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奇迹》蜀夕

5、第五章

　　圣诞节那天，叶荣添在公司办了舞会。
　　田宁打扮得很漂亮。
　　她一直都很漂亮，本来她想当个舞蹈老师，可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
　　田宁给他一个纸袋，里面装着那件毛衣。
　　“既然是给你打的，正好趁今天织完送给你。我想我本来就是打算今天给你的。”
　　他笑着说谢谢。
　　没有收到礼物的马志强憋屈的神色让他感到愉快，虽然那愉快格外短暂。
　　“能不能请你跳一支舞？”他问。
　　田宁欣然接受了。
　　他们一起跳舞，田宁在他耳边说：“我记得曾经，我和一个人交换过手机，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还在T岛。”
　　“可惜我还是想不起来太多。”
　　“想不起也没关系。”
　　舞会的中场，小文也来了。她穿着那天他们一起买的衣服，看起来很漂亮。叶荣泽贼眉鼠眼，但终究不敢上前来。
　　“要不要和我一起跳舞？”小文凑过来问。
　　他们在舞池里，跟着简单的舞步转啊转。
　　“听说女儿结婚的时候，会和父亲跳第一支舞。”田忆文说。
　　“马志强跳舞还不错。”他说，忍不住补充，“就是矮了点。”
　　踩着高跟鞋的田宁比马志强高了不少。
　　小文噗嗤笑了：“你够刻薄的。”
　　“我这么说他，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他是个心胸宽广的老好人，不像你。”
　　舞会热热闹闹地过去。他开车送田宁和田忆文回去。先送田宁上了楼，接着再送小文回酒店。
　　“她刚刚一定是想让你上楼再陪陪她。”坐在后座的小文说。
　　“有人会陪她的。”他说。
　　“这可不像你啊。”小文揶揄。
　　“我放手。”他忽然说。
　　“什么？”
　　“我说我放手，她想不起以前没关系——最好永远也不要想起来。我虽然没办法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但我会回T岛，再也不见她。”
　　前方的道路笔直，一栋栋高楼掩映着A城的繁华。
　　“你真这么想？”
　　“我想不再去打扰她了。”他说，“仔细想来，她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和我在一起，她受了很多罪，每天提心吊胆，很累很辛苦。现在她过得很开心，我不该继续打扰她。”
　　田忆文靠在座椅上，望着远方。
　　“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从来没说过你的坏话？”她说，“即使你曾经把她逼得跳海，她也只愿意记得你好的那一部分。”
　　“别以为我惨兮兮的。从小到大，我都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对我很好。不论马志强的父母和兄弟，还是你那边的家人，都把我当亲生的孩子看。我妈妈也很爱我，她从来不限制我干这个干那个，只要我喜欢的事她都支持我去做。”
　　“我帮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其他所有人。马志强是个很好的男人，也有不少好女人默默喜欢着他，没了我妈妈，他也会过得幸福，不必等上那么多年，还要替仇人养孩子。叶荣添也是个值得佩服的人，他不应该失去妹妹，也不应该坐轮椅。还有的你的父亲，他不值得为了你愧疚这么多年。还有我妈妈，就算你今天说退出，立马回T岛，她心里始终会留着你的影子。”
　　田忆文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一直沉默不语。

　　圣诞节过去了，他又一次递交了辞呈。
　　叶荣添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要走，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想请你去看看你大哥和颖欣的孩子诺言，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为数不多他的血亲。”
　　他点头。
　　马志强在田宁桌上摆了圣诞贺卡和礼物，他本来想扔掉，却不过是置之一笑。
　　这个时候，田宁突然冲进公司，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说：“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砰”的一声。
　　是有人摔碎了玻璃杯。
　　他抱着田宁安抚她，在激动过后，田宁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听我说，你哥哥不是荣添害死的——”
　　“自力和文彪的关系，我都知道了。”叶荣添从办公室里出来，“自力，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为无烟城奋斗。”
　　事情变得一团乱，又突然变得很清晰明了。
　　听过了事件始末的叶荣添的现女友高美娜总结道：“所以，张自力是为了替他哥哥报仇，来找荣添麻烦，田宁一直就是他的女朋友。没想到他哥哥并不是荣添害死的，田宁失忆了，自力和荣添坦白了一切，打算离开，结果田宁有恢复了记忆，是不是这样？”
　　“听起来好曲折啊。”叶荣添的妹妹叶雅雯感慨道。
　　“我看他肯定没安好心。”叶荣泽悻悻地说。被叶雅雯瞪了一眼，不得不闭嘴。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的，你怎么想？”叶荣添问他。
　　“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啊。”田宁说，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过你要是一定要走，我就和你一起走。”
　　他看着田宁，说：“我想再考虑考虑。”
　　叶荣添大方地表示：“不管你要考虑多久，我都等你。”

