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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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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怡棠轩的海棠花开得满树都是,粉白相间的花瓣在暖意薰人的和风中挥洒如雨,尽数落在树下小憩的男人身上,几乎将他淹没在了落花之中。
男人穿着轻薄的纱质衬衣,散着裤腿歪在躺椅上,阖目安睡,手里还捏着一本书。漆黑光亮的青丝散了一椅背,衬得他白皙的肤色更加醒目,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云霭。
剑眉斜飞,鼻如秀峰,眼角尖尖,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这样清闲受用的人不作他想,正是九贝子胤禟。
此时的贝子爷看上去优雅而随意,俊秀且倜傥,任谁见了都会迷醉遐想一番,只除了那位正坐在不远处露台上拨弄算盘,与他朝夕相对的人儿。
敏怡清点了半日的账目,累得头晕脑胀,纤指麻木,一瞧见海棠树下那个悠然自得的人,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她重重地合上面前的账册,把墨玉石算盘推得老远,撩起裙角踩着雕栏一跃而下,就要伸手去抓他的耳朵。
忽然见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本书,就算睡着了也不见撒手,顿时起了好奇心,想瞧瞧这位甚少看正经书的九爷如此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千古奇文。
不看还好,一看脸羞得通红:哪里是什么好文章,竟是一本描写男女之事的市井小说,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是也,只是写得文绉绉的,通篇全是些隐喻暗示之类,依旧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累得半死替你核对一应开销账目,连自己的产业都还没顾上,你倒好,躺在这里看黄色小说!敏怡用力摇了摇躺椅,惊醒了春睡中的美人儿,一个不稳,连人带椅都翻倒在地。
“哎呦喂,反了你了,没见着爷在睡觉么?!”胤禟显然被激怒了,将书狠狠拍在地上,霍地站起来就要发作。
“九爷,这样好的日头也不赏点儿给妾身,爷还真是好小性儿呢。”敏怡扶起躺椅自己睡了上去,还炫耀地伸了个懒腰。
胤禟正要上前胳肢她,突然想起什么,忙要把那书收在袖子里。论起手快他又岂是敏怡的对手,一眨眼的功夫那书便到了敏怡的手上。
“啧啧,九爷好雅兴,手不释卷,寤寐苦读,要是科举取士,几辈子的状元只怕都挣来了。”敏怡一手提溜着那书,一手随意地翻看着。
胤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陪笑道:“这是老十那个不长进的东西塞给我的,还有老十四,他也收了许多在府里。老爷子不久前下了谕旨,今后凡是这样的东西一律严查禁绝,刻板再印的不论官民,严惩不贷。老十和老十四那两泡坏水就赶紧的收了许多,还企图拖我下水。我可是不好这些的,书房里头干净着呢。”他为了表示清白,抢过那书狠狠地掼在地上。
敏怡觉得好笑,捡起来拣了几段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封底。
“风月斋?这是什么?”敏怡指着一个篆印问胤禟道。
“这是刻印些•••嗯•••风月小说的书斋,坊间流传甚广的书都是他们版印的。倒也有些不甚露骨,笔法还算过得去的书。”
敏怡想了想,见胤禟身上有些泥印,便拉他的袖角:“你进去换身衣裳吧,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我替你篦蓖头。”
胤禟开心地进屋去了,敏怡仍坐在原地翻着那本书,心里又生出了一个主意。
虽然嫁入贝子府整好四个月,胤禟除了初一十五要去嫡福晋栋鄂氏屋里外,几乎夜夜留宿怡棠轩,但两人依旧分床而睡。所以胤禟从不放弃每一个和敏怡独处的机会,尤其敏怡对他越来越放松的态度更是鼓舞了他,越发变着方儿地与敏怡亲近。
他换了清爽的葱青色衬衣斜着身子坐在敏怡的床上,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迎枕,覆盖了绣着鸳鸯的桃红缎面。敏怡拿着自己梳头用的鱼形银梳和桃木篦子过来,还取了一只盛着各色坠脚的竹编小筐给胤禟叫他自己挑。
胤禟随手拣了个八宝玲珑和宝蓝穗子递给敏怡,嘴角噙着笑道:“好敏儿,你可要细细地篦,我最近头痒得很。”
敏怡替他将长发梳顺,又用篦子轻挠着他的头皮:“这样可好?九爷,那个风月斋的东家你可见过?”
