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之诗》Vela

3、1

　　赫尔维尔由皇宫侍者带领，走入了法王的觑见室，在他的父亲面前，以最谦卑的姿态跪了下来：“传唤儿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法王陛下。”
　　似乎不是很满意儿子对自己生疏的称谓，炎族的法王皱了下眉头：“赫尔维尔，我的儿子啊，你到了该踏上旅途的时候了。”
　　“旅途？”
　　“为了成为法王而必须进行的修业之旅。你要走遍奥斯提大陆，直到火焰之神认可了你之后，才能够回到这个夕阳山谷。”
　　赫尔维尔明白这个仪式，不带任何情感地回答：“遵命，陛下。”
　　法王沉默了一会，看着同样沉默着的赫尔维尔，有些失望地开口说道：“赫尔，你没有疑问么？”
　　“疑问？儿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也罢。启程之日定于三日后，你也想早日离开这让人窒息的牢笼吧？”
　　“儿臣从不敢有此不敬的念头。”
　　“你可以退下了，赫尔，我不想再看见你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孔。”法王疲倦地挥了挥手，赫尔维尔保持着笔挺的姿势，站起身，退了出去。
　　当觑见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他松了口气。脸上刚刚露出放松的表情，却在听见母亲的声音时又再次绷紧了神经。
　　“赫尔，你三日后就要出发了么？”炎族的皇后从口中吐出明知故问的问句。
　　赫尔维尔再次低下头，恭敬地行着礼：“母后，是的。”
　　他期待着母亲会再问些什么，对方却擦肩而过，径直走入了大门再次开启的觑见室。
　　赫尔维尔绷紧的嘴角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感觉到侍从精灵落在肩头的重量，他轻巧地扬起头：“不用担心我，美尔。”
　　名为美尔嘉达的侍从精灵扒住他的衣领，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可是，少主，您看上去在生气……”
　　“没有的事，美尔。”赫尔维尔迈开了步子，“正如法王陛下所说的，终于能离开让人窒息的牢笼了，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
　　“少主，听说其他三族的少主都已经开始了修业之旅。”赫尔维尔第一次召唤出来的使役精灵菲利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所以法王陛下才会迫不及待地让您上路吧？”
　　“是么？我以为他只是想我越早离开他的视线越好呢。”赫尔维尔轻轻地笑着，走出通往觑见室的走廊，空旷的花园让他精神一振。
　　“兄长！”少年欢快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费德？你……”赫尔维尔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奔跑过来的身影扑倒在地，“费德，你已经很重了。”
　　“兄长！听说父王要你开始修业之旅？”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啊。”赫尔维尔勾起了嘴角，看着压着自己不放的弟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王派了人来警告我，让我不要阻挠你的行程。”费迪南德嘟起了嘴，翻过身子，坐在了花园的草坪上。
　　“你刚从哈雷克导师那里回来？”赫尔嗅着弟弟身上的草药味。
　　“兄长！你真的三天之后就要离开了么？”费迪南德却固执地纠缠在之前的话题上，“真的真的要走？”
　　“这是法王陛下的命令，无法违抗吧？而且这也是身为少主的我应该承担的义务。”
　　“当兄长回来的时候，就能够成为法王了么？”
　　“那当然不是啦。”赫尔摸着弟弟的脑袋笑了起来，“只有当法王陛下仙逝了之后，我才能继任啊，费德，你连这个都不明白么？”
　　“只要父王去世了么……”费迪南德用赫尔听不见的音量喃喃自语着，“是么？只要他死了就……”
　　“你说什么，费德？”赫尔低下了头，却撞上了弟弟明快的笑容。
　　“没什么，兄长！下午，来陪我练剑吧！”
　　“抱歉啊，我得去做出发的准备。”赫尔一脸歉意地看着跃跃欲试的费迪南德。
　　“不需要道歉，兄长！那我也去帮你吧！”
　　“好啊，求之不得。”赫尔维尔拉着弟弟一起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可以做午饭吧。”

　　三日后，只带了侍从精灵美尔嘉达与护卫精灵菲利斯的赫尔维尔告别了法王夫妇之后，便只身离开了皇宫。连送行的仪仗都没有准备，只有夕暮山谷里最初的朝霞。
　　“兄长！”费迪南德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兄长！您不多带一些侍从精灵么？如果需要的话，我这里……”
　　“不用了，费德。”听见弟弟的声音便转过身的赫尔说道，“我有美尔与菲利斯在身边。”
　　“可是，只是两位的话，未免太少了。”
　　“太少了？”赫尔的红瞳里映入了晨光，“你在说什么啊，全天下的火焰都为我之眷属，哪里会少呢？”
　　“说的也是……那么，兄长，祝武运昌隆！”
　　“费德，这时候应该说祝一路顺风啊。”赫尔哈哈地笑了起来，“那么再见了，我唯一的送行者。”
　　“兄长，再见！”费德的笑容随着赫尔维尔的远去慢慢地沉了下去，“当您回来的时候，我会送给您只属于您的王国。”

