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图》亚麻绳子

1、初遇

　　在葛律蹩脚诗人般的幻想中，他与恋人会在落满午后阳光的小巷初遇，这时两个人被慵懒随意的情绪包裹，绝不会对彼此生出攻击性。

　　天不遂人愿，他虽是一个追求戏剧性的人，与“恋人”相伴几个月的经历也足够戏剧化，可现实中二人偏偏有着一个极其平淡乏味的开端。

　　太阳已近落山，路灯还未开。二者都是朦胧的橘黄色，所以这个交替的片刻也显得平滑而温柔。葛律步行至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打算随意买些晚餐。他正挑选时听却到外面响起急促的雨声。

　　夏天的暴雨通常去得极快，葛律在宿舍和家里又各有一把伞，还都是在这个店里买的。于是他结完账，打算在便利店门口随意看一会小说等待雨停。

　　读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干涸的那天”时，有一个人正巧站到了他身侧，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

　　葛律侧过头，模糊地打量着他: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应该还没有成年；看着很陌生，不像是自己学校的学生，也没有穿隔壁学校的校服；他的头发几乎湿透了，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至于衣服的狼狈程度也不逞多让。

　　颅骨形状倒是很优美。葛律收回视线，无聊地发散了一下念头，继续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但还是留了一丝余光在男生身上。

　　时间被抻得很长，葛律确定这不是小说带来的错觉。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撑起的雨伞阻隔着终于亮起的橘黄色灯光，就好像他们更情愿将自己同泥泞的地面归为一类似的。

　　雨迟迟未停，他的耐心也消耗殆尽。终于，葛律放弃坚持，买了他在B市的第三把长柄黑伞。出门时他看到那个男生依然站在原地，安静地低着头。

　　他看上去似乎没有带手机，至少一同避雨的二十多分钟里葛律没有看到过，身上可能也没有带太多现金，不然就是有着极好的耐心——这点或许是真的，葛律没有发现他的肢体语言带有任何烦躁情绪。事实上，他像是一尊雕塑般站在那里，除了眨眼和呼吸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葛律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还要继续等吗？”他用尽量温和礼貌的语气询问:“雨好像没有变小的迹象？”

　　男孩终于抬起头看着葛律。他没有答话，似乎对葛律突然开口感到有些疑惑。

　　“我家离这附近挺近的，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家里也有伞，本来不打算再买伞的。”葛律让自己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对着男生提了一下手里的便利店塑料袋:“但是你看，太久了，便当都冷透了。”

　　对方更加疑惑了。

　　葛律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所以我们不如一起走吧，到我家楼下之后这把伞你可以先用着。”

　　男生眼中疑惑的神色消失了，他终于开口，语气淡淡地，也没有任何地域特征，无法判断来历:“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

　　葛律对他的反应有一点意外，男生拒绝的很坚定，那态度绝不是打算客气几番后再接受。

　　他决定再试一次:“但是真的很久了，不会耽误到你之后的事情吗？伞你可以先拿着，我可以给你留一下电话号码，我学校就是前面的附中，你不需要再用伞了可以直接寄到我的学校的。”

　　男生定定地看着葛律，过了一会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这样似乎更麻烦了？”

　　他的态度明显松动了，但葛律想要回答却被他截住了话头:“谢谢你，没关系的。不会耽误。”

　　他想了想，又安静地说道:“雨总会停的。”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葛律回到家，随手把伞挂在浴室任它滴水。然后一边想着方才的对话，一边连上蓝牙音响。在歌单里犹豫着翻找了一会，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七字。在熟悉的拨弦与滑音中，葛律暂时遗忘了餐桌上的便当。他仰面倒在床上，开始回想那个男孩话语和神情之后的含义。

　　他不愿同他人产生联系，对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

　　我第一次开口时，他没有对我有任何的信息反馈。葛律暗想，他连随口的攀谈都没有，警惕得就好像我是一个诈骗犯之类的人，抱怨天气这种最容易的交流开始方式他都没有搭理。不过不能排除他就是这样一个极端内向的人。

　　我们对话中的第二部分，我表明了自己想要帮助他的意愿，他拒绝了。但大雨持续近三十分钟，且他应该没有带手机。若他真是一个极端内向的人，近三十分钟的空白等待也可以合理化我提出帮助的原因，最起码他拒绝的态度也不会如此平静且不含谢意。

　　当我表达出自己无意与他产生联系——我想帮助他，我不求回报，我把他放在一个道德高点又把主动权递给他；我可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一点个人信息告诉他，也不需要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我。这时他的态度才软化下来。

　　不过最后，这点不多的温柔还是令他泄露了信息。

　　“不会耽误。”

　　“雨总会停的。”

　　他之后有事情要去做，这件事情有一定可能发生户外，至少他在完成这件事情的过程中一定有“户外部分”。他原本打算今天完成，但短期内时间稍作推延也无伤大雅，因为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在他手中。

　　葛律现在有一点后悔。小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是一起避雨的近三十分钟自己一言不发，临到最后突然善解人意起来多少显得有些刻意。做戏不做全套，算是比较严重的失误了，自己本可以再多和他套几句话。

　　不过错过了，也任它去吧。

　　但缘分没有放过他们，二人“熟识”后葛律才意识到，自己今后的命运竟然有大半归功于这次相遇。如果他不是在二人的对话中表现的全然“无私”，看起来就像试图帮助他人、又不愿同他人有实际而长久的联系，那么他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看。

　　可惜，他并不是真正无私而正直的人。对方的命运仿佛是一列失控的火车，葛律只会是一个旁观者，他不能拉回对方，更无法让对方在信仰和灵魂都濒临崩溃时，得到哪怕一丝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