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知遥

5、05

　　维卡伸直腿，扒拉了几根干木头扔进火堆里，晦暗的夜色顿时明亮了三分，借着炽热的火光，可以看到那东西通体呈淡蓝色，晶莹剔透，光华流转，表面布满了细小的，盘根错节的脉络，认真形容起来，很像深海里不可胜数的鱼流，宁静中蕴含着蓬勃的力量。

　　怪不得远古时代的人们总是相信宝石拥有魔力，这样奇异瑰丽的光泽和沉甸甸的质感，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只是一块死物啊。

　　“是不是很美？”维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它一下，那些细小的须竟似回应他般，也轻轻颤动起来，就像是平静水面荡开了一丝涟漪：“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很惊讶，在我的认知里那样恶心的怪物，本质却是这么纯净美好，这比让我接受排泄物可以吃还要困难。”

　　“这个就是被孢子寄生后的脑子，”他紧接着说道。

　　“孢子？”

　　“嗯，某种意义上说，怪物不是人类的敌人，它才是，保持这样，不要动，”维卡捏了捏路尔准备回握的五指：“等一会儿它会有小小的变化。”

　　路尔乖巧地点了个头。

　　“那么，我接着说，因为强大的不可抗力，所有人类的生存范围都被辖制在了岛上，普通人不被允许离开岛踏足渊的任何区域，因为任何与渊的接触都有可能给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比如物种入侵和大面积的人口污染。”

　　说这些话的时候，维卡的声音飘渺起来，像是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

　　“所有怪物，在成为怪物之前，都是我们的同类，在动物分类学上，我们同属食肉目。”

　　“可怕的事情，都是在他们被孢子寄生之后才发生的”

　　“孢子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能够侵蚀宿主，还能够同化宿主的同类，被孢子寄生的人或动物，无论拥有多么坚强的意志力，最后都会丧失理智，沦为嗜血的怪物，在岛上，孢子寄生者亦被称为被污染的人类。”

　　“丧尸？”路尔猜测孢子应该是一种能够导致中枢神经系统障碍的病毒，而且还具有传染性，虽然没见过，但是这不就是丧尸嘛。

　　“不，和那东西有很大的区别，孢子同化的方式，不是像病毒一样传染，而是吞噬。“

　　“你应该修过计算机的相关课程，我打一个比方，我们都知道计算机语言里0和1是实现一切程序的初始命令，而吞噬这种行为，对于寄生者来说也是一样，它就是一个写在基因遗传密码里的命令，从这种生命诞生初始，就被一同创造了出来。”

　　“有趣的是，虽然所有生物共用一套遗传密码子，但目前为止我们发现，在自然界中，只有肉食动物才会感染这种名为孢子的病毒。”

　　“也就是说，这个，会让所有肉食动物自相残杀？”路尔指了指手上的小石块，不看不晓得，一看吓一跳，那冷硬的石头上竟然已经开始长出了新鲜的血肉，虽然很小一片，但作为一个在培养皿中观察过一千遍组织切片的苦逼研究生，他绝不会认错。

　　路尔颤声问：“这就是那小小的变化？”

　　“没错，不仅仅是自相残杀，寄生者会借用孢子拟态和吞噬的能力，变得强大而可怕，他们捕食一切生物作为养分，然后解析他们的基因并复制，最后他们长出爪子，利齿，鳞片，倒刺，坚硬的外壳，血腥的肉芽组织，遮天蔽日的羽翼，怪异的囊袋，厚重的皮毛等等，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把进化的过程加快到了以光速数量级为单位。”

　　“但这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死不掉。”

　　维卡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以前我也不信，但事实就是这么恶心，不管是用刀劈，用斧砍，用火，用枪，用炸弹，用电，用激光，甚至将它真空封存，我们都无法奈何它，即使我们这些蠢货已然历经数十年的高强度严酷训练，磨砺出了勇猛的拼搏精神，高超的作战本领，我们战斗，浴血厮杀，前仆后继，我们拼尽全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滴血，也只能把这东西弄回休眠状态罢了。”

　　维卡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即使自嘲是蠢货也没有讥讽的意味，反而整个人都散发出莫大的哀恸，让他那总是微微笑着的嘴角也变得虚假起来。

　　“你说你们？你们是，专门对付这些怪物的？”

　　“是的，”一个清亮的，激昂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维卡小队的那个女兵，路尔抬起头，猝不及防又被吓了一跳，这一个个的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我们是在血剑征兰旗下接受过授剑仪式的军人，我们的军种，是整个联邦唯一直面monster的执行官，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类能够有尊严地和怪物共存在这个世界，而在整个岛上，像我们一样的军人，为这伟大而又飘渺的愿望奋斗着的人，还有七十万。”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了这一串，说完比了个wink给维卡:“我说的对吧，captian”

