模样又好,性子活泼,过节时往各家拜年讨得不少糖豆零嘴儿,叔伯四邻都唤她一句小郑儿。
      村西美人子姓施氏,闺名夷光,因着村里只有两户施氏人家,原是百年前一道落户在此地,只到上一代,两家不知为何生了嫌隙,原本相对的院子改了两面开,少有往来。到了这一代,原本住在村东头的施广家,家境没落,以砍柴为生,又不幸一次山体石流中丧生,他是这一户的独子,唯有一个姐姐还出嫁了外村去,家里头出了事,她媳妇只得一个女儿,因着此事两家人又开了对门,由另一户的施文施泽兄弟将施广葬了,又补些银钱给广家寡母,一屋子三个女人,两户依旧各自生活。
      施家老母在家带着施丫头,寡媳妇以浣纱为生,待过得五年,次子施泽娶妻,家中颇住不开,她觑着空儿将大院子卖给施家,打算自己带着媳妇孙女在村西买了个小院子住着。
      “施大娘过日子精细着,这边施泽兄弟娶亲,把屋子换了那村西小木匠的屋子。”
      “是那个因着手艺不错,往句无城里打工去的小木匠吧。”
      “就是就是,不然还有哪家,不过我可听说小木匠在城里找了份好工,这房子卖得可便宜。”
      “还不是寡媳妇模样俊,哪个后生小子不往那屋里送两眼。”
      “我可听说施大娘不高兴呢,她媳妇给施丫头取个名儿,叫什么夷光,对,就是这两个字,那学里的先生说夷,有灭掉,杀尽了的意思,这夷光,可不是杀光,听说就是这名字取得不好,施广兄弟才没了的。”
      “吓,这话可乱说不得。”
      “学堂先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还能这道这个。”
      “这也是。”
      几个妇人在这边儿叨叨,一个女孩儿,大约十来岁模样,短发,脖间纹有细蛇,听着这些话语,面色苍白,但皱着眉,抚着胸口,呼吸略有些急促。
      这便是她们话语间的夷光,阿娘曾经告诉过她,夷有平安的意思,夷光便是平安的光亮,是指引方向的明灯,年幼的她并不能明白,为何会这样被她们曲解。她们过得艰难,有人愿意帮助家里挑一桶水,分一担柴,有什么不好?对于你们有兄弟,有父亲的人家,不过是顺手的帮一帮,哪里碍着别人了呢?
      夷光自此后,便再没人唤过这个名字,连娘都不唤了,因她住在村西头,人们开始都唤她做西施。
      西施长到十三岁,越发标志漂亮,不是越人审美中的美,却没有人觉得她不漂亮,因着先天有疾,即便是开始帮着阿娘分担,一道在河边浣纱,她的皮肤也还是那样白皙,久久蹲着再起身时,总觉着眼前漆黑,立不住似的,故而她总在河边靠桥边大树的地方浣衣,起身时,便扶着树干略立一会儿,方觉着好些,几次心口难受时,正有捕鱼砍樵而归的村民,见她眉心若蹙,倚树捧心,皆多看几眼,也有问是否需要帮忙的,可还好的,见得多了,大家都瞧她这模样,挪不开眼去。这其中,还有他,村里有名的后生,姚惠。
      你以为,我是她?并不是。
      我是村东头那户施家的女儿,我们施家这一族,生的都高挑,西施虽弱个子也不矮,不过她像她阿娘,生的纤瘦。
      我也像我阿娘,浓眉大眼,十三了头发不过肩,手臂上纹了龙蛇,个子比她高半头,男人能扛树砍柴,我也能,偶尔还能射出一头野猪,一只狐狸。
      只是,我家隔壁住着的姚家,家里哥哥施岑与姚家哥哥姚惠是同窗,自书塾毕业,又一道往句无城里打工谋生,一道做过笔帖先生,故而,两家交往颇多,来往友好。
      姚家哥哥生的高阔俊朗,又会些拳脚把式,随姚大叔会一手打青铜的手艺,时而两父子往山里打些猎物,补贴家用,在村里得不少姑娘的青睐。因两家亲近,近水楼台,幼时我们捏泥人时,曾抬眉对视一笑,他打猎回来,总先在门口唤我一声。
      “东施,我打了一只獐子,几只兔子,来取一条獐子腿两只兔子去。”
      “欸,惠哥等一会,就来。”
      “这是我家熬的糖水,惠哥喝一碗走。”
      惠哥虽是姚氏,但同村里大多人家一样是妫姓,隔了两三户人家家的郑儿家,便也是妫姓。她家算是这一支的宗家,故而村里人多对她格外亲切。
      惠哥因着往城里做事,帮着各家各户的当家媳妇带些东西,又时不时帮着挑水担柴,活做的多,衣裳也就费的快,老一辈的也多喜欢他,故而常常这家做衣裳的几尺布,给他也扯一身衣裳,我总跟着他做了许多身的衣裳。