　　“少主，你说我们第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呢？听说人类最强盛的国家是阿尔科迪亚帝国，但东方的应国也令人神往啊~”美尔嘉达快乐地拍着轻纱似的薄翼。
　　“嗯……我想去找雷克斯。”赫尔看着自己的侍从精灵，面带微笑着说。
　　“雷克斯？雷克斯……雷克斯·艾尔非利亚？”美尔嘉达停在了赫尔的鼻尖，“和少主一样是兰普大人的学生的那个人类么？”
　　“嗯，他18岁的时候便被禁止出入精灵住地，我已经有6年没有见过他了。”说起曾经的同门，赫尔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现在已经是阿尔科迪亚的宫廷骑士团长了。”
　　“既然是兰普大人的学生，能当上骑士长是当然的。”美尔嘉达拍起翅膀，飞离了赫尔的鼻尖，“那么我们就朝着兰蒂斯前进吧！”
　　“少主，若是用走的去兰蒂斯，恐怕要花上十几天，不如……”菲利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头火狮子。
　　“你在说什么啊菲利斯，骑着它闯入人类社会，岂不是要引起恐慌，就在最近的村庄里买一匹马吧。”赫尔停下了步子，审视着自己的护卫，“还有，菲利斯，收起你的尖耳朵和精灵的纹身，变成人类的样子。”
　　“……既然是少主的吩咐，那么只有从命。”菲利斯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遵从吩咐，收去了所有精灵的特征。
　　“还有，在人前不能称呼我为少主，叫少爷就行了。”赫尔维尔继续说着。
　　“是，少爷。”菲利斯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少爷，您似乎看上去很乐。”
　　“谁、谁说的！好了，快点走吧！”赫尔咧开了嘴。

　　没有拉住缰绳，赫尔维尔任由□□的马匹懒散的走在月色下的大道上。
　　“少……爷，已经这么晚了，您还这么悠闲没事么？”菲利斯骑着另一匹马，跟在他身后。
　　“菲利斯，你害怕人类世界的夜晚么？”赫尔侧过脸去，带着一丝戏谑的神情，“咦？这里是……森林？”
　　“是的，少爷。无论是阿尔科迪亚的语言还是公路的公用语，都念做‘森林’。”菲利斯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是在介意受到刚才的嘲讽。
　　“我知道啦，但这里……”
　　一直都歇在赫尔维尔肩上的精灵飞了起来，用力地嗅了一下，朝着自己的主人报告说：“少主，有精灵的气味！”
　　“被人类使役的精灵会停歇在森林里这并不奇怪，不过这混杂着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赫尔维尔皱起了眉头，“还有，这个精灵的气息并不纯净。”
　　“大概是在人类世界呆太久，受到污染了吧。使役精灵没办法自净，就算躲在森林里也没办法完全避开污染。”菲利斯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黑黝黝的森林，“少爷，我们尽快找地方过夜吧。”
　　“不对哦，菲利斯，这个精灵是炎精，看来不能不管啊。”赫尔维尔一扫懒散的神情，兴致十足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菲利斯，你在林子外面看守马匹，我和美尔进去看看。”
　　“等一等，少——真是的，少主你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忠实的护卫轻声抱怨着，也只有从马上下来，牵起赫尔的坐骑的缰绳。
　　万籁俱寂。他知道魔物们大部分都在睡觉。但是，总有不爱睡眠的夜猫子。比如他家少主正要去见的那只火焰精灵。
　　赫尔拨开挡住视线的汁液，走出低矮的灌木丛，一脚陷入了花的海洋中。厚厚的落花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不知为什么没有腐烂，狰狞的红色在暗中偷偷地奸笑。
　　“少主，是在那里。”美尔嘉达指着左前方。
　　“火焰在躁动？这只精灵……！”赫尔维尔突然加快了步子，不顾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锋利的叶片割伤，以迅雷疾风般的气势将对炎精发起的攻击挡下。
　　“子弹？！”赫尔维尔的耳朵捕捉到打在佩剑上的金属声响，能够腐蚀精灵身体的药粉的气味触动了他的嗅觉神经，向前方看去，手持一柄黑色火枪的男子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喂，你是来抢我的猎物的么？”男子将枪架在肩上，朝赫尔维尔问道。
　　“猎物？”赫尔维尔愣了一下，站直了身子，“你为什么要杀精灵？”
　　“哦？原来是路过的滥好人啊。”男子重新端起了火枪，“那就不要打扰别人工作，你救下的这只精灵，可是杀了不少人。你再不躲开，就会成为死在他手下的下一个尸体了。”
　　端着枪的男子见赫尔维尔并没有挪动身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臭小子，快滚开！不然我就连你都打成马蜂窝！”
　　“我不会让你——！”赫尔维尔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笑，伴随着美尔嘉达的警告声，一道恶毒的火焰袭向赫尔维尔毫无防备的后背。
　　“已经疯了么……”赫尔维尔没有闪躲，只是垂下手，轻轻蠕动着嘴唇，念出冗长而古早的咒文。
　　火枪士瞪圆了眼睛：“这是……精灵咒语？”
　　“这只精灵受污染太过严重，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会带他离开。”赫尔维尔的禁咒将炎精灵紧紧地绑缚住，连同他发出的痛苦尖啸都包裹在咒术里，只见到他徒劳地张大着嘴巴，面目狰狞。
　　“喂喂，果然是来抢我的猎物的！”男子啐了一口唾沫，“那就只好连你也一起干掉了。”
　　火药擦过赫尔维尔的耳畔，有几缕发梢变焦的暗红色头发飘落。
　　刺鼻的硫磺味迅速在空气中散开。
　　“好快——！”男子还未来得及看清赫尔维尔的动作，脸上带着怒气的红发少年已经近在眼前，火枪被少年的佩剑劈成两截，连同男子的武装带一起落在了地上。
　　赫尔维尔的佩剑指着后退不及而摔倒在地的火枪士的喉咙，斩下的落势被菲利斯的声音制止住了：“您在做什么，少爷？”
　　“菲利斯，我不是让你在林子外看守马匹么？”赫尔维尔没有收回剑势，头也不回地问道。
　　“感觉到不净之气越来越重，担心少爷您的安危。”
　　拜菲利斯所赐，换得喘息之机的火枪士偷偷抽出袖管中的匕首，向赫尔维尔的腹部直刺过去。却被对方一言不发地避开了攻击，赫尔维尔落下的剑柄重重地砸在男子的后颈，直砸得他两眼发黑。
　　占了上风的赫尔维尔却发出“不好”的惊呼，转身想要去阻住匕首的去势，却还是晚了一步。
　　涂满了毒药、刻着咒文的匕首穿过精灵禁咒的障壁，直刺入炎精灵的心脏，毒液迅速地在全身扩散，一阵白烟中炎精灵化为焰血玉的结晶，落在了地上。
　　“你——可恶的人类！”赫尔维尔转过身，毫不迟疑地挥下了手中的剑，落点便是男子暴露在外的颈项。
　　斩首的场面未能上演，再次被菲利斯救下的火枪士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救命恩人。
　　“菲利斯！你是要忤逆我么？！”赫尔维尔怒不可遏，身为炎之一族的少主，居然眼看着炎精灵在自己面前被杀，被触犯了逆鳞的赫尔维尔此时如同狂怒的炎狮。
　　“少爷，这是在阿尔科迪亚帝国的领地内，请您遵守这里的规矩。”菲利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您忘记了旅行的戒律么？”
　　“戒律……”