“说什么呢,”胤禟假愠道,“爷是什么人都往来的么?那种败类爷怎么会认识!”
敏怡撇了撇嘴,手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胤禟“哎呦”一声,立刻换了口风:“虽无往来,倒是知道那么些许。他的老婆是京里一个什么官儿外宅养的女儿,也娶了回去巴结老丈人,什么了不得的。”
“说起来好像爷不稀罕老丈人家的东西似的。”这一句戳了胤禟的心窝子,他就是借助与纳兰明珠家的姻亲关系才捞了丰厚的家底,虽不怎么光彩,倒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敏怡见他默不作声,也觉得这话说得重了些,便主动替他按摩起头上的穴道来。
“敏儿,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就算当初你是辛者库的奴婢,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汉女,或者雾峰没有留给你这些财产,你一无所有,走投无路,我都一样会喜欢你,不看低你一眼。我的确好揽聚钱财,也唯利是图,可我还是个有心的大活人,那些金的银的换不来我的心,你明白么?”
“爷,是我说错了。爷不要多想,我也不是瞧着爷的身家才嫁给爷的。爷的心,我从头到尾都懂的。”
胤禟像松了口气,又晃了晃脑袋道:“接着按按,怪舒坦的。”
待胤禟浑身轻松地出府去串门子了,敏怡方唤来陈墨吩咐道:“你去传话,叫他们打听京城里‘风月斋’的东家是谁,是哪路上的人。趁着朝廷禁书令正热乎着,咱们也要做些添柴加火的动作才好。”
第二天便有了回信,敏怡一听,顿时乐不可支:这“风月斋”并不是一家独立的书斋,而是诚亲王胤祉门下亲信人开的书局里,一个专印些恶俗的小说聚财的秘密分支。两者看似没有关联,其实就是手掌和手指的关系。
这些诚亲王胤祉似乎并不太清楚,只是理所当然地拿着底下人孝敬上来的利润银子。因此禁书令一下,他并没有什么动静。
最为有趣的是,那个“风月斋”名义上的东家娶的不是别人,正是耆善“舅舅”的庶女,也就是耆善的“表妹”。
这下可有得忙活了。敏怡忍着笑对陈墨一番指点,陈墨大笑道:“真是弄不死他也得恶心他半天,就是不知诚亲王那儿可要有些风声?”
“他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人,虽说倒太子出了力,可多是为自己,要不然他怎么会趟浑水。九爷也瞧他不自在,你把握着点分寸,不要闹大了。”
陈墨闷笑着去了,宝荷在一边听着,微蹙着眉若有所思地擦她的短剑。
“怎么了,嘴都嘟到剑上了,也不怕削了去好拿什么吃饭呢。”敏怡心情大好,顺口打趣了宝荷几句。
宝荷闷闷地说了句:“若少主在,不知他会怎么做。”
敏怡心中一痛,暗抽了几口气方缓过来,含着泪道:“死丫头,平白无故地戳我心窝子,我可有哪些对不起你和你家少主了?”
宝荷见状赶忙跪下,膝行到敏怡面前,抱住她的双腿流泪道:“夫人莫急,是宝荷说错了。这些日子我什么都看在眼里,九贝子这样个尊贵人对夫人千依百顺,温柔备至,夫人时常给他脸色看,他竟也一丝抱怨都没有。”
“我有时出得院子去,府里其他人的奴才都奉承我,羡慕我跟了个好主子。还说就算是给九贝子生了小阿哥的姬妾都没有得过这样的宠,连嫡福晋都恨得直咬牙。少主已经去了,夫人为他戴了几年的孝,守了几年的冷清,若不是变故丛生,宝荷知道夫人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但少主生前最期望的,还是夫人能过上安宁日子,要不是有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夫人就此真心实意跟了九贝子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
“那耆善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要是有一天夫人有什么不测,瞧如今这光景,九贝子岂不可怜得很!”
