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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找黄昏 ...

  •   开杂货铺的老板在进货途中碰上一位迷路的小女孩,她说要去找黄昏。如果女孩面前站着的是位自诩文青的流浪诗人,或许能够带她驻足石碗口的巷尾,那个他日日吟诗的地方,寻找年轻的造梦师为女孩亲手打造一场黄昏的梦。

      不是奇特与惊诧,这一定很浪漫。很多年前不乏豆蔻年华的少女前仆后继,事实证明很少人能够抵挡美梦的力量,甚至沉沦其中不肯回归现世。造梦师会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有别于未来科技席卷而来的虚幻与理性的狂欢,造梦会成为感性的化身,贴上神秘与浪漫的双重标签,促使无数人为之好奇而密谋窥探。既然无法预料其结局好坏,那么掐住未生根的幼苗无疑成为良策。造梦师仍是新兴职业,隐隐有破土之势。

      二十九名造梦师被一一唤去谈话。绊辞是第五位约谈对象,他刚从国际特殊事务管理处回来,顺带得到了处长的批准,可以直接结束这场约谈。管理处处长谢楷东是把硬骨头,绊辞倒是费了点劲,才将批准书拿到手。他向来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情,于是提前几个小时走了一趟管理处。

      从约谈馆走出,他迅速收敛所有气息,隐入拥挤的人流中。绊辞很讨厌人群,周遭行人不断喷涌的气息会让他作呕。他有点埋怨谢楷东的失职,这个老家伙宁可省钱多等几天,也不要多加几串铜币请人加急修缮老旧的传送门。

      那个老头该庆幸约谈馆离石碗口不远,否则他会在明天收到用乌鸦羽毛递送的举报信——当然不是他本人亲自写,石碗口总有人做这种缺德的买卖,每日的生意貌似还不错。

      绊辞穿过林林矗立的高楼,来到石碗口住宅区。静默的围墙爬满绿色的枝藤,一只浑身毛色雪白的猫向绊辞款款而来,最后纵深一跃,扮作一名年轻的女性,她画着不合时宜的大浓妆,仿佛随时都要走上秀台享受聚光灯带来的瞩目。

      她停在绊辞面前,轻声打探消息道:“嘿绊辞,事情办好了没?”

      绊辞无视了迟蜜的询问。他对迟蜜的印象还停留在卫岐的追求者上,他实在想不通卫岐到底有什么魅力赢得无数少女的倾慕。迟蜜也是其中之一,在石碗口租了个小铺子开精品店,许是觉得无趣,相继凿成了服装店、咖啡馆、花店,最后又变成了酒馆。

      这女人任名下店铺善变非常,对卫岐的心倒是丝毫不变。绊辞蹙着眉头,打量了会迟蜜,问:“池蜜,你不去好好经营你的酒馆,天天在卫岐身边晃什么?”

      迟蜜湖蓝色的猫眼逐渐放远,一直延伸到石碗口巷尾的尽头,回复绊辞道:“近水楼台,这道理你比我懂。”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事?”绊辞警惕地出声,看待迟蜜的眼神逐渐犀利而危险。

      迟蜜收回目光,继而转向绊辞。实际上她住在这很久了,统共跟卫岐就打过两回交道,恰巧两次绊辞都跟随左右,一来二去自然是眼熟。她白了绊辞一眼,说:“你哪次来,不是给卫先生办事?”

      这话不无道理。卫岐是名卓殊的造梦师,年纪轻轻便拥有在现世极大的话语权,地位甚至超过统制所有特殊事务的管理处处长谢楷东。谈起造梦师卫岐,你查不到他来自何处,也勾勒不出他为何有如此成就。

      是个谜,就会引发好奇心。这个处处充斥着权力与欲望的现世并不需要构建庞大的世界观加以窥察,这不现实也没有必要。只教清楚一点,它有别过去,也将缔造新的未来。

      现在,绊辞得向卫岐报告今早约谈的事情了。很显然卫岐得知消息比任何造梦师都要早,都要全面。直接跟谢楷东会见,明面上取消约谈,背后出现了什么解不开的裂痕只有那群自诩领导世界的老家伙们知道。