　　维卡张了张嘴，无奈地点头附和道：“是的，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岛上的军队至少超过七十万，而且因为面临共同的敌人，人类的内战变得微不足道，这个岛，是个真正的全球村？

　　信息量太大，路尔在心里理了理，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有遗漏的点。

　　百分之二十五的土地，超过七十万的军队，不会死的怪物，还有……

　　“Captian，你又拿我们衣服了？”那女孩瞥了一眼呆呆坐着出神的路尔，对着维卡抱怨。

　　“是啊，纱织的裤子给十几岁的小孩儿穿正好呢，别不开心，等我回去了给你买新裙子好不好？”

　　“我倒是没什么，但是这两个小孩拿莱恩的作训服开玩笑，已经快把桐生气死了，你还是快改改你这个顺手牵羊的毛病吧。”

　　维卡被她这样调侃，也不着恼，微微笑着不说话。

　　“对不起，莱恩是？”路尔不好意思地开口，指了指远处一个黑脸大汉：“是那位大哥吗？”

　　他想感谢一下对方，不知道这位大哥是有洁癖还是怎么的。

　　“是我们的战友，”纱织抢着回答，声音冷冷的：“已经死了，死在救你们的路上。”

　　路尔微微抿着的嘴角在听到死这个字时，立时僵住了，呃，原来那是……死去战友的遗物吗？他和王不语……居然拿烈士的遗物包鸟，怪不得那个叫桐生的要踹他们，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别太在意，”出神之际，维卡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暖的触感唤回了他的注意力，路尔有点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是我从莱恩的尸体上扒下来的，他是联邦的战士，为岛民奉献出一切是他从十二岁起就许下的承诺，他会很开心的，纱织，”最后那两个字，一字一顿，虽然语气还很温和，但是可以听得出来有警告的意味在其中。

　　“知道了知道了，伟大的共和国战士，”纱织吐了吐舌头，对着维卡做了个鬼脸，随后噤了声。

　　“她叫月岛纱织，少尉军衔，今年十九岁，是日本籍的异度穿越者，十三岁时加入破弈军，十八岁时进入我的岛南对敌第三小队。破弈军，也就是Deicide Army，是我们这类专门对付怪物的军种的总称，它翻译过来就是这样，我想应该有你们传统文化里的意思。”

　　“弑神者？”路尔点点头，他是不太了解这些民俗，但是王不语是学汉语言文学的，他打算等会儿问问他。

　　“是的。”

　　“你们把这种怪物称为神吗？”

　　“是，也不是，”维卡从他掌心抓起那块血肉淋漓的石头，攥得紧紧的，鲜红的血液霎时浸染了他整只手掌：“被称作神的，是它背后的东西。”

　　“那是……？”

　　什字音未落，维卡打断了他。

　　“好了。”

　　他举起手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回答你的问题够多了，现在轮到你了，小路尔。”

　　路尔本想接着向维卡追问他口中背后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没有想到维卡会话锋一转，他直觉维卡要问他的事情不会简单，本能地攥紧了双手：“唔…我…我有什么可让你好奇的吗？”

　　“不要紧张，我不用你开口说什么的，”维卡的声音凉凉的，温柔得不可思议：“你们中国人交朋友不是最讲究真诚嘛，你只要做到对我坦诚相待就好了。”

　　“我……就穿了个裤衩，还不够坦诚？？？”

　　“captian，你废话太多了啦，”纱织嘟囔了一句，趁路尔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动作利索地放倒了他，抓住他的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强迫他以一个非常扭曲的鸭子坐加前胸压腿的动作趴伏在维卡面前。

　　妈的，真的是非常无敌爆炸剧痛，路尔强忍着没叫出声，纱织的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维卡在一边看着，动都没动，路尔不傻，当然知道这是他同意的。

　　“很痛吧？”维卡俯下身，脸上还挂着他那副悲天悯人，度化众生的淡笑：“真抱歉，忍一忍？”

　　“影帝啊你？”

　　“我只是怕你不肯配合，”他抿了抿嘴，状似无辜地看着路尔。

　　“Captian，抓紧时间啦，”纱织按住路尔不停挣扎的身体，不耐烦地催了句。

　　抓紧时间，为什么要抓紧时间，难道他身上也有什么这些人害怕的东西？危机关头，路尔仿佛终于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他挣扎着吼了一声。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我是孢子寄生者。”

　　声音颤抖得吓人。

　　没错，这可怕的细胞再生能力，如果没有这东西，他一个全身分家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维卡没有理他，他从腰间摸出来一个类似信号发射器的东西，按了下开关，然后用手挑起了路尔的下巴。

　　抬头的那一瞬间，一道银白的光从他眼前划过，那是刀。

　　随后剧痛传来，同一瞬间，他听见远处，有王不语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哪个方位实在辨别不出，因为那惨叫还混合着他自己的，模糊又可怕。

　　你切过西瓜吗？

　　你做过开颅手术吗？

　　你的脑袋开过花吗？

　　上头了……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