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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六夜系列之九】空空,复空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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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哥从临靠万丈深渊的窗棂里面钻进来的时候,我正对凝州最有名的公婆饼流口水。
“猴哥!”我的嘴张到一半,就不合拢了。
猴哥一脸肮脏黑煤渣,刚要捂我嘴,一瞅到我桌上的早餐,两眼放光。
我刚要阻止,不料那家伙手脚利索得紧,长臂猿似的在我眼前凭空捞了那饼,就往猴嘴里塞。
三下五除二,啊,我的公婆饼!
世人均道大圣乃顽灵石头里面蹦出来,撇开鲜瓜艳果,其他凡俗之物皆嗤之以鼻。
却不料此猴向来对我的早餐情有独钟。
我也曾跟猴哥计较过,要不,把小翠借你几日,别来老抢我的饭菜了。
猴哥听后,沉默了半响,那凝重的样儿,都不似一只上蹿下跳的快活神仙,他道,龙小白,你是嫌弃我的手脏了?
我瞟了瞟猴哥的手,嗯嗯,平日长毛超快的时候,多半能遮住他纤长的手指,这次倒好,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前惦记着用飞利浦剃须刀顺便也刮了刮手毛,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猴皮。我琢磨着应是缺少太阳公公的关照,猴哥的手异常白皙。
我眨巴眼睛,岂敢岂敢,那猴哥来的时候我会嘱咐小翠煎两份,如何?
猴哥皱了皱眉,虽然耀金色的眉是藏在如来佛祖赐的圣帽内。
猴哥说,好,明天我要来吃,你可一定要准备妥当。
我连忙点头称诺。
结果第二天猴哥没来,第二天的第二天,猴哥还是没来,第二天的第二天的第二天……
我掐指一算,一共有三十多个第二天,让我多吞了三十多个饼,足足让我胖了俩三斤。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盯着猴哥意犹未尽的欠扁表情,恶狠狠地心里暗想。
不过,这次也不让他占着了便宜,嘿嘿。
一阵诡异阴风不知从哪里拂来,调戏了猴哥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他不经意打了一个颤儿,哆嗦了一声,龙小白。
我嗯了一声,自觉肚子里面咕咕唧唧吵翻天了。
他嘴角的一撮毛油滋滋得发亮,旭日在身后贴着那撮毛将我的屋子分隔成两半,一半是清明一半是混浊,还有中间那片暗影,黑得要把我吮吸殆尽。
他停顿了一秒,啪地一声,一块外面包着软帛的重物拍上桌子。
我眯起眼,猴哥?
他突然不耐烦了,一屁股坐上我手边的木椅,椅子吱吱呻吟。他说,龙小白啊龙小白,我失踪多日你就一点不挂念?
挂念?挂念什么?挂念猴哥你跟我抢大饼的日子?我翻了一个不雅的白眼,顺手摸上软帛。
软帛是胡乱裹着,结也不知道打在哪里,我找了半天才看到纠缠的死结。我无语地抬头看他,他静静敛着目,眼角丝丝困乏,以往的桀骜不驯都藏在了他的身后,空遗下几番年少轻狂。
我们已不是少年了。
许久之前的我们还可以畅饮高歌一曲大江东去淘尽千古英雄豪杰,许久之前的我们还可以侃侃而谈一路斩妖除魔过三关斩六将,许久之前的我们还可以舞文弄墨一腔堂堂正正热血澎湃肆意。
而现在的我们,一时怨一声叹一世忆。
师傅说,龙小白,做人要云淡风轻点。
不过他忘记了,我不是人,我只是一条半路出家为僧的龙。我虽能翻云覆雨,但终究是师傅的靡下座骑。莫非,若果我还几许残念,师傅才如是教诲我?
依稀记得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各分东西分道扬镳。师傅去念他的经,猴哥去摘他的果,猪哥去采他的花,沙哥去守他的河,不知为何我却驻留在这里,普世最西边的地方,提不起回东海的欲望。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老了,满是荆棘坎坷辛酸的闯过来,续而再飘飘然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回去,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后来过了几年,又找个一个不成气的理由,我不想娶妻。
父王让龟丞相捎信过来,说我当和尚当腻了切勿忘了东海的列祖列孙。亲情浓浓切切的背后夹杂着一丝苦意,我不幸尝了出来,呵,原来是抱怨我没留个子嗣。
我不觉恼了,劈头给了龟丞相一掌,震得龟壳隆隆。龟丞相很识趣,从此再也没有带来丝毫父王的问候了。可我还是知道,倘若给父王一次逮住我的机会,他定会不屈不挠地磨人到底。父王离不开东海,就像我隐隐离不开这里一样,若能提防,也不会有俩看俩相厌的机会了。
父王向来是厌烦我的。尤其是我那件被他囚困了无数年后看到师傅的马便一时忍不住啖之的事儿,更是让他觉得我朽木不可雕也,这个我是知晓的。
哎,也罢也罢,细细数来,也就剩下猴哥隔三岔五能给这个临渊而建的木屋携来一点生气。
对了!我一拍大腿。
沉思状的猴哥惊得站起身来,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靠,这家伙居然就这么打瞌睡过去了!我再次见识到猴哥的无耻,猴哥,有前门不走你干嘛非要钻窗子啊?