　　其之一，以人类之眼，而非精灵之目静观世界
　　其之二，以人类之条款，而非精灵之法则待人接物

　　这是精灵少主展开历练之旅时为了避免与人类产生冲突，防止干涉人类社会秩序而制定的戒律。
　　赫尔维尔眸中的红光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去，他收回了佩剑，将焰血玉的结晶捡了起来：“这就是你的目标么？”
　　正被菲利斯拉起来的男子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向着自己的提问后便回答道：“是。”
　　依旧温热的赤色结晶被扔向了他怀里，火枪士下意识地接在手中。
　　“菲利斯，我们走。”赫尔维尔头也不回地向林子外走去，“若是马匹走散了，你要立刻跑回村庄重新买！”
　　“是的，谨遵吩咐，少爷。”被称为菲利斯的侍从掩住笑，紧走几步，跟上了那位脾气暴躁的少爷。
　　亚尔维特·希尔达将林间的沁凉的空气慢慢吸入肺中，再缓缓地吐了出来，自嘲地咧开嘴，摸着仍疼痛不已的后颈：“捡回一条命么……”手指无意识地在焰血玉上婆娑，“又不是嘉斯蒂啊……”
　　他扬起手，想把红发少年施舍的战利品扔入草丛，却迟疑了一下动作，还是收回了口袋里：“好歹也有三千金币呢。”
　　这么嘟哝着，他踢了两脚被劈成两截的火枪，丧气地捡了起来，也离开了森林。
　　“等回了兰蒂斯，得向团长大人报告才行。”跨上等候多时的爱马，布兰迪斯骑士团的神枪手——亚尔维特·希尔达露出厌恶的表情，“那个可恶的红毛小子。”
　　轻声的咒骂被夜风送入了精灵的耳中，被美尔嘉达忠实地转告给了被咒骂的对象。
　　红毛小子的唇边浮起浅笑：“美尔嘉达，这就是败犬的台词啊。”
　　“少爷，您似乎以前被压抑得很厉害，感觉现在一口气全释放出来了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菲利斯慢吞吞地说。
　　“释放什么？”
　　“恶劣的言行。”
　　“哦是吗，我就当作是夸赞吧，菲利斯！”红毛小子因为出师告捷而心情大好，而侍卫的毒舌充耳不闻，“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雷克斯见面了，他现在是——阿尔科迪亚的宫廷骑士长，也就是说只要我打败了他，我就是阿尔科迪亚最强的剑士了。”
　　“少爷……”
　　“嗯？菲利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赫尔一边逗弄着美尔嘉达，一边开心地扭过头问道。
　　见到自家少爷那样的笑脸，菲利斯也只有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没什么，您开心就好。”
　　那是在炎族的皇宫里，永远未曾露出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