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故沐尘埃

1、敢不敢？

　　2010年，9月
　　整个北半球都像蒸笼，刚下过了雨，地上的暑气尽数往上冒，可惜雨不够大，整个新城像是雾气升腾间带着面纱出笼面点。
　　——你敢不敢？
　　高中的课程就像是两倍速下你还想看清楚主角的每个吐字，在暑气升腾间，最难熬是高中三年级。
　　这节是数学课，邓易一下午都在琢磨着中午吃饭时他的室友秦汉和他说的话。他望向黑板，密密麻麻的板书和老师不干不脆的声音更像是讲台上黏腻的抹布，这节课算是白瞎了，完全是听不进去了。
　　窗外的风和教室里的炎热像两条反比例函数，每一条曲线都无限接近X轴Y轴但不会与坐标轴相交。
　　——就像我和他吧。
　　邓易心里想着那个人，转动着手里的笔，无关于其他，只是想见他。耳边数学老师的声音让邓易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是乌云遮蔽的严实，无风的闷热让教室里的同学困倒了不少。
　　忽而，一阵风吹动走廊外的芭蕉，拂过靠窗这批学生的额间。
　　细密的小雨总算是下来了，它稀稀拉拉的就像是中年男人治不好的难言之隐。在数学课结束后的课间，邓易带着蓝色的耳机靠在走廊的角落。
　　——还是没来上课吗？
　　小雨借风飘进了走廊，邓易伸手任雨水打湿手掌。从他现在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校门口坐在保安亭外抽着烟的保安。
　　——是夏天的味道。
　　他收回目光，看着教学楼外种着的芭蕉，这雨带着芭蕉的香，也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中午和你说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声音是邓易的那个室友的，名字挺大叫：秦汉，可个子只有165，站在邓易跟前还比邓易矮一截。邓易看着他走过来还没等他开口就转了个身，面朝柱子，是不愿与他搭话。
　　他害怕，有些事说出去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一个吐沫一个钉，白猫又怎么能变成黑猫呢？
　　“别介啊！理我嘛。”秦汉扯着邓易的肩，把他的身子掰了过来“把你的耳机扯下来。我和你说正事儿呢。你那事没什么羞的，大胆的向前走啊！”
　　邓易没理他，留他一个人在阳台那，他们两个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里的同一个人。所以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他自顾自的回了教室，俯身在课桌上看着摞成小山一样的课本。
　　——敢？不敢？
　　他搓弄着蓝色的校服裤，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或许就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道看似选择题其实是论述题的高级问题。
　　班上的同学还在打闹，上课铃声就像是简单的暂停键，邓易依旧是提不上精神，他撑着下巴，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他们才刚认识，那时候……他们还是小学吧？
　　——果然，我还是不敢。

　　雨停了。在下午最后一节课还剩下十分钟的时候。
　　邓易看着看着楼下那个人影收起了伞，笑了笑。
　　两分钟后，白嫒嫒（aì）在门口打了报告，把伞挂在了靠墙的那个原本在大扫除时用来盛水的红色皮桶里。
　　——透明的伞？
　　白嫒嫒刚置入桶里的伞是透明的，散上的水滴正随着地心引力不可抗力的落在教师的地砖上。地砖的黑白马赛克花纹晕开了一股来自夏的印记。
　　白嫒嫒就像美丽的天鹅。
　　邓易看着白嫒嫒坐在自己斜前方隔了三个位置。她放下书包，拿着面巾纸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和白色的书包上那个红色的蝴蝶结。
　　——站在她身边，所有人都会显得那么一般般。
　　邓易转着手里的笔，桌洞里那封属于白嫒嫒的情书就像是一团火，灼烧着属于邓易的神经，可他转念又想到那个人回来了，他又静下心来仔细享受着语文课上最后的几分钟。语文老师像是也有些饿了，语速惊人的快，而邓易不知所以的笑了起来。
　　——终于回来了。

　　说实在的，邓易是不愿意挤食堂的，所以他都是跟在人流的末尾，不紧不慢。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刚下了雨，可地上却见不到半点的水渍。果然是天气太热，水都被蒸发成了水气，升腾成了云。
　　“来了？”
　　邓易刚走进食堂，眼前的秦汉就朝他打了招呼。还示意他食堂的最后一排的位置。
　　“我知道。”邓易点点头，在路过秦汉的餐桌时说了句“谢谢。”
　　“没事儿。”