      知道的越多,领盒饭的时间越快。绊辞深谙此道,自然不会多嘴。他敷衍地回了一嘴:“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你的卫先生。”

      迟蜜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退回白猫形态,踱步走回围墙内。绊辞没有目送人离开的习惯,径直走进了巷子。薄雾轻绕,行客匆匆消失在石碗口的朦胧烟雨中。

      卫岐的工作室开在巷尾。准确来说,存在着另一个空间,造梦师在工作时为了不引起磁场扰乱,经常会创造自己虚幻的空间作为工作场地。

      不过卫岐显然是把这儿当家了,该有的家具、设备一应俱全。工作室内陈设简单,却处处藏着装饰的细节,使原本清泠的房间有了些许人情味。几盆多肉摆在案台上,加几颗小石子点缀,绊辞每次来都能见到这几盆小植物,偏偏主人没去管,瞧这长势却越来越好。

      如此一看,是卫岐与这格格不入。

      卫岐已经在茶室等着他了,这家伙不喜欢喝咖啡,他偏爱甘甜的花茶。在口味这方面,他像个女孩子家家。迫于卫岐的威压,绊辞敢想不敢言。

      茶室热气腾腾,卷起的水汽推开缭绕的微风,直直灌入绊辞宽阔的胸膛,也惹了一室的清净。

      “你相信有纯粹的恶意吗?”

      卫岐久违戴起了金丝框眼睛,镜片轻薄如新,可以清楚地顺着光线看到他浓密的远山眉和棕墨色的双眼。视线往下便是他高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的唇瓣。

      他经常把自己打扮得斯文无害。这家伙要是踏入娱乐圈,出众的皮相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绊辞心想。

      “你怎么不问我谢楷东那个老头又讹了我什么条件?”绊辞边说,边回忆起谢楷东那张欠揍的嘴脸。

      “没有纯粹的恶意。人们总会为灾难的降临寻找借口,人为划分出黑暗与光明两个对立的分界,再通过造谣、舆论,把世人种种不安不纯粹的情感淹死。他们用恐惧与不安编撰残暴无道的黑暗领袖,推崇所谓正义公平的光明领袖,做他的使徒,虔诚祈祷利用黑暗的战争翻篇过去的灾难。”卫岐总是如此平静地复述,“他们从未想过灾难的源头,是千千万万人恶意的堆积。”

      信仰这个词听起来并不荒唐,人有时候就需要点信仰,否则是活不下去的,不管是好的信仰还是坏的。世人从没有想过黑暗领袖坏事干尽的根源,没有纯粹的恶意,他们不肯也不愿相信,这一切的黑暗由他们亲手缔造。

      绊辞对此习以为常,卫岐喜欢思考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意义。卫岐所说的黑暗领袖就像《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是一方灾难的化身,人人提起他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他不懂爱,不知善意的情感为何物,没有人教导他,除了残酷的命运和身边人一次次的恶意嘲讽,刺激着他内心焦躁偏激的情绪。

      他不可否认卫岐这番思考的通透性和道理性,但让他理解,抱歉,做不到。卫岐这个人很神秘,作为可以说话的朋友,绊辞也无法窥探他的一丝内心。他试着理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都忘了鲁迅先生下一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但卫岐不予解释,轻笑道:“他们把我当成源头。”

      绊辞再有什么话也噎住了,以卫岐的地位,约谈馆那几个头准是脑子被驴踢了才觉得他要造反。

      “你有什么计划吗?”绊辞问。

      “静观其变。”卫岐起身,从桌旁的盒子挑选出两个茶包,一包是他常喝的口味,另一包,绊辞想准是哪个味道甘甜的花茶。不过卫岐的花茶细品不涩、留甘,每次喝完唇齿都会留下醇香。

      “他们是怎么怀疑你的?预言炉?”绊辞姿态随意,眼神随着卫岐手部的动作而恣意跳跃。

      “嗯。”卫岐应道。

      “你今天有工作?”工作室遍布宁静悠远的气息,卫岐那只闹腾的金毛也不在,绊辞都有点不适应了。

      “推了。”卫岐言简意赅。

      “你推了?”绊辞老喜欢在每个句子前加上称谓,“你有其他预约?”