      每日晨起自窗户口瞧一眼,他穿蓝布的,我便选一件浅一些颜色的,他穿的艳色些,我便取那艳色的结子或是绑发,这是我,不想告人的小心思,小秘密。
      这日他自城里归来,先入村西村口见着西施正提水,便又帮她打上两桶,再扛了东西往家里走,一群丫头姑娘们跟着他一道走进来,我正提着水桶,想着放下往门口迎迎,瞧着他那红色短打,想着自己编在发间的红绳,不禁一笑。
      “惠哥,回来了。”
      “嗯,问叔婶好,这个事婶子要的物件儿。”
      “多谢,姚叔进山里去了,婶子陪着去的,估计得晚间回来了,你家里要没做饭,来我家吃点也行。”
      “我不饿,先回去歇歇了。”
      “好。”
      同姚惠打过招呼,转身时,东施兀自一笑着往回走,结果许是心跳有些过,脸有些发烫,提着水桶一趔趄,腰扭了一下,正扶着栅栏呼气,就听着身后细细碎碎的有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同是施家人,怎的西施姐姐那般好看,她这般粗鲁,一点不好看。”
      “听说秦人女子端庄,楚人女子柔媚,韩人女子娴雅,就她这样,女子动作这般不雅,还往惠哥身边凑,不要脸皮。”
      “你也别叹气,人家家里这么近,自幼长大的情分。”
      “长得不如何,日日招摇打扮的,也不害臊。”
      “再怎么打扮,也比不过西施那一身素衣好看,我看啊,惠哥,还是对西施好。”
      “可不是,刚刚还特意停了脚步,卸了东西,替她打水呢。”
      几个女孩儿散去,唯留着东施立在那儿呵气,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子,顺过气来,搓搓冻得有些僵冷的手,往屋里坐着。
      忍不住回忆起不少旧事。
      姚家哥哥幼时往我们小院里来耍,就见着隔着栅栏瞧见隔壁西施拿着竹编篮子提着些蘑菇野菜,细细瘦瘦的身影。正是西施阿爹出事的那一年,姚家哥哥常来我们家玩,他隔着栅栏同西施说,往后你就叫我惠哥,西施低头不言,他又指了我道,东施也叫我惠哥的。
      后来西施听着我叫惠哥,便也开始叫他惠哥。
      惠哥十岁那年,第一次打了猎物,送到我家来,也是一只獐子,他送了家来,往院子里悄悄自衣兜里抓出一只兔子,放到我手里。
      “你同阿光,一人一半。”
      那会我还左右私下瞧一瞧,点点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是的西施,还不叫西施,大家多叫她施家丫头,惠哥同我都叫她阿光。
      我长她一岁,却高她许多,看着她那样子,又看看兔子,这是我第一次处理活物,内心砰砰乱跳,脑子里却还是惠哥把我拉到一边,悄悄把兔子递给我的模样。
      我家里不缺吃的,我可以养着这只兔子,但自从两家闹掰,阿光她娘她姥姥便不同意从我家拿吃的,虽然后来明里暗里的给过,总而偷偷给她被发现的话,定要骂她了。兔子不同,说野地里抓着一只撞晕的兔子也是有的。
      后来我便也常常带只兔子回来,只是,为何惠哥不能处理好了再给我呢,我并不喜欢处理活物这些事,只是渐渐习惯了,手法熟练,却总得一闭眼,一狠心。
      每每分一半给她,偷些家里的盐巴,烤了撒上,就这样在野地里吃一半,送她一半,家里人就算知道,也不当回事。惠哥去忙时,打桶水放她们院子边,那桶子上刻了个兔子头模样的印记,惠哥说,别人给的水,不要用,这个桶子是他们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我也知道,我也拿这个桶子给她提过水。
      其实,过去也挺好的。
      阿爹阿娘自地里回来,我还坐着,手边炉子都冷了,也忘了添火,才发现一直未喝水,嗓子干的发哑有些疼了,端起手边的水杯一口气饮尽已经凉透的水,擦把嘴,烧饭去了。
      看着袅袅炊烟升起,感受热气上腾,才觉着活过来的感觉。
      晚间吃过饭,阿娘洗碗,把我叫了一边烧火,这天冷的,她绝不会用凉水洗碗的。
      “今儿怎么了?有事?”
