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35、第三十五章

　　饭后，这次却是程奂之拉着秦季回了自己屋。他现在正有一肚子的疑问，不赶紧问问非得憋死不可。
　　“莫师伯没有告诉你冥夜教的事吗？”听说程奂之要问关于冥夜教的事，他反而奇怪了。
　　程奂之又不是从小长在冥夜教的娃，而且他那个莫师父永远懒洋洋的，问他一个问题吧，他要么装没听见要么装睡着了，摇摇晃晃地往树上一挂就闭眼开睡，也不知道他是真睡假睡。程奂之抱怨着突然想起来，他在程家最经常睡的那棵树，树干已经被秦季捅漏了，他会不会郁闷到再把秦季丢上天呢？
　　不过如今的秦季，恐怕没那么容易被他丢上天吧？
　　“快说，你有什么问题。”发现程奂之看着他两眼发直，秦季倒是不耐烦了。
　　“呃，就是……舒逸云这次在武林中不是自称雪山凌云派弟子吗？这个雪山凌云派……就有这么好扮？”
　　“当然好扮，”秦季瞥了程奂之一眼，仿佛是在说“你这都不知道”。
　　“我们门派的，你师父，我师父还有舒逸云，都会雪山凌云派的招式。”秦季甚至还用手指比划了几个剑招，“其实我也会。”
　　“可是雪山凌云派不是……不是很正派的门派吗？”
　　“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你，他大师兄还有我师父，都是当年雪山凌云派掌门付荻的儿子吗？”
　　程奂之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来，“第一，他没告诉过我他还有个大师兄，第二，付荻是谁我不认识他，第三，冥夜教怎么会收凌云派掌门人的儿子呢？”

　　想当年，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当年了，那时候还有武林盟主这个名号在，那时候的天下第一姓付单名一个荻。
　　那或许是雪山凌云派最风光的时候了，天下人说起这个门派都会想起他个好像天外飞仙一样白衣似雪容貌如画的使剑高手。只不过天外飞仙是人们想象的，白衣似雪是人们想象的，容貌如画……这个更是人们想象的。
　　付荻其实是一个容貌很平凡的人，两个眼睛不比一般人大，一个鼻子不比一般人挺。按照当年冥夜教教主的说法是，他唯一可取的就是他皮肤比别人白，一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其实付荻放在人群中还是很好认的，一眼看过去，就那个皮肤白得跟刚刷过的墙似的，衣服显眼得跟刚从染缸里拿出来的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盟主。
　　想当年付荻跟前任冥夜教教主打了一个赌，赌他如果剑法不如教主，就送他的儿子给教主当徒弟，不然就让教主他儿子给他当徒弟。
　　不得不说，当年的冥夜教教主就很具有冥夜教的风范了，光从这个赌就能看出他很诈——因为他根本没有儿子。
　　比试前，教主是这样说的，“你我朋友一场，如今为了一个赌约要刀剑相向，实在让我有点下不了手。不如这样吧，比试之前我们先喝一杯断义酒，怎样？”
　　于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人就被小小的一杯酒给放倒了，一杯什么毒都没下什么药都没放只是稍微烈了一点的酒。
　　送他儿子去冥夜教的时候，付荻是这样说的，“唐掣，我跟你没完！”
　　他的确没跟唐掣没完，他最宝贝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付游被唐掣带走了，他能不放着不管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付荻发现冬天在冥夜教比较温暖，发现站在山顶上看日出也挺好的，发现唐掣虽然是个坏人但是还不算太坏。他的酒量被养到不会再被一杯断义酒放倒，当然拿被断义酒也没让他们断了义——因为唐掣耍赖没有喝。
　　时光似水流，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做了交心好友的第十五年，也就是付游二十岁的那一年，唐掣突然说不如我就把教主之位给你儿子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四处游山玩水了，我听说大漠的那一边有一个门派很有趣，咱们也去骗他们的儿子来玩。
　　结果付荻怒了，他说我儿子当然来继承我的凌云派，你去骗漠北莫家的儿子当教主吧！
　　在付荻带着付游离开了没多久，江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唐掣还没来得及想到怎么把他唯一的好友付荻和他唯一的弟子付游骗回来，就发现他已经再也骗不回来了。
　　那一年莫乘凌第一次下了山，带回了付行云。
　　那一年唐掣时隔许久头一次喝醉了，大醉了整整三天。
　　那一年武林盟主换了人，天下第一也换了人。

