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岁月可回首》川山无祈

2、不如试一试

　　骆佳佳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彼时她正做着不着边际的梦。

　　她迷迷糊糊地从身后摸出手机，摁下接听键。

　　“佳佳，你快来……来一趟医院吧，”声音抽抽噎噎，带着哭腔，“阿越他快要……快要不行了……”

　　骆佳佳闻言霎时清醒，她看了眼拨号人，是关雅涵。

　　她一边飞快地换了件衣服，一边问清楚地址，然后下楼打车直奔医院。

　　医院的电梯人满为患，一趟来回又耗时太久，骆佳佳索性选择爬楼。当她气喘吁吁找到病房时，便看到关雅涵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哭。

　　骆佳佳走过去抱住她。

　　“他加班到半夜，在回家路上，看到个小姑娘被……被一群混混骚扰，就上去……上去见义勇为，结果被捅了七八刀，进了ICU……医生说，刀伤在要害部位，又失血过多，现在……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关雅涵微扬起挂着泪痕的脸，虽不施粉黛，仍楚楚动人。

　　骆佳佳有点走神。

　　“他会没事的，”骆佳佳不知道如何安慰关雅涵，只苍白地重复，“一定会没事的。”

　　廊道里的灯在深夜里亮得刺目，骆佳佳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强自压着，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听着她的低泣，慢慢眯起眼。

　　病房里的男人叫齐越，是骆佳佳的高中同学，大学校友。而关雅涵，是他的未婚妻。

　　骆佳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危急关头，关雅涵会首先给她打电话。

　　是笃定不论如何，她一定会放下一切赶来医院吗？

　　可笑的是，事实的确如此。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湿巾，递给关雅涵，看她手抖得接不住，于是索性把包装撕掉，亲手替她擦拭脸颊。

　　眼泪中的水分蒸发之后，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等物质附在皮肤上，像一层粘手的透明胶。

　　“我……我不能没有他……我没有……没有下一个十年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输了……”关雅涵开始有些失控，好看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起来。

　　果然美人落泪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真正情绪崩溃，谁哭都一样地狼狈。

　　骆佳佳静静地听着她呢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学校旁的小巷里被妈妈摔到地上拳打脚踢，眼泪混着灰尘黏在脸上，一抬头却望见讨厌的女生站在巷口朝她笑，身旁并肩站着的是自己喜欢的男孩。

　　关雅涵说，她就要输了，在骆佳佳面前。

　　她又何尝不是栽得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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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雅涵哭累了，靠在骆佳佳肩膀上歇息，一双眼睛红肿又干涩，无神地盯着地面。

　　骆佳佳却有些出神，忍不住设想起最坏的情况。

　　如果，她是说如果，齐越真的没能挺过来，她会如何？

　　她回忆起中学听到齐越恋爱的消息时，那种早知如此的平静和坦然。

　　悲观者在心里预演完所有可能，把接受现实的准备期拉长又拉长，将痛苦匀给多余的时间，以期如此便能把情绪分得绵长而浅淡。

　　所以她知道，自己并不会如何。

　　不会流泪，不会歇斯底里，不会万念俱灰，她依旧会在自己的航道上不急不缓地行驶。

　　爱而不得的人拥有更少的满足，在毁灭到来时，同样也承受更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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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CU巨大的无影灯骤然熄灭，房门被慢慢打开，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骆佳佳扶着关雅涵焦急地迎上去。

　　“医生，请问情况如何？”骆佳佳急切地问。

　　“刚刚签字的家属是哪位？”

　　“是我。”关雅涵飞快地答。

　　“准备一下后事吧。”医生的神色平静得甚至于冷酷。

　　关雅涵像被这一句话抽走了灵魂，一瞬间没了力气，身子慢慢瘫软下去。骆佳佳扶着她往病房内去，扶着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关雅涵颤颤巍巍地握住齐越的手，看着他了无生色的面容，眼眶又湿了。

　　一场跨越十年的拉锯战，她步步为营，小心维系，排除万难，却以齐越的离世收场。骆佳佳料想，关雅涵心里或许不只是伤悲。

　　还有烧不尽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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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越的父母连夜从K市赶了过来，上午九点才抵达，他们一家人聚齐，接下来的事，就与骆佳佳无关了。

　　或者说，即便她希望与自己有关，也没有资格。

　　路上，她给徐子逸发了条信息，简单陈述了齐越去世的事实。

　　等她吃完东西打车回到独居的公寓时，已是下午两点。

　　从医院回来，衣服上不知沾了多少病菌，骆佳佳强打起精神洗完澡，把衣服用消毒液泡好之后，接到徐子逸的来电。

　　“齐越死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徐子逸扯着嗓门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他见义勇为，死于非命。”骆佳佳言简意赅。

　　“哎，你这语气也太冷静了些，好像暗恋他这么些年的人是我似的。”徐子逸吐槽。

　　骆佳佳没说话，她想起了包里的那个模型。

　　“那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徐子逸又问。

　　“等关雅涵消息吧。”骆佳佳答。

　　徐子逸沉默了一瞬，声音放柔了些：“我知道你跟肖旭分手了，这下齐越也没了，这些日子要是难受的话就来找我，我虽然离得远，陪你聊聊天还是能做到的。”

　　骆佳佳轻轻嗯了一声。

　　挂掉电话，她去包里翻出了那个模型，拿在手里随意把玩。

　　回到过去改变现在吗？

　　现在听来倒有些诱人了。

　　她把模型放到书桌上，拉好窗帘，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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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知齐越是在绘画兴趣班，那时的骆佳佳只有七岁。

　　“佳佳呀，你的线条画得很流畅，要是上色能向阿越学学就好了。”老师揉揉骆佳佳的头发，语调轻缓，“喏，就是窗户旁边的那个男孩子，他才刚来一个月。”