“好了傻丫头,当初放你和墨儿一起走,是谁寻死觅活哭天抢地非要跟着的?你少主的仇一日未报,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九贝子的事儿暂且搁在一边,走一步看一步吧,报仇才是咱们的头等大事。明儿个晚上随我一道去堂号,就要有好戏瞧了。”
耆善自雍王府回到家中,还未进门便瞧见他的母亲完颜氏和妻子富察氏站在二门外神色焦急,一见他进来,完颜氏抢先一步走到他面前道:“儿啊,你舅舅家老丫头的女婿前儿个托人来说,他不知怎么的被人揭发了刊印禁书。他本来没当一回事儿,可官府的人打开书局的库房一看,本来空空的房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许多书和印版,堆得跟小山一样,当即就给关进牢里了。你老表妹哭得跟什么似的,你舅舅也急得不行。你快想想可有什么门路可走没?”
耆善面现难色,示意他妻子先行回避,才慢慢地对完颜氏道:“额娘,这禁书令是皇上亲自下谕礼部的,正是拿人做筏子的时候,可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门路啊。”
“哼!我就知道,不是亲生的就是差一层。要是耆善我儿还活着,可不会就这么回绝额娘的啊!”完颜氏满面怒容,抽出帕子就哭起来。
耆善被老太太哭得头疼,只好哄她道:“额娘这么说不是要置儿子于死地么?额娘放心,儿子去走走雍王爷的路子,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罢。”
话虽如此,耆善怎么会为了这个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亲戚去胤禛面前讨没趣儿呢,何况还是如此羞于出口的“禁书”事件。
可还没等他想出理由来敷衍完颜氏,官府的人在一个午后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不由分说捉了耆善就走,把完颜氏和富察氏吓得魂飞魄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出了大门。
直到堂官将一沓账册样的东西和几封明显是他字迹的信札扔在他面前,耆善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他人的道:那账册上有许多笔往来记录都是和他有关,信札更是以他的口气写给那犯了事的表妹夫,两者一相结合,他就成了铁板钉钉的“刊印禁书”头子。甚至更令他气愤的,就是那表妹夫吃不住打,一口咬定他就是合伙人之一,还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人证物证俱全,这更令他百口莫辩。
同案的还牵扯了几个诚亲王的门人,他们的家属朋友伙起来去胤祉那儿哭诉。胤祉自己这些年没少拿里面的银子,一时怕牵出自己来丢不起这个人,忙一口应承了去想办法。
好在他行走礼部多年,又托他四弟胤禛寻了些关系,背后的首告似乎也有心息事宁人,这才迅速了解了此案。那些文弱书生虽未被流放,可也吃不住一百杖,好几个都被打得只剩半条性命,勉强被家人领回去颐养残生了。
作为“罪首”,耆善的官职自然没了。放出来后他第一时间跑去胤禛处辞行,却被胤禛笑着拦了下来:“不就是个侍卫职么,没了你还在本王府里当差就是。堂堂雍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个把人么?你替本王办的差事很是妥帖,没了这虚职你倒更好办差。放心吧,本王会记着你的功劳。这件事背后的人可不简单,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手段干脆利落,见好就收,丝毫不拖泥带水,方方面面都打点得妥当,竟一丝破绽也没有。耆善,你可有些眉目?”