　　那一年，江湖人说，雪山凌云派被冥夜教灭了满门。
　　那一年，新任武林盟主站在嵩山之巅振臂一挥，说什么魔教中人残害付老前辈一家，血债血偿，我们正道中人跟魔教没完。
　　带着人皮面具混在人群里的唐掣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被灭了门的雪山凌云派他也去过了，那里的确是被掩饰成冥夜教和凌云派互斗的惨象。可是付荻的尸体，那个剑伤，就算是唐掣也没本事这么轻易地刺中——除非付荻自己想死不去抵挡，又或者对他动手的那个人，付荻毫无戒心。
　　新任武林盟主在嵩山之巅风光无限，唐掣站在山顶远眺，觉得他们冥夜教那座山头也没矮太多，付荻在冥夜教也算是太上皇的待遇，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被这种风光满足过。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和付荻窝在一起下棋。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除了剑法，其它一窍不通，好不容易学会了下棋却永远赢不了唐掣。后来唐掣心生慈悲，有意让付荻赢两次，但是每次无论他下得多臭，付荻总是能输给他。最后唐掣实在无奈了，只好等付荻走了他再故意悔棋，一直悔到付荻或许能赢的那一步。结果后来付荻却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教主，落子无悔阿！”
　　虽然这句话让唐掣郁闷过很久，但是现在想来，若是这一生付荻执白他执黑，这盘棋付荻悔还是不悔。

　　付行云以前不叫付行云，他以前叫付弋。
　　他来到冥夜教的时候，正值唐掣大醉三天的时候。唐掣说，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正道魔道，都是他妈的狗屁。接着他一指付行云，“你，你以后就是我儿子了。付弋这个名字我当年就不喜欢，你，你给我改了！”
　　后来付弋就成了付行云，不知道唐掣是不是“总把心事付行云”了。
　　冥夜教的规矩是这样的，每个使者只能收一个徒弟，除非前面那个死了，才能收下一个。这是因为每个使者的弟子以后都得接替他师父的位置。于是，付行云理所当然的成了教主的关门弟子。
　　付行云和他大哥不一样。
　　据传说，当年付游是整个冥夜教里的正常人。身为一个正常人，被不正常的人欺负一下也就理所当然了，经常被一个师父两个师弟折腾得团团转已是寻常，他却还能习惯性地对着折腾了他的人温柔一笑。现在想来，舒逸云那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或许就是跟他曾经的大师兄学的呢。
　　而付行云与付游的不同在于，他或许是冥夜教里最不正常的一个人。练起剑来就不眠不休，练起心法来也不眠不休，等实在累得不行了还得被人抱回来，一睡就一整天。
　　他来冥夜教的时候九岁，下山那一年十五岁，提了武林盟主的人头回来又在他爹的坟前跪了一宿。
　　按秦季的说法，付行云之所以能用六年时间突破无邪心法的瓶颈，并在剑法上超凡出世，那是因为他身兼凌云派和冥夜教两家的武学，再加上他的资质，以及迫切想报仇的心态。
　　最后他的总结是，他的师父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厉害，只可惜如今武功尽失，这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啊！

　　前面明明听故事听得好好的，最后却从秦季那里听来一堆他对他师父的膜拜，最后程奂之不得不借着他水喝多了要解手，才从秦季的魔音绕耳逃离开来。
　　你说这师徒之间有多么相似，同样一门魔音绕耳，他师父会，舒逸云会，就连秦季都会。不知道付行云是不是也会如此，嘴一张就闭不上了呢？
　　经过花园的时候，程奂之举头望明月了。这所谓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道理他早就学过了，只是今天他突然很想感慨一下。
　　那些所谓的天下第一，所谓的万人之上，真的那么好吗？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所谓的血债血偿，又真的那么必要吗？
　　想当年他还是一懵懂小孩的时候，坐在茶楼里听人说起付行云，觉得这个人从名字到行事都帅到没边了。那所谓的江湖在他面前都是罩在烟雾里的一幅画，正因为看不清楚，他才分外好奇想看个清楚。
　　后来他遇到了莫师父，遇到了秦季，遇到了舒逸云，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然后他发现，那些所谓的大侠所谓的高手也没比他们好多少。莫师父不照样花天酒地，秦季不照样一根筋，舒逸云不照样口是心非，他们和普通人真的没什么两样，一点都不美好。
　　看着院子中大树上的那几个洞，程奂之再次对他的未来，有了所谓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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