　　骆佳佳扭头望向老师指的方向，看到人群簇拥的中央，是一个执笔上色的男孩子，皮肤白净，被阳光衬得有些晃眼。

　　骆佳佳眨了眨眼，没有上前凑热闹。

　　明明老师曾说，佳佳是她带过最有天赋的小孩。这个阿越算什么？

　　骆佳佳噘着嘴不服气，一边削着笔一边恍了神，手一用力，小刀在指尖划出一条小口，血珠接连往外冒，一滴又一滴。

　　她痛得叫了一声。

　　老师连忙回到佳佳身边，连带着一群小孩也围了过来，包括阿越。

　　老师检查过佳佳的伤口，起身去后屋的柜里拿药，见创可贴已经用完，于是打算剪点纱布和胶带，暂时止下血，并避免伤口触水。

　　当老师拿着东西急急过来时，却见那个名叫阿越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在小心翼翼地给佳佳的手指贴一个哆啦A梦样式的创可贴。

　　男孩子的动作十分轻柔，稚嫩的眉眼间满是认真。佳佳看着男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和长而浓密的睫毛，有点呆。

　　阿越的手温温热热，性格也温温柔柔。

　　“好啦，包扎完毕，”男孩朝佳佳咧嘴一笑，“你叫骆佳佳是吗？我叫齐越，以后可以叫我阿越。”

　　当时的骆佳佳却想，这下我一定不是老师心中最可爱的小孩了。

　　女孩子的关注点就是这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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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老师的绘画班越办越红火，报名的小孩越来越多，小小的教室坐不下，便分成了上午下午两个班。

　　骆佳佳是大人口中没虫吃的小鸟，自然上了下午班，从此便不再跟齐越同班。

　　但她还是常能听到同学们传颂他的光辉事迹，比方说他的某张画让老师破格给了A＋＋，比方说他的每次练习都能一遍就过，又比方说有大人愿意五十块买他的练习作。

　　“还只是练习作呢！”给大家传八卦的男孩坐在小桌上夸张地强调。

　　好多小脑袋瓜凑在一起，发出艳羡的惊叹。

　　毕竟那时候的五十块是一笔巨款。

　　而骆佳佳呢？

　　她从不凑这种热闹。她好歹也曾是让人崇拜的别人家小孩，怎么能做另一个小孩的拥趸？

　　那得多掉价啊。

　　可是从齐越出现之后，再也没人对她说“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就好”，大家都背着齐越感叹，自己只求能有阿越一半厉害。

　　每个人都叫他阿越，仿佛去掉姓氏就能显得自己与他多么亲近似的。

　　措辞的区别，当面与背里的区别，都好像在暗示，她骆佳佳只是个努力的普通人，而齐越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才。

　　可我偏不认输。骆佳佳忿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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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佳佳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她怔愣地睁眼，瞥见桌上的模型在隐隐闪光，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尽管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她仍然感到身心俱疲，莫名其妙失去的三天正好在工作日末尾，于是现在她有了个清闲而迷茫的周末。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打算看看企业群里是否有新公告，刚点进去，就看到“你已被移出群聊”的通知，再点开通话记录和短信箱，发现几十个来自老板和同事的未接来电以及一条内容为“你下周不用来上班了”的信息。

　　她愣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在奇怪商铺里，年轻的老板所说的话：“这游戏很便宜的……”

　　她暗自呸了一句——这游戏便宜个屁，害她饭碗都丢了。

　　她懊恼地扯了扯头发，摸到一手油，只好掀开被子穿衣下床，颓丧地趿拉着拖鞋，到盥洗室洗头。

　　热水刺激着头皮，让她清醒了许多。

　　现在她和对象掰了，工作丢了，暗恋十几年的人没了，只剩一个老友通过电话线遥远地传达几句安慰，好像人生已经跌落谷底，再没什么可失去了。

　　既然如此，何不试试回到过去呢？

　　反正那小鬼老板说，这游戏是一次性付清全款，不会再耗费更多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她在游戏里改变了人生主线的轨迹，等到游戏里的时间发展到现在的节点，就会覆盖现实。而如果中途不想继续游戏，只要记住退出的方法就行。

　　再说了，与之前的人生相比，她还有五条额外的提示，只要想办法让当初的自己获取并执行，应该不会比现在差。

　　那么她要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提高成功率呢？

　　骆佳佳冲掉泡沫，用毛巾包好头发，回到书桌前，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第一步，明确目的。如果回到过去，她想改变哪些事情。

　　骆佳佳从公寓某个角落抱出一个巨大的纸箱，从里头翻出一个老旧的日记本，纸张泛黄，上面记满了她当年困窘又晦涩的心事。

　　她对照着日记和曾在各个社交平台留下的痕迹，强迫自己把这些年来的经历细细捋了一遍，郁闷得直叹气。

　　人总是越成长就越觉得过去的自己是条烂鱼。

　　第二步，找到即便在她失去现有记忆，也就是对游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仍能够获取提示的方法。

　　第三步，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骆佳佳最终拟定了五条提示内容，然后按照说明，把它们录入游戏。

　　最后一步，进入游戏。

　　就在骆佳佳正要把串着通行证的银链挂上脖颈时，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她上学路上开的那家麦当劳。

　　妈妈曾经答应她，期末考了第一名就带她去吃。

　　于是店员常能看到一张小脸贴在玻璃墙上。

　　可惜的是，在某个周三上午她照旧打算去扒玻璃时，却看到了门上贴的歇业公告，期限是永久。

　　骆佳佳果断拿上手机，决定在回到过去之前，再吃一顿麦当劳。

　　就要当初她盼了三个月的麦辣鸡腿堡。

　　也算是间接地弥补童年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