猴哥打了一个哈欠,呼出一股懒气,你不知道你门铃上有天庭安装的监视器嘛?
啊?我目瞪口呆,不是吧,我屁大的小官,值得天庭如此重视?
猴哥不答,只是把玩着从他脸上碎碎掉下来的煤渣,黝黑黝黑的,衬着手背的金毛,显得异常滑稽。
我这才发觉这事儿有点古怪,喂,猴哥,你干了什么坏事想把我拉下水啊?这几天你去干嘛了?
猴哥抬起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苦恼哭丧的面目,他说,我被逼婚了。
逼婚?!我不由脱口而出,被太白星君?!
他怔了怔,眸中流过一丝欣慰,嘿嘿转笑道,龙小白,你也知道我是被太白这老家伙虏走的丫。
没,我猜的,我解释道,小翠说外面传闻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白家的小女儿。
猴哥的青筋爆裂,口胡,老孙我顶天立地,惧那泼妇个鸟蛋!转而又觉得这态度有点过激,于是便喃喃道,龙小白,你可别给我道听途说胡言乱语编排一些糗事来瞧我笑话。
我连忙辩解,我是哪种人嘛!
猴哥将信将疑,料你也没那个胆。
我玩笑附和道,是丫是丫,猴哥最英明神武了。
话锋一转,猴哥,你这次是……逃婚来着?
逃婚两字让猴哥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了,想必是对他打击很大。
我小心翼翼再问,那不止太白一个人坐镇吧?
犹豫了一下,再再问,难道还有玉皇大帝一干人等?
猴哥继续走他的闷骚男路线,只见他从我手中拿走那包裹,极其粗鲁地将软帛撕裂。
嘶嘶嘶——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呢,直接了当且无比畅快淋漓。
软帛很无精打采地覆盖着,我终于看到它的真面目——嘶嘶嘶,倒吸一口凉气——虎跃龙腾,云烟袅袅——那不就是玉皇大帝的玉玺嘛?!
我懵住了,想不到猴哥居然为了逃婚,掳了这么个大角色!啊,要命啊,我现在老了,承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了!
猴哥盯着那块天上地下仅此一件的宝物,幽幽地道,龙小白,我们现在可是一丘之貉了,你说吧,要狼狈为奸,还是你平步青云。
他没看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底里是看着我,就像牢笼尽头黑暗中的那只眼睛,一直凝视着我,等着我懦弱地放弃或者无畏地坚持。
拥有利剑一般眼神的他曾经叉起腰痛斥苍天,他笑骂道不要再让这乌云玷污了他的眼,不要让这惊雷劈弯了他的腰,不要让这天兵天将折杀了他的神。
如今的他,却只能蜗居在我这个小小的木屋里面,殷殷切切地等着我的答复。
哎,我听到我灵魂深处隐约溢出一声叹息,我又听到我的声音在木屋里面慢慢吞吞地回荡,我说,猴哥。
我想他是懂我意思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的眉就这么舒展开来,虽然我瞅不见。
我们没有对策,也没有决议,此时任何所谓的谋略之于我们来说,只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狗屎。
将来兵挡水来土掩,我想我龙小白这辈子最无措的时刻快要到了。
猴哥心满意足地得到我的回复后就用清水擦去了脸上的煤渣,露出一脸的疲倦跟干涩。我现在都已经严重怀疑他是为了引起我的同情心才故意这样糟蹋自己的,要不然哪位去玉皇大帝软榻前顺手牵羊窃那玉玺试试看,会不会路过好大一煤球堆。
猴哥说,龙小白,可以撵走那些仙姑奴婢了,我们是要干大事的,顾及不了那些小人物的安危!说的时候那个叫壮志凌云那个叫豪情万丈,就怕我们彼此的情绪高涨不起低落而下。
我说,小翠今天送完早饭问我请了一个月的假,理由是她二大爷的三姑的小姨子的丈夫生了点眼疾。我顿了顿,愤愤道,直娘贼的!这下还真是众叛亲离了。
猴哥摇摇头,说,那婢女我早看出毛病了,你还当真以为她愿意帮你这个芝麻官干事啊?
我张口结舌了几秒,闷闷道,猴哥,我,我好像忘记法术了。
啊?他的眼睛瞪大若铜铃,为毛啊?!
我胆怯地移开正对他质问的眼神,猴哥你忘记了嘛,西游记里面对我着墨不多,难得几次出境也是狼狈尴尬,没毁我形象就算了就不要说帮我加个腾云驾雾的仙术了。
他回忆了半晌,无奈地说,也是,不过你不是龙族嘛,起码还能呼风唤雨之类的吧。
我耸耸肩,小日子太过安逸,那些口诀也忘得不三不四了,而且现在万里晴空,估计等下那些兵将过来也有法术高强的,我小小一个虾米也干扰不到敌方的视线吧。猴哥你呢?金箍棒没落在水帘洞吧?
