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重生]》炉烟双

3、第 3 章

　　第3章
　　入宫时，天还是深夜里，漆黑的宫道上只有沿路石亭子里零星微弱的光芒照耀，赵绾绾跟着一同入宫的家人子们，从顺贞门进宫。

　　顺贞门是连接后宫内外唯一的通道，绕过承光门就算是正式入了宫。因是深夜，到处漆黑昏暗，赵绾绾心里忐忑，从此踏入这道门，只怕以后再也不能出去了。

　　承光门以西，从后院进去，就是重华宫。赵绾绾顿住朝着西北方向淡淡看了一眼，她不知道那里如今是什么模样，无艳又是否还住在那里……一别三年，明明那些事情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可细思量恍惚中，才反应过来，曾经过往已经隔着生死了。

　　领事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太监，此刻深夜里，主子们早已酣睡正香，能做这种苦差事的，都是宫里最低等的杂役太监，上头吩咐过后，只照着做罢了。所以他也并不知晓她和魏慕的关系，只当是家人子内原有的名额。

　　宫里皇帝不定期会在民间选罗一批家人子，皇帝如若看中会封做妃嫔，落选的直接充为宫人，分派各宫所需。

　　当今皇帝并非风月之人，后宫妃嫔一只手也可以数的出来，新朝刚立，百废待兴，宫中正是需要宫人的时候，一百个家人子里也未必能有一人能选中飞上枝头，众人心里都有数，民间选中的家人子，基本都会充做宫人。

　　领事的太监似乎很不情愿在寒冷的夜里做这份儿苦差，哈气连天地将她们几个人送进咸阳宫，随便吩咐了句安置，不许乱走，将大门一锁，然后就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赵绾绾看过去，一众的十六七岁女孩儿，都是花儿一样的青葱年岁，天真无邪。

　　正踌躇间，殿里走出来一个人，映在廊庑下的灯笼光亮，依稀辨得是位姑姑。赵绾绾知道，宫里的内使宫殿都会配有一名掌事姑姑和掌事太监，以此好管教底下的宫人。

　　绾绾和众人一样，低垂着眼睛不敢乱巡视，规矩地站在殿前听候吩咐。一刻钟后，廊庑下的姑姑发声：“各位家子人，今儿是头一遭入宫，我知道你们中不乏有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可这宫里来了多少家人子，最后能入主一宫的，得皇上眼儿的又能有几个呢？所以说，大家伙儿都将心收进肚子里，宫里头，爱出风头的，从来没有好下场。”

　　姑姑打量了下底下一众人，又开口说：“你们就叫我春和姑姑吧，这些话我每回都讲，可真正听进去的，却没有几个，最后如何造化，都看你们自己。姑姑我一辈子待在这咸阳宫，你们中若有能飞上枝头的，日后我也不会巴望着你们，只希望在我手下一天，就安安分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都知道么？”

　　众人垂首，和声说是。

　　春和姑姑挥挥手，淡声说道：“行了，都退下吧，一共七个人，两两一间偏房。”说完又顿了下，抬手指着，“你，跟我来。”

　　赵绾绾感觉头顶上有一道儿视线，遂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发现春和姑姑手指着的人是自己。她轻抿了下唇，抬步恭敬地跟着春和姑姑。

　　人都散了，寂静的宫殿里顿时传来三三两两的私语声。赵绾绾忐忑地跟在春和姑姑身后，顺着廊庑往另一头方向，一面走一面说：“魏大人已经和我打点过了，你就安心先在这里安顿下来，至于后头，上面要派往哪处宫殿，就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绾绾跟紧姑姑，温声道：“绾绾明白，姑姑恩情，绾绾若能帮的上忙，日后定会报答您。”

　　春和姑姑笑了两声，不疾不徐朝前走着，淡淡说道：“什么报不报答的，我受人之托，再说也不知什么缘故，我有些说不大上来，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似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掉转过身子来细细打量她，良久才问：“你今年多大了？”

　　绾绾怔了下，最后开口道：“绾绾十六了。”

　　十六，是三年前她离开时候的年纪，于她，虽过去了三年，却又仿佛昨日一般。

　　春和姑姑轻轻呢喃了句：“十六，十六岁……”

　　绾绾没有将她的呢喃放在心上，春和姑姑将她领到一间偏房，吩咐道：“你就住这间吧，和你一起的还有个叫香凝的，少什么却什么来和我说。”

　　姑姑待她很温和，和她又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

　　屋内有两张床榻，一张空的是留给自己的，还有一张，被褥外翻，看样子是刚起来，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绾绾正要铺床，就听见门槛处走进来一个人。绾绾直起腰看她，想着她应该就是姑姑说的香凝了。她抿起嘴角，笑着先开口：“我是香凝，你叫绾绾是不是？姑姑都和我说了，有个很漂亮的姐姐和我一道儿住。”

　　香凝很活泼，长得也颇为结实，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绾绾笑着回答她：“我叫绾绾，我十六了，你呢？”

