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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根木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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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城门初开时,薄雾尚未散去。
守城的士兵接过班,打着哈欠,眼里沁出一点泪。正在泪眼朦胧的时候,隐约瞧见远远有个灰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少年。
天光熹微,城外官道上的少年不急不缓,着一身灰色道袍,腰间配长剑,背后一个包袱,包袱里插着一柄拂尘。
守城士兵打量着这个少年,远远看着他脊背挺直、英气不凡。待那少年走近了,士兵才看出来,少年身上的棉布道袍洗得灰白发旧,满身风尘,眉眼却不带半点憔悴。若不是极寒酸的行李和装束,倒像是哪家逃出来的贵公子。
“哎,你瞧,那人。”士兵对身边的同侪讲,“看着一副好皮相,可惜生错了人家。若是投个富贵人家的胎,指不定多光彩呢。”
同侪笑道:“就算他清贫,好歹还有个好样貌呢,哪像咱们,要啥啥没有。”
“去你的吧。”士兵笑骂着,转头又瞅了瞅已经走远的少年,仍旧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可惜了这样的好气度。
沈瑜林耳力好,纵然过了城门将近七八米,仍将那两个守城士兵的对话尽数听去。他噗嗤一笑,嘀咕道:“谁说小爷家境清贫了,不过么,爷的气度的确是好。”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好年纪,挺拔得像棵小树苗,不管是锦衣还是粗布都掩不住浑身的朝气蓬勃。沈瑜林踏着青石板,拐进一条小巷子。
巷子里冷冷清清,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站住,门边墙头有探出的枝桠。沈瑜林轻轻扣了扣门,半晌,没人应声。
他又加大了力气,再度叩门。
“叩、叩、叩。”
“谁啊。”院内有人转醒,披上衣服趿拉着鞋,隔着房屋窗户问道。
沈瑜林把脸转向厢房的方向,答道:“是我。”
闻言,那人吱呀一声打开房门,还是趿拉着鞋,啪嗒啪嗒地走过院落,来到大门口,笑道:“小沈儿啊,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打开门,门内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络腮胡大汉,憨厚一笑,蒲扇似的巴掌拍着沈瑜林后肩。分明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大汉却一巴掌把沈瑜林拍进了院落。
沈瑜林趔趄两步,稳住身子,好容易才没一脑袋栽地上:“你这个手劲儿啊,能去劈石头了。”
“嘿嘿,大师兄也这么说,让我去街口摆个摊,卖艺碎大石去。”大汉挠了挠头,丝毫不恼,“我这不是见着你高兴,一时忘记收手劲儿了。”
沈瑜林揉了揉后肩,笑道:“成,你要是卖艺,我给你敲锣。收了钱咱俩分。”
“见者有份。”一旁的东厢房窗户被哗地推开,一个男孩趴在窗棂上,笑眯眯道。
“鬼机灵,听见银子比谁都快。”沈瑜林一边抬脚迈向西跨院,一边笑说着。
男孩自顾自嚷着:“你也别说我,小沈儿,我知道的,你最贼了。”
络腮胡大汉几步回到东厢房:“别嚷别嚷,一会儿吵醒了大家伙儿。”
“小沈儿也是你叫得的?”沈瑜林站在通往西跨院的角门处,扬声道,“一会儿你等着我整治你。”
男孩瘪着嘴,转头对进门的大汉委屈道:“你就只说我,小沈儿的声音才吵人呢。”
大汉摁着男孩的脑袋,将他推回被窝里,说道:“小沈儿常在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听见他说话,大伙儿心里都欢喜。”
男孩挣扎道:“那听见我说话就烦呗。”
“你每日少说两句话,大伙儿就都喜欢你了。”大汉回到自己的床榻上被窝里,笑道。
小男孩转过身,留给大汉一个后脑勺:“哼。”
“他不回来,你比谁念叨的都多。他一回来,你俩就吵。”大汉无奈道。
“谁念叨他了,烦都烦死了。”小男孩粗着嗓子佯怒道。
“哈哈哈哈。”
“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
“陈大哥。”
西跨院里,沈瑜林坐在石凳上,等着屋里的人换衣裳。
他竖起耳朵,一边细听,一边道:“呦,起来还得系中衣带子,你敞着怀睡啊?”
“啧,穿鞋了。”
“穿外衫了,哎,别急别急,稳着些。”
沈瑜林手肘抵在石桌上,托着腮嘴欠。
陈铭一听他在外开始口述自己穿衣,就有些恼,连外衫都来不及系好,就急忙开了门。临开门前顺手提了一个门边花几上的瓷瓶。
门一开,陈铭尚未发一言,就先把手里的瓷瓶扔了出去。
“哎哎哎,又恼了。小心眼儿。”沈瑜林一面笑,一面抬手去接花瓶,“你看,又是这一手,砸碎了还不是让我赔。”
正在沈瑜林将将高高捧住瓷瓶时,陈铭手中蓦地现出一个鹅卵石。
沈瑜林见状脸色一变,还来不及将瓷瓶扔出去,鹅卵石已然击碎了瓷瓶。
瓷瓶里的清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沈瑜林一身。
“嘶。”
陈铭瞧着沈瑜林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顺了气,面上一转,怒气散的无影无踪,和颜悦色道:“回来啦,小沈儿。”
“呸!小心眼儿!”沈瑜林抹了一把脸,呸道。
陈铭抬了抬下巴:“喏,你屋里干净的,去换身衣裳先。”
清晨的雾气逐渐消散,但寒气仍在,饶是沈瑜林这样火气壮的少年人,兜头一泼冷水,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冻得他连顶嘴都忘在脑后,连忙哆哆嗦嗦着跑回自己屋子。
身后的陈铭倚着门框忍俊不禁。
“你这回是回来长住还是歇歇脚就走?”陈铭坐在大堂里,看着一边那个专注于吃干果的少年。
沈瑜林叹口气:“说不好,说不定我还要带个人回来呢。”
“恩?什么人?”陈铭有些诧异。沈瑜林爱游历四方、广交朋友,陈铭是知道的,可沈瑜林向来都交些萍水之友,从不带人回这座宅院。
“一个小孩儿。”沈瑜林回想起那人,蹙眉道,“挺可怜的。我本想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寄养,可看样子她应当呆不住。”
“好人家呆不住,难道你带回来,那人就能在这武馆里呆得住?”陈铭拿起茶盏,吹去茶汤表面的浮沫。
沈瑜林把手里的干果扔回盘子里,说道:“也是,这儿都是大老爷们,不适合小姑娘住。你说,我把她送去红掌柜那儿如何?”
“噗。”陈铭刚喝一口茶汤,便喷了出来,“小姑娘?”
“昂。”沈瑜林只觉得陈铭的反应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陈铭来不及放下茶盏,就笑得直颤。
“你当心摔了这茶盏,哭都哭不回来。”沈瑜林知道陈铭极宝贝他这个茶盏。
陈铭搁下茶盏,指着沈瑜林,笑道:“往日里有个姑娘冲你挥帕子,你能一下子躲好远。如今倒主动去招惹小姑娘了。你长进了啊小沈儿。”
“你不知道。”沈瑜林挥手打掉陈铭的手指,“那姑娘很苦。我救下她的时候,是在火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