      “惠哥回来了?”
      “嗯。”我不想答话,随意敷衍着。
      “是村头那几个丫头又来闲话了?”我不说话,阿娘一辈子相夫教子,但我总觉得唯有她可以猜中我的心思,一点点不对,她都看在眼里。
      “想做衣裳就做,想吃些啥就说,小姑娘就该活活泼泼的,穿的鲜亮些怎么了,人家还穿不到呢,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听着阿娘的话,瞧她一笑,接了她递来的糖水,有些烫,一边往炉子里放些柴火,一边小口喝着糖水。
      “你安着心吧,姚家婶子前段时间说起,打算给阿惠说亲了。”
      我猛地抬头,瞧着娘,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村里头,就那么几户殷实人家,郑家那个同姚家同姓,还有哪家?”
      说罢,一推我的额头,往腰间系布上一抹水,进屋去了。碗底一口未化的蜜糖,一下子卷进舌里,甜到发腻,腻得齁甜。
      一夜无眠,盯着床顶的花样儿,用手描着描着,不自觉便笑出了声,看着窗外明日东升,干脆起来收拾了做起早饭来。
      做好了早饭,爹娘也起来了,正打算端着碗往惠哥家送些早饭,阿娘拦了我。
      “你今日,莫出门,这日子,往人家家去做什么。”
      想起昨夜阿娘同我说的,不由一笑,仍然回屋子里待着。
      只是,一日、两日、三四日,却未听着任何消息,我按捺不住,终于趁着阿爹阿娘下地后,取了篮子,打算往山间寻些香覃野菜。路过惠哥家,听见里头有争吵的声音。
      “人家施家家里家境算是村里顶好的,家里兄弟你也相熟,就这么一个丫头,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以为娘你说的施家是……”
      “怎么你还能以为能是那寡妇家养的小丫头,长得好得吃还是得穿,瘦瘦弱弱的能给我生孙子吗?”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抱有期待,其实,我真的看不明白吗?我问自己。
      没了上山的心情,本打算回家待着,把窖里的粮食翻一翻,就见着一个人影,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往村口去了。
      瞧着身型,是惠哥。
      听见婶子在家里气的骂了好几声,杯碗打碎的声音,我跑着跟了上去,我想告诉他,他可以不娶我。
      跟着到了村西,果然,他停在了西施门外。
      不一会儿,西施走了出来,抚了抚额间的发丝,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听着西施唤了一声,惠哥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想跟过去,奈何体力不支,追到桥边,惠哥已不见了人影,她伏在树上喘着气,歇息了一会子,嘴里喃喃道。
      “我本无意,何必对我白费心。”
      我知道她不喜欢惠哥,但惠哥对她好,我隐约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村里得老婆子常说的一句话,我记得:“她娘是个心气高的,没想着,她也是个心气高的。”
      这两年,西施的姥姥已经故去,她家只有她娘和她,在路边瞧她的人,就更多了。
      午间,人们都自田里回家做饭,扛着锄头把式的后生小子,瞧见她捧心歇息的模样,无不翘首回顾,便是那大爷大伯,也要心底一叹。
      队伍后边跟着个美人,是郑儿,提着剑,拎着酒壶,见西施倚树而靠,跑着朝她奔去,想着阿爹阿娘也要回来了,我也紧着往家跑去。
      过得几日,再往村西河边浣衣时,常见西施郑儿双进双出,听着姑娘们说起,西施心情郁郁,唯同郑儿一起,脸上能见个笑影儿。
      又过得几月,西施愈发美丽,村头巷尾,也不少人讨论她,开春花开,迎着阳光,只见她在河边穿的一身素长裙,却在波光下衬的谱写出色彩的华章。
      只见她穿得木屐,这木屐有跟,踩在浅水滩也不怕,踢踢踏踏的,格外好看,同她们招呼一声,坐在河边浣衣,她跑的久了,又往湖里照照自己的模样,一边的郑儿笑道:“还说自己不好看?这鱼都被你美跑了。”
      跑的一会子,西施又倚在树边歇息,看郑旦舞剑,她少有活动,额间渗出些汗珠,来往行人见了,无不赞叹。
      近来有郑儿相陪,西施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她自言因为脚大而自卑,郑旦便为她做了一条长裙,再配上她自制的木屐,为人更为出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是河东施(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