　　“喂，我失忆了记不得你，你有没有怪我？”中午吃饭的时候，田宁问他。
　　“没有啊。”
　　“骗人……我看你的眼神，好几次都恨不得撕了志强。”
　　“你知道我吃他的醋，还一口一个‘志强’？”
　　“大家都是朋友嘛，你不喜欢，我就不说喽。”田宁笑着说，“实话跟你说，真的好险。那时我失忆什么都不记得，没有安全感，马志强又那么贴心，要不是你天天对我嘘寒问暖的，我说不定真的会对他动心。”
　　“幸好。”
　　“不过真好啊，你不用报仇，叶荣添也没有记恨你，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忽然接到电话，是小文打来的。他的脸色一变，骤然起身，来不及跟田宁解释就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他的车开得飞快，无视红绿灯，直闯到酒店前，车也没有停好就跳下去，打开酒店的门。
　　田忆文蜷缩在床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他扶起她：“我现在送你去医院，药在哪里？”
　　“我已经吃过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不由分说地抱起她，下楼，上车。
　　他从来没有觉得A城那么拥挤过。车子堵在一起，他不停地摁着喇叭。
　　田忆文虚弱地笑着说：“你别麻烦了，我的心脏病是先天的。妈妈一直认为，是她当年怀孕的时候又吞安眠药又跳海，所以才让我留下了这个病根。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她。我很感谢她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心慌地厉害：“你别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其实要不是这个病，我也来不了这里。医生跟我说，我活不过十八岁，但我不但活过了，还多了两年。本来我是躺在病床上的，结果一睁眼，忽然到了二十多年前。”
　　“其实我虽然没有活很久，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没有留下遗憾。”
　　“我知道我待不了多久，但还是想来看看我的父亲究竟长什么样。”
　　他的手抖得厉害，费尽力气才能握住方向盘。
　　“喂，我叫你买的股票，让你投的资，你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
　　“那就好，记得多挣点前，给她办一所舞蹈学校，让她想怎么跳舞怎么跳舞。”田忆文微微笑着，“还有，千万不要让她哭，让她伤心……你记住了吗？”
　　“我会的，我都会的。”他祈求道，“所以你留下来监督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海洋公园，还有迪士尼乐园，还要一起回T岛，过圣诞。”
　　他没有得到回复，一转头，后座已经空了什么也没有，似乎那个叫做田忆文的女孩，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调头回了酒店，他们一起买的衣服、吃过的外卖盒子还在。但她已经不在了，还有她的双肩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她说，比如对不起，很对不起。
　　他还没有在她的婚礼上跳舞。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么那个奇迹已经降临在了他面前，完成了她的使命，然后不打一个招呼就离开。

　　他终于还是留在了A城，和叶荣添一起兴办无烟城。
　　很多人看不惯他，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他。
　　他买了戒指求婚。田宁惊喜地捂住嘴，眼睛里泪光莹莹。
　　马志强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叶雅雯一直陪着他。他们两个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他们一起去看了他大哥的孩子。看着那个孩子，他忽然又想起了小文。
　　他问田宁：“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女孩就叫‘忆文’，怎么样？”
　　“好啊，”田宁挽着他的手，笑着说，“‘张忆文’，很好听。我希望，她能够在无烟城里长大。那时候我一定会很骄傲很骄傲地告诉她，这座城市也有你老爸的功劳。”
　　1997年，岁月静好。
　　在这个世纪之交，新的希望，新的机遇，新的挑战，新的生命，都在不知不觉间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