      卫岐对这个问题很满意,心情愉悦地回道:“明天下午。”

      “那我不打扰你,我明天也有个小小的预约。”说着,绊辞向对面挑了个眉,重点咬字道,“我要去约会。”

      “性质一样。”

      “哦那没事。”绊辞了解卫岐的性格,高岭之花哪能被轻易折摘,然后对面四个字就轻飘飘地钻进他的耳朵,再轻飘飘地溜出来,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站起身,“你刚刚说什么?性质一样?你也要约会?”

      “嗯。”卫岐的思绪渐渐飘远,编织了这么久的网,也该收一收了。

      绊辞迟钝的脑瓜子突突直跳,“老卫,你不对,你大大的不对!”

      卫岐直接把他请回家,省得自己耳朵不清净。唯有单独一人时,他才会透露出自己压抑的情绪。他不喜欢甘甜清新的花茶,不喜欢在案台上摆满生意盎然的多肉,不喜欢活蹦乱跳的狗,不喜欢午后充满怜悯的阳光,不喜欢一丝彩色。

      可,她喜欢。她喜欢在网上购买形形色色的花茶包进行测评,会时常跑到花店买几盆新鲜的多肉,向花店店主抱怨自己又养死了一盆花,她想养一只狗,想躺在午后晒太阳,品尝自己做的点心,她的世界全是彩色,放不下黑,也放不下白。

      会为了一个人,隐瞒所有黑暗的。

      卫岐拉黑空间,走出石碗口。

      特殊办和约谈馆总在隐瞒什么,现下又将他拉入预备黑名单,准备大肆宰割,卫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件事出现在他的计划外,又恰好给了他休息的机会。

      卫岐很期待明天,他大口呼吸着石碗口的空气,极尽全力想找到一丝一丝她残留的气味,可惜昨夜下了一场雨,任何气味都被新雨冲散了。

      要不要去看看她?

      卫岐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其实他总是压抑不住自己,想念是很奇怪的东西,慢慢爬上他心口。

      谢邀月。
      是唇齿相擦会留下丝丝缱绻的名字。

      把邀月催醒的是咸湿的海风。

      她昨晚闲着没事窝在阳台上看了一宿的推理小说,结果脑子一耷拉睡着了。落地灯还亮着,邀月爬起身,把灯关灭,她有些心疼一晚上浪费的电,哦不,是钱,这些钱够她点份外卖饱餐一顿。

      打开手机她才知道已经十点了,她错过了一批花新鲜出仓的时间。

      下午去吧,下午店里没什么人。谢邀月如此安慰自己。她很喜欢跟花店店主赵盈唠嗑,一唠就是一个午,顺带蹭个晚饭,毕竟赵盈的烹饪手艺在整条出露街是排得上名号的。对于拥有选择恐惧症的邀月来说,决定晚上吃什么,还不如出门逛街随意进入一家餐厅盲指着菜单点餐。

      但她没想到的是,时隔一周不见的男朋友忽然拜访,打乱了她的计划。距离约会的时间还有27个小时,卫岐来得突然,她甚至没有梳妆打扮便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去开了门。

      说起卫岐这个男朋友,邀月更多的感受是莫名。卫岐总说他们之前有多相爱,邀月的记忆里烙满了两个人甜蜜的瞬间,就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偶尔亲近相处时,她的内心却爬满了怪异的情愫,邀月描述不出来,她总是用微笑极力压抑这点负面情绪。

      为什么?
      邀月搞不懂。

      明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们的爱情像是小说里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可是,当卫岐提出求婚的邀约时,她还是犹豫了。她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是求婚的男主角换了人,哪怕不比卫岐俊朗半分,可女主角始终是笑的,笑着说了那句“我愿意”。

      又睡懵了。谢邀月把一切症结甩锅给了潜意识,于是见到卫岐的第一眼,她还是那个开朗的谢邀月。

      卫岐显得有些局促,他的性格与自身气质极为矛盾,“我有点想你,所以就抢先一步来找你了,没有打扰吧?”

      邀月敞开门示意他进屋,实际上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操作。卫岐已经不是第一次积极拜访,他老是搞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喜,虽然对邀月来说是惊吓。

      “是不是又忘了吃早饭?”

