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记》长冥歌

4、菩萨蛮

　　我今日梦成我成了一条璎珞。睁开眼就落在一个女婴身上。那人家似乎是匆匆逃难一样。夜间车马行路，在道边稍歇，启程的时候却忘记了这个孩子，将她孤零零的丢在路边。
　　天一亮，这孩子就被路边的乞丐们捡走，转手卖给了路边的花楼。按照大乞丐头子的话“也算给这女娃保命。”
　　因为皇朝末世，哪有什么孤儿院一样的东西。卖到妓院里，反而可以有一口饭吃。
　　我并不值钱。只是一块温润的石头璎珞。因此就可以一直在这个女孩身上。女孩没有姓名，随着楼里的人偏带着教导，平时干很重的杂役，但是好歹有一口饭食，不至于饿死。
　　随着年龄增长，女孩的模样渐渐显露出来，眉目温润，眼中清透，竟然没能沾染青楼中的什么事故。妈妈看见她模样好，就给她随意起个名字，叫她小蛮。
　　等到小蛮六七岁的时候，县城里的戏班子来挑人，班头一眼就看中了小蛮，花了些银钱把小蛮买了下来。
　　原来这个戏班子是专门演庙会一类的神事的，原本扮观音童子的那个小孩子害了病拉肚死了，班头只得再挑人，这一挑，就看中了不怎么爱笑，却有一副清透样子的小蛮。
　　日益相处，班头亲自教导小蛮，怎么才能扮的像，怎么神情捏的才对。时候渐长，小蛮扮了四五年的童子。
　　有一天，扮观音的那个戏子从良了。
　　观音没有人扮了。
　　戏班里最出名的就是观音戏，戏子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从良，让班头措手不及。班头抽着水烟在窗口吧嗒了一个下午，转头对擦桌子的小蛮说：“以后就你来扮观音吧。”
　　等到后来的观音再没有肉身，我还能想起来那时候小蛮愣住的一瞬。
　　她低眉微笑，阳光偏爱，好像错走了世间一样。
　　等到小蛮端坐上步辇，手持杨柳，被人抬起来游街的时候，薄纱四散，面若无情慈悲面，肤如冷玉悬洞冰，人们在下面的激动的拍手吸气：“好俊，好清的菩萨！”
　　有个好事的公子哥率先叫了起来：“嗨呀！这不就是菩萨蛮吗！”
　　他投了朵花，落到小蛮怀里。小蛮抬眼一抿朱砂，整个人就像画中仙活过来，涟涟盛辉，清澈如水。
　　有人带头，人们开始投花掷果，等小蛮下来步辇，身边人的身上都被砸青了。
　　小蛮开始年年扮观音。拜公子赐，得了个号叫“菩萨蛮”。戏班子越来越火，甚至火到了其他县城去。小蛮扮的观音也越来越像，神佛难辨。
　　一切终止在小蛮十六七岁那年。
　　那年皇朝亡了，北边的游虜打了过来，一座座的屠城。打到小蛮在的城的时候，大户人家家门紧闭，主事的官老爷听了王朝已经灭亡，城也已经被破，当场带着自己的妻子饮鸩，有负皇恩去了。
　　城要被屠了。
　　但是城最终没有被屠。
　　为什么呢。
　　因为小蛮知道了这件事，就盛装打扮。让人大开城门，她一身盛装迤逦至头儿面前，清美的伏身贺这畜牲得城，软语旖旎，出尽钱财，求这借道这县城的畜牲只带了她，饶了这一城的无辜老小。
　　小蛮扮了多年观音和童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华丽的衣裳，并蒂莲的花枝缠绕烈火的云锦。她穿起来好看极了，仿若夜里清辉明月，仿若清晨灿烂晨曦。
　　将领被迷的不行，他哈哈一笑，兵们抢劫了城里的财物，他带走了小蛮，并没有伤多少人的性命。
　　“菩萨蛮！”
　　小蛮被那人掳上马背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城里有人们哭着唤她，她一回头，只依稀看出来是班头在后面送她，她只来得及点头笑一笑，就看不见那些人了。
　　而我却看见城里家家缟素，哭声震天。班头咳着血唤着菩萨蛮：“小蛮！回来呀！”
　　小蛮回不来了。被人带走后不久，她就怀孕，又被那人赐给部下，折辱而死了。我作为不值钱的璎珞，在这乱世里颠簸，又回到了那个小城。
　　我看见班头在楼里挑人，看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姑娘，又都回绝：“不行。”
　　人牙子不禁有些气急，这人已经把自己手里的好货看了遍，哪有这样坏人生意的？“这都是我手里最出挑的货了，您怎的都瞧不上？”
　　“都不能扮观音。”班头苦笑了一下，随便带了个姑娘回去。
　　等到庙会的时候，新出来的观音谁都不认，城里的人一遍又一遍叫着：“这不是真观音！我们要看菩萨蛮！”
　　大家都知道，小蛮再也不能回来了。
　　从那以后，这城里的庙会就按着小蛮的脸，塑了观音像，年年庙会，再不曾有肉身观音了。
　　可是谁知道魂死异乡的小蛮在想什么呢？
　　“你糊涂！你扮了这几年的观音，你就以为自己是观音了？你以为你救得了谁？你谁都救不了！”
　　“既然已经扮了这么多年观音。那做一次真观音也无妨。”
　　“不试试，怎么知道谁都救不了呢。”
　　“小蛮——”
　　班头拦不住小蛮，他眼睁睁的看着小蛮穿上花楼送来的华服，身姿窈窕，往那阴森可怖的吃人地狱中去了。
　　小蛮闭上了眼睛。

　　仗义每多屠狗辈。捐躯怎是读书人。
　　国破山河在。谁怜小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