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六夜系列之十一】艾曼德博海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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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橘黄色的骄阳从艾曼德博海尽头鱼跃而出的时候，当奶白色的浮云从艾曼德博海尽头飘渺而过的时候，当浅蓝色的清风从艾曼德博海尽头吹拂而来的时候，提尔镇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旅游月又翩翩舞出了一波波如云的游客。
每日的游客似潮起潮涌，往日乖戾的艾曼德博海在大家高昂的欢愉中也安定了心神，让那缤纷小帆在它的怀抱里漾起了海浪的波澜，让那潜水众人在它的心底里串联起贝壳的故事，让那纯白鸽子在它的头顶上滑翔出夏天的符号。
夏天来了，被艾曼德博海的雨笼罩了三个季节的提尔镇也便苏醒了。它妩媚地伸了伸懒腰，只是浅浅地哈了一口气，就让流连忘返的旅客们忘记了归途。
提尔镇的老人们每每会坐在雪色小石屋的门槛上编起翠绿的竹帽，手如蜂鸟般在竹条间穿梭，混浊而又精明的眼珠里倒影着慕名而来的旅客，那个时候，他们都会未雨绸缪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互相埋怨道，这些日子再过个几天，就要再等上一年了。他们掰着手指，细数在沙漏中溜走的时间。
然旅客是不在乎这些的，就像他们从来不需要考虑离开的时间一样。当他们心满意足地逛遍这个大名鼎鼎的提尔镇，他们将会迎来接连不断的瓢泼大雨，连绵不绝的暴雨会掩盖所有人的视线，如烟似雾的薄云会骚乱所有人的心扉。
于是他们会依依不舍地走了，虽然留念，但是不属于这里的人都会走。
“好吧，不管一个月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我们来看提尔镇最声名远扬的雕塑，也是提尔镇的镇标——亚提尔雕塑。”
美丽窈窕的导游小姐简要地介绍了提尔镇的环境，带领着这群兴致勃勃的旅客们终于来到艾曼德博海与提尔镇的交界海岸。
海天混成一色，碧波温柔地拍打着白沙，鸽子在湛蓝色空中斯文地掠过，众人则是沉默着，眼神焦灼在那尊栩栩如生的塑像上，美丽窈窕的导游小姐如愿以偿地接纳了那些或惊诧或震撼或诡异的神情。
她清清了喉咙，婉转绵软的嗓音娓娓道来这样一个传说——
好久好久以前，回到我们的高楼还未拔地而起，祖先们还在森林里面辛苦伐木，艾曼德博海还没有现在这样一望无际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一座城堡依海而建。
城堡的主人，也就是我们面前的塑像，亚提尔伯爵，统治着这片海。亚提尔伯爵是个有趣的人，大家可以看到，他虽然是政客，但却有强壮的骨骼与肌肉，他虽然是武者，但却有绅士的儒雅与内秀。
他在参加各种夜宴之余，常常窝在城堡上最高的灯塔里，翻着他先祖的笔记，上面记载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件，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其中有一事，每次当他的手摩擦到泛黄页脚的时候，都能揪住他最深切的渴望。他想邂逅一条美人鱼，在艾曼德博海里。
旅客们陶醉地闭上眼，时光如泉水般逆流而上，他们的思绪穿越了好几个轮回，在梦的终点，殷殷切切等候着他们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亚提尔伯爵踱着小碎步，在滩涂上蜿蜒出或浅或深的脚印，他肯定在期待，在朦胧月光沐浴的海波中，会有这么一条美人鱼，她的发丝如碧绿海藻一般柔顺，她的眼眸如璀璨珍珠一般耀眼，她的嘴唇如剔透珊瑚一样嫣红，她的身姿……哦，原谅他，他不敢亵渎自己心中勾画的女神。