　　“我十四，果真是姐姐呢。”她咯咯笑着跑到绾绾面前，抬手就接过她手里的床褥，爽朗说着，“我来帮姐姐铺床。”

　　绾绾很喜欢她，和她一起铺好了床，两人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都是女儿家的闲言琐事，可绾绾却觉得很开心。前世，除了无艳，她一个朋友都没有，也从未遇见向香凝这样活泼有趣的人。

　　咸阳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每日都有些杂活儿要干，别的都还行，绾绾最头疼的就是绣花样子，她前世没耐心，刺绣这类手艺活儿她从来不愿学，一朵花愣是绣成了一团模样，勾勒不出花样来。

　　香凝笑话她，说这些手艺她七八岁的时候就学会了，于是就变成花样花型都是香凝勾勒，她只照着花样补子填充了。

　　绾绾对着手上的花样子发愣，忽然想起来十三岁那年，她也曾心血来潮绣鸳鸯的，那时候，京中女眷突然流行起绣鸳鸯帕子，好送给中意的情郎。她也跟着绣，偷偷摸摸地不让人发现，为了不让母后知道，她把宫人遣散出去，晚上只燃着一盏灯，自己在灯下瞎捉摸，熬得眼睛乌黑，后来父皇看见她，以为她生了什么顽疾，吓得阖宫上下都为她担惊受怕。

　　鸳鸯帕子被她绣成了两只水鸭子，她偷偷塞在无艳的枕头底下，想给她一个惊喜，后来无艳说谁在她枕头放了一只长了两条腿鱼的绣帕子，她当时气得难过，又一阵委屈地大哭。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茶不思饭不想，一连伤心了好几日。

　　后来，一日夜里，她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人爬上了她的床榻，抱着她替她擦眼泪，哄着她说：“傻瓜，我知道那是你绣的帕子，明明是逗你开心的，你却难过地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怎么，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吗？”

　　绾绾轻轻抿起嘴角轻笑，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格外幼稚，为了一只帕子也气得几日不吃不喝，细细想起来，真是哭笑不得。

　　天逐渐变暖，不知不觉，在咸阳宫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而这大半个月里，她一步也没有出过宫殿，更不用说见到无艳了。

　　入夜，赵绾绾睡在塌上，顺着窗户缝隙望向屋檐外的天空，今夜星星很多，明日一定是一个晴朗的天，不知为何，她居然失眠了。

　　辗转反侧，屋内传来香凝的嗡哝声：“绾姐姐，你睡不着么？”

　　绾绾撑起身来，轻声问了句：“吵醒你了么？”

　　“没有，我睡觉打雷都吵不醒。”

　　绾绾嘴角轻勾，她扬首望了望窗外的星空，踌躇之下忽然赤脚走到香凝的床榻边，趴下来靠近她，问：“香凝，后院是不是有一个小门可以出去？”

　　香凝唔了声，睡眼惺忪问她：“绾姐姐要出殿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绾绾：“我有些睡不着，觉得烦躁，想出去走走，就在殿后转转，不走远。”

　　香凝嗯了一声，说：“小门没有落锁，你往旁边拉一拉就开了，你别走太远了哦。”

　　绾绾欣喜，忙点头答应，披了件衣服就出门从穿堂绕到后门去了。

　　咸阳宫和重华宫只隔了一条宫道，从后门穿过去，只要没有人发现，就可以去重华宫。重华宫是她生前居住的地方，哪里有通道，哪里有小门，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走到重华宫东边侧门，隐身进去，发现里头黑黢黢连一点光亮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宫人看管了。

　　看来，这里成了一座废殿。

　　她顺着记忆里方向，走到明间寝殿，雕花菱格门虚掩着，她抬手轻轻一推，顺顺当当就推开了，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屋外的月光照进殿内，绾绾看见屋内的陈设，这里还和从前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未曾变过。

　　这个宫殿……有她们太多美好的回忆，午后闲暇，她也曾偷偷爬上她的塌上，拿着狗尾巴草在她颈间挠她痒痒，她追着她满殿的跑……

　　这里，还有这里……绾绾环视着整个宫殿，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记忆居然这样深刻，每一个场景她都能想起来曾经发生的过往。她抿嘴轻笑，眼角却微微湿润。

　　她不再回忆过往，顺着记忆走到床前。她记得床头下，她曾压着一块玉佩，是嬢嬢送给她十六岁的生辰礼，她当时匆忙，未来得及带在身上，当天，国就灭了。

　　赵绾绾翻遍了整张床，什么都在，连她最喜欢的夜明珠也在，可偏偏没了那块玉佩。她有些着急，玉佩不是什么顶值钱的东西，却是嬢嬢亲手刻与她的，上面还刻了十六两个字。嬢嬢出阁前曾有这样的手艺，她一直缠着她要了好久，怎么会不见了呢？

　　“是什么人在那里？”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赵绾绾心惊地忙蹲下来躲在帷幕后，大气不敢出。

　　满世界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殿外来人的面容，可这声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她的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