耆善想了半日方道:“虽有些怀疑,倒也拿不准。若是真如小人所想,那就有些棘手了。”
“哦?你说说看。”
“此事若只是那姓宣的寡妇所为,倒也不怕她。能在官府里有这样人脉的人,来头定然不小,光凭那做买卖的寡妇是办不到的。”
“你与本王想到一处去了。那宣夫人在你手下已逃走两次,现在还下落不明,连着她的姘头喻崆也不见踪影。她这样做除了想出口恶气,也是间接警告你她背后没有那么简单。又或者她背后的人马上要有别的动作,她趁此机会打击你,好替她主子引开你的注意力。”
耆善佩服地道:“王爷深谋远见,小人自愧不如。”
“你若是她,会投奔谁?”胤禛慢慢地捻着佛珠,露出了然的微笑。
“难道是••••••”
“天下商人无不以利为重,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如今她一个女人坐拥巨财,自然也要在朝中寻个‘赢异人’。从种种迹象来看,她投奔的只会是八阿哥一党。哼,九阿哥还真是个天生的聚财命,八阿哥是不屑与商人为伍的,他只会去笼络文士和官宦。能争取到这个钱袋子,必是九阿哥之力无疑。耆善啊,要想找着宣夫人的行踪,多往九阿哥府和八贝勒府走动走动。”
那天胤禟大笑着进屋,一把抱了敏怡在怀里道:“敏儿,那耆善居然刊印禁书,被革职查办了!老四也没有说拉他一把,还顺势下了点话,真把他轰出王府了!这下可出了口恶气,你开心么?”
敏怡摸着胤禟的脸颊,也展颜道:“自然是开心的。不过九爷,四爷可真是要整治耆善么?他在雍王府这么长的日子,要寻个龌龊还不容易,非得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下药?”
胤禟收了笑道:“那敏儿认为呢?”
“我猜四爷可能觉得这事的背后是你或八贝勒。既然已经闹出来了,耆善定是保不了被革职的,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这样便宜的买卖不做,就不是他雍亲王了。”
胤禟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当初我将耆善赶出府的事儿几乎人尽皆知,可这次我并未插手。他怀疑到我头上就是了,难道还怕了耆善不成?”
敏怡反手搂住他,贴在他的胸膛听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九爷,我不想瞒你,这事是我做的。只有把耆善逼出雍王府我才好下手,毕竟四爷那儿不是我能动得起的。”
“你为何这样惧怕老四?难道还是为了当年他也觊觎过你的事么?”
“九爷听敏怡一句话,千万不要小看雍亲王,他不是你们眼见的那样淡泊离世。我只是耍些小聪明,一步一计,十计未必能成一二。他却是三步一计,计计得偿所愿。咱们就算一起也未必能斗得过他。爷要想来日安宁,就必须时刻提防着他。”
胤禟怜爱地摩挲她,叹了口气道:“敏儿,我不想你操心这些。这是男人的事儿,你只要安心在府里陪着我,料理好手头的产业就行。就算你没了这些算计经营,我还是一样宠你。”
被突如起来的温柔蛊惑,敏怡迎上他极美的眼睛,有了一刻的恍惚,忘记先前的百般烦心之事,喃喃自语道:“可有谁说过你的眼睛像柳叶儿一样?”
胤禟见她有些迷糊,没有平日那样精明狡黠,倒变得娇憨可爱,于是心头剧震,颤抖着吻上她的唇。
敏怡并没有挣扎,反而闭上了双眼。胤禟轻轻地吮着她的唇瓣,细密的呼吸中那股摄人的芬芳扑鼻而来,搅乱了他一切理智和清醒。胤禟不禁吻得更深,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脸颊,下巴,最后停留在耳后,揉捻着她精巧的耳垂。
敏怡不禁发出一声轻叹,这在胤禟听来完全是摧毁定力的致命一击。他陡然疯狂起来,急喘着轻咬敏怡的下唇,手摸索上她的领口,熟稔地挑开盘扣,随即吻上散发着珍珠般光晕的脖颈,所过之处嫣红盛开,像落下的海棠花瓣一般娇艳迷人。
即使在意乱情迷中,胤禟也舍不得放下敏怡,就一直把她搂在怀里,解开凉薄的春衫,捉住敏怡的手放在自己炽热的胸膛之上:“敏儿,你可信我?”
“信。”
“那就不要再拒绝我,好么?”
敏怡闭上眼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