亚提尔伯爵在一块礁石旁停下，然后爬上了它，坐在最高处，或许这样就能远眺海面任何一个不同寻常的动静吧，他天真地幻想着，随意哼起了小曲。
海浪替他打拍，沙子为他伴奏，晚风悄悄送走他的吟唱，沙哑的歌声传得那么远那么远……
躲在深不见底的海沟里，她咀嚼着若隐若现的哀怨，银灰色的小鱼在她身边组成一个个音符，它们忽而变成哆，忽而化为嗦，还有几条顽皮鱼儿趁她不注意之间，用小嘴衔住她海藻般荡漾的秀发，拱得她巧笑颜开。她想，那位咏颂着愁丝的人啊，是不是在企盼什么，想着想着，她就无由自主浮了上来，直到月色偷偷倾泻了她一身。
她的歌喉是如此的飘渺，就像不属于尘世间，空灵而又寻味，不带丝毫的杂质和瑕疵。她唱着唱着，透过深邃的星辰，望见那位闷闷不乐的人一头从礁石上坠入海中。他是被她惊吓到了嘛？她着急了，也顾不得父王的教诲，鱼尾优雅一摆，便将自己送到他的面前。
哦，我们可怜的亚提尔伯爵，他这辈子的最最狼狈，居然就这么被苦苦守候的人儿给瞅了一干二净。他哭丧着脸，英俊的面庞挂着不堪的懊恼，潇洒的神态瞬间被海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然而这种情况持续不久，因为他的温文有礼令她卸了剩余半身的警惕，而他的博学多才又令我们气若幽兰的美人鱼小姐倾心不已。
暖月害羞地隐藏在夜幕的角落，繁星沉醉着只言片语的青涩，艾曼德博海将两位燃情脉脉的年轻人包裹，试图酿出一海的柔情蜜意。
故事如果到了这里，就是一部如砂糖一般甜腻的童话，而往往童话只是童话，一切写在宣纸上的痕迹，只能证明它渴望发生，最终还是控制不了墨汁的宣泄。
我们的亚提尔伯爵将小人鱼抱回了他的领地，在那里有琉璃瓦长明灯，在那里有偌大一间浴室，在那里有豪华舒适的床榻……在那里，还有亚提尔伯爵的成群妻妾。
亚提尔伯爵总不能独宠小人鱼啊，而小人鱼优美的鱼尾也无法让自己融入那些刻薄刁钻的女人之间。于是，我们的小人鱼躺在浅浅的池水中，耳边流淌得噗噗的温泉，而心中总是回荡着那些女人的嬉笑声。
她对自己说，别这样，你要大度点。然后她就默默地哭了。透明的泪水溢出她清幽润泽的眸子，滚过她娇嫩粉红的脸颊，跟泉水擦边而下，嘀嗒一声敲打在浴池瓷砖上。瓷砖慢慢地流转着耀金色，然后缓缓蔓延开来，最后残留了一滴黄澄澄的固体。她晃过神，盯着那点金色发愣，她猛地想起了父王的嘱咐，千万在人类面前不要流泪，你会遭不测之祸的。
小人鱼小心翼翼捧起那颗金子，金子在她手上晃荡，她记得亚提尔喜欢它，他的手镯，他的戒指，还有他盛满浓郁葡萄酒的高脚杯，都是金子造的。她想，应该再试试看，是否她的眼泪真的能凝成金子，然而她失败了，她的心田铺满了喜悦的花海，随着她的悸动，一起一伏好似久违的浪潮。
亚提尔伯爵的眼睛在见到那颗金灿灿固体愈发深挚，他将小人鱼拥在怀里，他用那么幽邃的口气抱怨着她为什么不相信他，他诚恳地说，难道他们之间的爱不能让她对他坦白嘛？小人鱼缩在他怀里，他多么的温暖呵，让她回忆起第一次在草丛中捉的迷藏，第一次在海面上跃的腾空，第一次与眼前这位伯爵遇到的微风款款。小人鱼说，她的眼泪能化为那些金子。
从此，亚提尔伯爵不再跟她聊天了，侍奉她的婢女们来得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路过她的浴池，她都能从水波中揣测到她们对她的态度是多么冷淡。她慌忙从池底抠出一点金子，塞入婢女的口袋里，婢女开始还会假意拒绝，后来便习以为常地用亚提尔伯爵的行踪来换取小人鱼的泪水。
亚提尔伯爵昨晚去卡诗夫人那边吟诗作赋了。亚提尔伯爵今日去艾米丽小姐家参加晚宴。哦，亚提尔伯爵明天准备带着西西里夫人去拜见诺地亲王。
小人鱼听到那些事儿，心就一揪一揪地痛，她开始没日没夜地沉入潺潺泉水中，她那么渴望有艾曼德博海那么多的冰水浸湿自己的尾巴，让它再也不要眷恋温水的怀抱。然而她一想回到艾曼德博海里，泪却止不住地流得更多了。
她告诉自己，别难过，他是太忙了，忙到差点忘记她的存在了，是差点，不是彻底。然后她擦干自己的眼泪，往日如珍珠般晶莹的眼睛如今肿大若核桃，她吃惊了一下，难怪他会不来，原来是她太自怜自哀了，任天下随便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天天看到一条哭泣的人鱼吧。