      果然。邀月默默把电视遥控器放下,内心默默吐槽卫岐老父亲的本质什么时候能改改,肢体还是听话地走进厨房。实际上她擅长烹饪,心血来潮甚至会研究新菜品,可终究是懒战胜了饥饿,她已经习惯性放弃早餐。

      “我来吧,去坐着。”卫岐抢先一步走进厨房。邀月本颓丧的身躯一下便有了活力,她扒拉在厨房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和头上的一撮呆毛,撒娇道:“最喜欢你啦。”

      卫岐冲洗着双手,眼底渗出红血丝,压抑着不安而急躁的情绪。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最先遇到的人不是他呢?
      为什么她要与那个男的订婚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邀月是我的啊。
      谁都抢不了的。

      卫岐反复冲洗着双手,手心翻滚着一圈一圈向四周弥漫的灼热。那是施展禁术的副作用,只要稍微的情绪波动,就能由内而外将他灼烧殆尽。

      从另一方面来说,造梦师也是人类欲望的产物。美梦是所有人类的憧憬,噩梦是报复者的游戏,造梦师在为人造梦的过程中,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卫岐是天生的造梦师,在邀月没出现前,他靠天赋挡住了所有欲望的腐蚀,可哪有人没有软肋与弱点,邀月的出现,击溃了卫岐的所有,所有。

      卫岐承认自己用卑劣的手段抢走了谢邀月,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孩与另一个男人结婚、孕育新的生命。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把她抢回来,你的世界里就有这么一束光了。

      入局的,早已成了他自己。
      可他,甘之如饴。谢楷东早已把后果预告给他,他不相信,哪怕相处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幸运啊。

      有些东西化为执念,是很可怕的。使用禁术,伤身伤心,也无法彻底禁锢谢邀月的思想。卫岐知道谢邀月的别扭与不安,可是那个男人都自我了结了,为什么还是能占据谢邀月的心呢?明明抹去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梦是可以重塑的。于是他为谢邀月编织了一个梦,美好而愉悦,是躺在柔软的枕头上也会微微弯起嘴角的美梦呢。

      卫岐也在睡梦中弯起嘴角。

      “叔叔,卫岐他不会有事吧?”谢邀月坐在病床旁,平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男人。她知道谢楷东来了,还带着帮手绊辞。

      谢楷东走向邀月,一脸无奈道:“阿月,你不想为逝去的荣之报仇吗?”

      “想。”谢邀月回答得很慢很慢,她想极力忘记卫岐的样子,想起付荣之的模样,可是脑海里付荣之的面容愈渐模糊,转而卫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但你装作不记得,陪着卫岐演戏。”谢楷东直接拆穿了她的心思。

      “我...”邀月无法争辩。她在陪着卫岐演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内心的天平已经向卫岐倾斜而至。哪怕她知道卫岐是残害付荣之的罪魁祸首。

      卫岐是绝对的理性动物,他有着异禀的天赋和智商,却被情感所击败。喜欢上一个女孩,想靠近这点阳光,从付荣之手上抢走了谢邀月。付荣之的接近挂钩着利益,他只想借着谢邀月的这层关系往上爬,得到谢楷东的认可。老辣如谢楷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养了个听话的下属,却被卫岐一个禁术破坏了去。卫岐可以用千千万万个方法抢走谢邀月,偏偏是用了最冒险的一种。使用禁术者,轻者损伤心智,重者自爆而亡。

      谢邀月自小没了父母,浮浮沉沉在特殊事务管理处,表面对这些事务走马观花,内里明了的道理或许不比谢楷东少。顺了付荣之,也是还了谢楷东的一个人情。

      兜兜转转是感情上的事,谢楷东管了大半辈子事务,管不了这个。他自觉退出这个逼仄的空间。

      “卫岐已经赢了。”

      是啊,卑劣的,以这种方式得到谢邀月的心,但他不后悔。

      窗纱被风轻轻扶起,罅隙的光撑亮了整个屋子。卫岐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熟睡的少女,“梦该醒了。”

      今天的邀月,睡颜依旧可爱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找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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