猴哥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汗颜道,棍子是在,但是好久没拿出来御敌,貌似有点生锈了。
………………Or2………………
猴哥,算你NB!
我们本来想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结果却落得被众天兵天将围观讪笑的田地。
猴哥不服啊,想当年他也是处于这种境界,却能一人抵挡如潮的兵器与如虹的鲜血。为何今日添上我,就完全不能演绎当初的洒脱与不羁。
我心有愧疚,心有不甘,却心有余力而力不足。我发誓,以后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珍惜学习法术的时间,刻苦钻研任何一切毁灭性逆天旁门左道,然后在闭门修炼后好好给那些落井下石者沉重的打击!
然我又会怨恨自己,在关键时刻,竟然给猴哥添乱了。
没错,猴哥痛苦地捂着肚子,咬紧牙关不让丁点难受叛逃出嘴角——他拄着金箍棒说,该死的,龙小白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我百口难辩啊!怎么说?说我其实最近想减肥,所以早上的大饼里面都放了一些巴豆。不多不多,刚好可以隔个三个时辰吃中饭前去厕所一趟?
我愁眉苦脸想去搀扶猴哥,猴哥无情地回绝了我。
三千天兵天将在我们头顶上叫嚣,他充耳不闻,只用那火眼金睛细细端详着我,我感到脸上一灼,背后就开始有点焦躁的冷汗。
蓦地,他将金箍棒一摔,像摔个破烂玩意儿似的,跟随他多年的金箍棒骨碌碌地在木屋上打滚,从阳光明媚的这边滚到阴沉灰暗的那边。他深吸一口气,怅然若失道,龙小白,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我突然觉得他是要一个人去面对了,即便结局可能像我揣测的那么不堪。
但他还是决定了,就像无数年前,那个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那个大名鼎鼎威震寰球的美猴王,那个不苟言笑愤世嫉俗的孙悟空。
而不是在我面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猴哥。
我的手骤然拉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有毛,暖烘烘的,比那骄阳还明媚,比那清风还温煦,比那流水还涵柔,熏得,掠得,漾得我差点一脸雾气。
我说,我们逃吧。
逃哪里去?猴哥反问,他肚子依旧不舒服,估计不能翻个筋斗就十万八千里。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哪里去?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要不你被逮住,要不就我们被逮住,我不能负你,所以我们只能孤注一掷。
我吞了吞口水,发现自己已经饿过头了,甚至已经有微饱的错觉。
我的身子在莫名的颤抖,是的,我在最紧急的时候想起了那个万丈悬崖峭壁。
小翠有一次很神经兮兮地告诉我,她说我木屋旁的深渊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小翠低声道,龙公子,小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罢,嘻嘻道,公子,你不懂了吧?
我确实不懂。小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她难道是外星球来的嘛?还有,这个跟我窗外的深谷有嘛关系?
小翠耐不住我百般询问,她毕竟是藏不住秘密的人,于是丢给我一本名叫《穿越西游做婢女》的小人书。我当时饭后无聊就随意翻阅了一下,这才会意小翠的话中话是指跳崖也是一种穿越,而穿越就是逆转了时空去另外一个未知的平行世界里。
跳崖也是一种穿越!就是这句话让身处危境中的我点燃了逃跑的妄想。
呵,猴哥,你就嗤笑我吧,如此荒谬的事情,我也觉得万分的搞笑。
猴哥默不作声,一手拉着我,一手捂着肚子挪到窗边,他忽略镶了金的云染了灰的雨还有沾了七情六欲的视线,只面无表情地穿透腾腾烟雾注视着那深不见底的峡谷。
恍惚间,他开口了,龙小白,要留要走你快回答。
我无言以对。
此刻的猴哥挺直腰板,他重复问了一遍,掷地有声,龙小白,别再做后悔的事情!
一股怒气莫名冲到了我的百会穴,我猛地吼道,后悔你MB!要跳就跳,老子不是孬种!
他转头,眸子里泄了一地的欢喜,好,好,好个龙小白,不枉老孙我……
他话未完,便一脚踹飞了整边木墙。
那些风声啊雨声啊喧哗嘈杂人声啊,与我堪堪擦身而过。
转眼间,天地间归于寂静混沌。
我想,这下不能懊悔了,然后想糟糕,万一小翠骗我,那我们还不是原地踏步,最后想GRD,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完,回神发现猴哥坠得比我快,就垫在我下面,然后他很无耻地说,龙小白,你是不是又胖了丫?
我心想,娘的,让我多吃了一个月份的大饼我能不胖嘛。
然后他缓缓说,龙小白,其实我是喜欢……
啊?风太大,我听不清楚了……
梦于09.04.0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