再惶惶过了几日，亚提尔伯爵遣人将她移到另外一间浴池里，那个浴池比原先那个更华丽，那些瓷砖上洒满了她的笑颜，她想，亚提尔伯爵什么时候来呢，她已经存了好多好多悄悄话要诉说给他听。
然后那天晚上，亚提尔伯爵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咒骂着小人鱼，用她知晓的最恶毒的词汇训斥她，他说你用金子贿赂了我的婢女，你太阴险了。
小人鱼慌张了，她轻灵的嗓音挽救不了他的信任，她只能梗咽着让眼泪漫过自己的鼻梁嘴唇脖颈还有池面。
亚提尔伯爵箭步跨入水中，他捞起小人鱼，蚕豆大小的金粒子在他的手臂上打转，凉凉的泠泠的，让他凭空产生了一阵寒意。小人鱼委屈地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恸哭，纤长的鱼尾低垂着，在他腰间晃晃悠悠。他怔了怔，金粒子噼里啪啦地敲击着池角，就像那一晚打拍的海浪伴奏的沙子一样，安抚了彼此汹涌澎湃的心绪。
他沉声问，你愿意回到艾曼德博海嘛？小人鱼抬起头，隔着一层水雾，他的神情如最初的坚决，她轻轻摇摇头，海藻一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不复往日的光滑。
他大步流星地抱着她离开这座城堡，他要将她放回那片海，尽管小人鱼有多么的不情愿。
他说，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他想，我是如此丑陋的一个人，竟然贪婪这点金子而折磨我所爱的人。他说，我厌恶你。他想，我厌恶自己。他说，他想说你别回头，快点走吧，结果话音未落，小人鱼的哭声伴随着海浪将他卷入艾曼德博海。
小人鱼说，我不要，她想，我不要不要。小人鱼说，我爱你。她想，我真的爱你。小人鱼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接着她的眼泪如泉涌般染了这片海水。
他在水里喘息，尝到了海水的咸味，啊，原来海水真的是咸的，咸到发苦，他想，那头该死的怪兽，别再出来惹是生非了，那些金子，那些黄澄澄的金子难道抵不过他对小人鱼的深情嘛？他一边想推开金子，一边又忍不住抓住，一粒一粒又一粒的，在小人鱼的眼里流出，在他的手中握牢。
他安慰自己，就最后一次吧，就当做永生的纪念吧，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了。他奋力游了几下，发觉自己的身边越来越多的金粒子，好欢喜啊好欢喜。他抽空看了一下外围的小人鱼，她还在哭，闭着眼，让他瞅不清肿胀的眸子。
他想，再多点，再多点。他后来又想，金子太多了，看也看不清楚了，他最后想，这是在哪里？
“亲爱的朋友，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美丽窈窕的导游小姐转身指向那尊如一人般高雕像，“亚提尔伯爵最后被小人鱼泪水化成的金子铸成了金像，沉到艾曼德博海最深处，直到1954年我们勇敢的船员将其打捞上来……啊？这位旅客，你有什么疑问嘛？哦，你是想问为什么没人偷这尊塑像吧。呵呵，你要想想亚提尔伯爵是为什么变成塑像的。而且它也曾经遭遇过小偷的窥视，但是每次那些偷儿们接触到塑像，他们就会感到一阵心慌感，然后就手脚发麻无法走动了，当然，这不是我胡编乱造，所以我要提醒大家不要心生歹念啊。”
导游小姐小旗一挥，准备带领旅客们前往下一个景点，头顶上的鸽子盘旋着叫了几声，她突然回头，亚提尔雕塑下有位少女，莲藕般白净的手臂正准备触碰那塑像，导游小姐刚想出声警告，猛然发现那少女的发丝如碧绿海藻一般柔顺，眼眸如璀璨珍珠一般耀眼，嘴唇如剔透珊瑚一样嫣红，她顿了顿，又清了清嗓子，向旅客们喊道，你们快去躲雨吧，艾曼德博海的雨这次可要提前到来了啊！
梦于09.04.14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六夜系列之十一】艾曼德博海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