　　食堂的最后一排是体育生的，这算是新城一中的一个潜规则。他们体育生在学校被统称为训练队的。哪有人敢和人高马大的他们多做纠缠。
　　训练队的人往往会提前来吃饭，所以现在的这一排是空荡荡。邓易看着这一排餐位唯一坐着的那个人，不自觉的笑了笑，径直坐到了那个四人餐位的一个空位上。
　　那坐着的人正端着手机看着小说，闷头吃着饭。邓易没有打断他的意思，拿起勺子看着闷头吃饭那人的脑瓜子，下饭。
　　等那人放下手机，邓易已经吃完有一会儿。邓易就这么看着他，而这人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三年了，我还是开不了口啊。
　　邓易揉了揉眼睛，看着这人的脑瓜子都感觉很性感，他的身体里分泌着多巴胺，让他觉得快乐。
　　——可能是一整天没见到他了，怪想他的。
　　邓易刚放下手，正巧那人抬起了头。
　　食堂的嘈杂像是在那人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忽然结束，两个明晃晃的聚光灯落在了两人身上，四目相对的这一瞬，邓易觉得世界上就好像只剩下了他们彼此。
　　“我吃好了。”对方笑了笑，穿着无袖背心的他裸露着半身古铜色的腱子肉。
　　——好帅啊。
　　邓易起身收拾餐具，清洗，那人跟在邓易后面拿着洗洁精。往来的校友都在攀谈，而他们两就像是一种怪异的默契，没人先开口所以保持缄默。
　　但这种缄默也没让两个人觉尴尬，反倒是觉得相处的很融洽。
　　邓易刚到清洗的水池旁他就看到了秦汉，秦汉朝他眨巴眼，顺着秦汉的目光，穿过身旁一起吃饭的体育生，邓易瞄到了正在清洗的白嫒嫒。
　　【告白……敢不敢？】秦汉没有发出声音，但邓易明确的感受到了秦汉在重复这句话。
　　——告白，敢不敢……
　　邓易拧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闭上眼，咬死了下嘴唇。他不是想和白嫒嫒告白，反倒是他要告白的那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我……
　　邓易扭头看着正端着手机的体育生，他叫三声，两人从小学就认识，邓易也是在认识他之后才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奇怪的姓氏。
　　晚餐之后到晚自习之间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空挡，邓易和三声如往常一样一起步入操场。三声没说话，只顾着盯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给谁发着信息。而他的手则搭在邓易的肩上，借邓易的眼睛看路。
　　这也是他们相处的模式之一，三声总爱在路上摆弄他的手机，而邓易也愿意做他的眼睛。
　　——她在前面？
　　邓易看到了白嫒嫒，她那身白色的衬衫和小红皮鞋还真是让人很难不看见她。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带着耳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封信还在桌洞里。邓易忽然想到那封白嫒嫒给他的告白的信笺还在自己的桌洞里躺着，心里觉得有些烦躁。他故意放缓了步子，从兜里掏出了耳机，三声熟练的捡了一只套到了耳朵上。
　　听见 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
　　《遇见》的歌声在邓易和三声的耳蜗里旋转着，三声看了一眼邓易，邓易却直勾勾的盯着白嫒嫒。
　　两人的脚步不慢，一会便走到了操场的主席台下。训练队在操场的主席台下是有休息室的，更衣间和器材室也都在里面。
　　“你的伤怎么样了。”邓易带着一个耳机，这算是今天他和三声说的第一句话。
　　三声放下手机，看着靠在休息室离门最近的那面墙上的邓易说“我皮糙肉厚，完全‘某门忒’啦~”
　　见三声傻笑，邓易没多话，只顾着盯着正坐在板凳上绑扎鞋带的三声。
　　“白嫒嫒的情书……”三声没有抬头，佯装认真的绑扎鞋带，实则正关注着邓易的表情。“你看到了？”
　　“它正安然无恙的躺在我的桌洞里。”邓易戴上耳机，转身出了更衣室。关于白嫒嫒的情书，现在他不想和三声讨论。但他还是心存疑惑，三声又是怎么知道这封情书的？
　　“我……”三声小跑着到了更衣间门口，话还没说完，邓易便说了句“晚自习下课，操场老地方见。”
　　三声看着邓易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哦。”

