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北萧_

4、四

　　夜间的取景在西湖边上，从湖滨银泰走出来就是，湖滨步行街始终做得很有一些气质，除开音乐喷泉的那个时间和地点，大部分地方都是安静的，并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拥挤，大多是吃完晚饭来散步的亲爱的市民朋友们。
　　“这里灯光好暗，等会拍得清楚么？”龙哥和碧城买了书后吃了点东西，现在赶去拍摄地点。
　　“大少爷一看就没有来体验过生活，这边就讲究这么个气氛。”碧城始终是笑嘻嘻的。
　　路过一个小沙坛的时候，一群人在围这一颗树看，碧城拉着龙哥过去，原来是树上有一只松鼠。
　　“诶！你见过没有，以前我们学校后面的草地上有好多。”碧城抬头看它，眼里闪着光，那只松鼠的尾巴快有身体长了，但似乎还是个小家伙，它用前肢抱在一根不算高的树枝上，向下环视着人类们宠溺的眼神，偶尔扭个头。
　　碧城头也不回，只把手摊起来伸到后面，龙哥一愣，从包里拿出那包之前买的坚果，但他向前走了一步：“让我来。”
　　于是他把坚果放在手心里，摊开伸向松鼠，他设想着松鼠会很乖地跳到他手上来吃，但人家就还老样子看着。
　　“诶哈哈哈，你这样子不行啦。”碧城从他手里拣起果子，又在包里拿了根牙签插上，另一头插在树的主干上面，然后后退了一步。
　　松鼠盯着她看了一会，她一动不动，这才飞快地窜过去，把坚果拔下来就跑，躲到角落里去了，还扭过头看一眼有没有人来抢。
　　“哇，它这也太会了！”龙哥不禁惊叹。
　　“这小东西精明得很。”碧城拉着龙哥得意地走了，“只有它觉得一定是安全了，它才会动，就算它拿到了也不想给别人看见，因为它已经认定那是它的东西。”
　　龙哥是第一次听碧城有点儿认真地说话。

　　“是他们吗？”快走到约定的地点了，是一个僻静的小路，只有远远的有一些灯光，找在一座亭子上，碧城看着前面的人工打光。
　　“应该是，那是我们剧组的人啊。”
　　“你把东西边上放一下吧。”
　　两个人悄咪咪地趁黑摸过去，镜头前是一个女孩，大概在上高中或大学的样子，旁边是一位老人，奶□□发全白了，背脊明显地佝偻着，不如那个女孩高。
　　“嗯，很喜欢的...”碧城已经走到了她的后面，女孩还不知情地在回答，她说完之后欲言又止，摄影组的大哥朝碧城使了个眼色，意思碧城可以现身了，但碧城把食指放在了嘴前。
　　女孩沉默了一会，期间一直拉着奶奶，许久后才说：“我很喜欢她的自由，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吧？但是要接受它肯定需要付出代价，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女孩，就算我没有她好看，唱歌没有她好听，我也想被认作是自己，我不想被其他事情纠缠，我只想是自己。”
　　碧城缄默地在暗处听着，龙哥站到了她的身后。
　　女孩声音忽然哽咽了：“我家里爸爸妈妈从小就一直吵架，就算快要过年了，他们也吵架，当着我的面...我真羡慕她呀，她一定是个活在光里的人吧？”
　　老奶奶急忙拉了拉女孩的手，然后朝工作人员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她低声对女孩说：“他们为你好啊...”
　　“我不要这样子啊...”女孩越来越呜咽，“我不想要，变成一个只是去承担，作为一个他们的，应当要被完成的事情的，对象啊...”
　　碧城忽然身体一阵战栗，她走上前去在背后拥抱那个女孩，女孩转过身来看见是她，反而停止了哽咽，倒是换作碧城落下了一滴眼泪。摄像头拍着这一切，暗暗地光打在女孩的额头上，看见几颗青春痘冒出来，她疲惫的眼睛看向碧城，问她：“我们有办法吗？”
　　碧城把头低下来，埋到女孩的肩上，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龙哥没有想到她竟是摇了摇头，然后把手放在了女孩的头发上。
　　“你要好好生活哦。”碧城起身捧住她的脸，“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
　　“姐姐，你也好可爱。”
　　这无疑是一个煽情的片段，可是龙哥心里剧烈地翻涌，这算是真的一场戏还是她不为人知的故事？剧组的人拍手手工，摄影大哥拍了拍编导大哥的屁股，保存了这段绝佳的素材，一群人开始拆脚架。
　　女孩和奶奶看着碧城，奶奶说：“走了，走了，宝贝，奶奶给你发压岁钱哦，这次提前给你，我们直接去买东西，去银泰里面买，你想要什么我们就买什么，好不好？”她迫切地看着女孩，那个眼神深深印在碧城的视线里，直到两个人转身即将没入夜色之中，没入人海里，龙哥看见碧城忽然在自己的身上摸索，把项链摘了下来，想了想又揣回了兜里，她很着急地跑回放东西的地方，让后跑去追女孩，高跟鞋发出踢踢踏踏的击地声。
　　龙哥听不见她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那本博尔赫斯交到了女孩手中，她们短短地拥抱、分别，这些是镜头外的世界。

　　“你开车来的么？要么我送你回去吧？”与剧组的人分别后，龙哥陪碧城站在湖边，可碧城没有回答。
　　“那再走走吧。”龙哥安静地站着，月色下他那张脸的确好看。
　　“你知道么。”碧城对着湖面，像是呓语：“我在杭州住了好几年，读书的时候，经常逃课出来，跑到湖滨，跑到西湖，去灵隐寺，只要有人就可以。更早的时候这里还不叫西湖，叫作武林水，多好听的名字，其实你看，环球大厦和武林中间只隔着一条运河，这样复杂的世界，但是它偏偏叫作武林水，像不像是迷路的星星，或者某个朝代时坐在这里的一个妓女的眼泪？”
　　碧城的低喃像沙子散落在风里，龙哥看向同一片水面，对岸的雷峰塔在矮山上闪烁着，一线的灯火像是水里串联出的一根几公里的项链。
　　碧城忽然把头凑到龙哥的耳边，就算很多年后，龙哥也总是想起这个夜晚，一个女孩和他分享了世界的秘密。
　　“你一定要保密。就在这水下，存在着一只巨鲸，它的身体就是西湖那么大，它沉在所有淤泥的下面，很深的地方，它的名字就叫做Leviathan，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秘密，我把它告诉你，等到有一天它醒来，它就要和世界说再见了，那个时候，西湖的水也就全部随着它的离开蒸干啦。”
　　龙哥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她猝不及防的落泪，他也不知道碧城眼中那个老人和女孩的身影为何在夜晚里那样发烫，因为有的时候你只是“需要变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