　　回到班里的邓易想不明白，白嫒嫒怎么会给自己情书呢？
　　晚自习的教室里随处可见的是同学们的奋笔疾书，各科的作业和课外练习简直是不给高三的学生活路。邓易在解决完明天上课要讲的练习后，悄眯眯的拿着那封白嫒嫒给自己的情书，放在桌上盯着，一言不发。
　　——给我情书，然后情敌要来打我，那些人把三声当作是我打了一顿。邓易嘟囔着，一边搓着自己的裤边。
　　——要不要拆开看一看呢？
　　邓易思忖着，脑海里又闪过了秦汉贱兮兮的表情还有那句“你敢不敢？”
　　邓易猛的把情书夹进自己的物理课本里，趴在桌上。
　　——我果然还是不行……
　　——我也有喜欢的人啊！我要不要去告白呢？！
　　“我和邓易有点事，和你换个位置。”白嫒嫒的声音惊得邓易抬起头来盯着正在与白嫒嫒换位置的同桌。
　　这一刻，邓易想走，他有些口干舌燥，也有些不知所措。
　　——深呼吸……深呼吸……
　　“情书……”
　　“我不能接受你的。我不喜欢你，也请你不要喜欢我，我们正处在高三最关键的时期，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应该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我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再说我也不想影响你的学习。所以，你明白了吗？白嫒嫒班长！”邓易如机关枪一样的话听的白嫒嫒目瞪口呆。
　　“那个……情书不是给你的。邓易同学。”白嫒嫒小声的说。
　　现在轮到邓易凌乱了。邓易仔细回想……昨天收情书的时候……

　　昨天收情书的时候是早上第二节课下课之后。邓易正坐在座位上，三声如往常一样的给他递了罐牛奶，自邓易某次营养不良住院后，这是三声的必修课。也是这时候白嫒嫒走到两人的身边，咻……的把情书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不对！
　　邓易恍然大悟：情书是给三声的。因为三声昨天要离校，他那身防晒衣就被三声套到了自己身上！
　　——好尴尬啊！那三声刚才说的情书也是想告诉我情书不是给我的？
　　邓易别过脸，满脸通红。他看向窗外，秦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走廊上正注视的他。从秦汉的眼神里，邓易再次看到了那句话：拒绝告白，你敢不敢？
　　“这个时候有没有地洞啊，让我钻一钻？”邓易自顾自的嘀咕。
　　“邓易同学，你怎么了？”白嫒嫒问。
　　“没事。抱歉，失礼了。”邓易一秒变脸。低着头，恢复了平日里在教室那副冷冰冰，木头的模样。
　　“这是青青给你的情书。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白嫒嫒笑的很是灿烂“今天我上课也看到你在偷瞄她，下课去食堂你也跟在她身后，连洗碗的时候我都看到你在偷偷看她呢。”
　　——苍天啊！我没有！
　　邓易的心里恍若晴天霹雳。但他的脸上依旧是冷冰冰，木头的模样。
　　——上课的时候明明是再看你啊，去食堂的时候我哪里知道她在前面？洗碗的时候我也是只是看了你一眼完全没注意到罗青青啊！
　　“别担心，青青很喜欢你，从你高一到我们班来的时候开始……”
　　正当白嫒嫒准备巴拉巴拉一大堆的时候，她的话音突然停顿，继而变成了另外一种声音继续说“三声，你怎么回来了？”
　　——WTF邓易心里有事一惊。这白嫒嫒不会是随声携带变声器了吧。这声音，瞬间变成了台湾那种可爱，柔弱的小妹妹。
　　“打断你们一下。”三上拽着便出了教室。而邓易也十分感谢三声前来救场，真是天降神兵啊。
　　三声拖着邓易来到了厕所，他瞪着邓易缓声说道 “第一，这些话我只讲一遍。”
　　“第二，你用你智商200的脑袋给我记牢了。”
　　“第三……”三声没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而邓易就后退一步，最终他一把堵在了墙边。邓易正听的有些发蒙，只见到三声一拳打在隔间的墙板上，轰鸣声和就像是咆哮的狮子一般的吼叫让邓易整个人都精神了，从小学到现在她还没见过三声这付模样“给我滚出去。”

　　等隔间里的人提着裤子一溜烟跑走后，三声摆正邓易的脸，他的鼻息炽热，邓易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身上的滚烫。
　　三声缓缓俯在邓易的耳边，她的嗓音和呼吸声让邓易不由的闭上了眼睛“第三……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告白呢？我等不下去了……”
　　“所以，请做和我交往吧。”
　　短暂的失神后，瞪大了双眼，惊呼着“纳尼？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