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曲》越千桐

36、第三十六章

　　允南王年逾五旬，膝下二男一女，并无庶子庶女。子嗣虽算不上丰满，但却也是不少的。长子凌贺在允南王帐下从军，毫无疑问是下一任的允南王，钦定的接//班人。次子凌祝自幼便知道自己和王位无关，因而心思大多放在了舞文弄墨上。但凌祝做事没长性，学了会儿文又转头去学乐器，学了一会儿又觉着木工有趣，最后学得什么都会一些，却又什么都不精通。独女凌慧人如其名，机敏聪慧，可惜被选入宫中，最后都未得善终。
　　“若夏弥还活着，兴许早就抱上孙子了。”
　　说起夏临安的父亲，允南王有些感慨。他与夏弥寻常交流并不多，只在难得同时述职的时候见过面。虽说接触不多，但两人一见如故。女儿嫁入皇宫之后，允南王思来想去，京中认识的、又靠谱的，算下来只有镇国公府，故而托请镇国公对女儿稍加照顾。
　　虽说武将抱团会引来忌惮，但若要镇国公和允南王家的女儿毫无关系，皇帝自然是不会相信，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动。况且凌贵妃入宫之后极受恩宠，皇帝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多加计较。
　　可惜，夏弥夫妇被害之后没太久，凌贵妃便因“毒害皇嗣”获罪，被贬入冷宫，没多久便因病离世。允南王虽说听闻了女儿的罪因和逝去，但始终无法释怀：虎毒不食子，哪有母亲伤害自己的儿子的？
　　心中有了那么一个梗，允南王这些年越想越多。他开始怀疑凌贵妃并非是病逝，而是另有死因；或是这一切都是皇帝精心策划的，就是不容许武将出身的妃子留在身边。
　　阴谋越想越多，但允南王一直都未曾忘记过外孙。他只在外孙婴孩时期见过一面，此后便再不被允许踏入京城。允南王一直被命令驻守在南疆，半步不得离开。
　　所幸，终究还是联系上了。
　　允南王曾见过夏祚，但未曾见过夏祺，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地皱起了眉。他印象中的夏家人各个都是性格开朗的人，就算是天塌了都会趁着天还没塌多闹几下。此外，作为武将世家，不说力大如牛，总归是身体健康，未曾有哪一个如同眼前的少年这般安静且瘦弱的。
　　“你长得像你母亲。”
　　允南王觉得自己还是得想办法夸奖一下对方，好歹是好兄弟的儿子。
　　“允南王……”夏临安停顿了一下，“谬赞。”
　　气氛有些僵硬。
　　允南王在观察夏临安的时候，夏临安自然也在不动神色地观察对方。他平素接触的武将不多，对于父亲的印象也不太深刻了，因而最熟悉的武将，便是祖父和长姐。
　　长姐先剔除，不好和允南王放在一起比较；祖父着实有些年长，怎么琢磨都不好比较。
　　夏临安在心中叹了口气。
　　允南王虽说年纪不轻，但整个人依旧神采奕奕，可以说老当益壮。他坐在夏临安面前，后背始终保持着笔直的状态，眼神在夏临安身上游走。尽管掩饰得很好，但夏临安察觉到了允南王眼底的迷惑以及不满。
　　第一面就让未来上司不满，自己可真“优秀”。
　　夏临安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开口。“临安如今在允南王帐下效命，空承袭了镇国公世子的名号，但本是家中次子，长辈未曾期许过临安继任国公。可惜天意弄人。临安虽识几个字，却不常亲身上阵杀敌，还望允南王不吝赐教。”
　　允南王听得有点牙酸胃疼。
　　“夏祺。”
　　允南王板着脸，严肃得夏临安稍有些忐忑。
　　“好好说话。”
　　……夏临安并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老子死了，儿子顶上。哥哥死了，弟弟顶上。这对于武将世家来说再正常不过。
　　到了镇国公府这一辈，变成了哥哥死了，妹妹顶上。虽说未尝不可，但实属罕见。
　　“景钰姐姐有能力，何必束着她？”
　　约束不约束，这是夏家的事情，允南王自然不关心。但夏家竟然没有认真培养夏临安，允南王便觉得有些奇怪了。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着打谁呢？
　　允南王琢磨了一会儿，总归还是得说服自己，毕竟这位接下来在自己手下工作，又是好友的儿子。
　　哦，对了，还是外孙的王傅。
　　夏家没有孬种，兴许这孩子有谋略呢？
　　选了几个话题几番来回，允南王终于感到了些许满意：确实是个聪明孩子，脑子好使。既然是个好苗子，再加上沾亲带故的，未尝不能培养一下。
　　想到这里，允南王一时有些感慨。也不知道将这孩子培养出来，对于他自己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你可是夏弥的独苗了，惜命一些不好么？”就算可能被解除兵权，但态度若是诚恳，平时乖巧一些，皇帝说不定会给他留一条活路。
　　“我在这里，便是为了‘惜命’。”
　　皇帝对于镇国公的忌惮和恐惧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便夏临安交出兵权，只留那么一个镇国公的名号在身上，皇帝也不会容许。只有夏临安死了，镇国公绝嗣，皇帝才会在夜里睡好觉。
　　总得搏一把。
　　允南王远离朝堂，故而对于皇帝和镇国公的恩恩怨怨并不太了解，但也懒得了解更多。初步了解之后，允南王便在盘算，如何用好夏临安。
　　“酒量和身手，你哪一个更好些？”
　　夏临安衡量了一下自己的酒量和身手，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相较而言，可能还是身手好些。”
　　那这酒量可真是完蛋了。
　　允南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做出了决断。
　　“既然如此，你明日开始便随我一同前往军营。因你还身兼燕王王傅，准你随时出入军营。但营地是有宵禁的，宵禁时间不准出入。”
　　“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一同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遇到了偶尔路过的凌诉。
　　先前独自在外的时候，凌诉显得洒脱无状，但在祖父面前，他乖巧地止步行礼，随后偷偷瞥了一眼夏临安。“临安，你与祖父在商谈事务？”
　　“不过是闲聊。”
　　允南王看了看凌诉，又看了一眼夏临安，不由自主地蹙眉。夏临安意识到了允南王的情绪，向对方递去了不解的眼神。
　　“我和夏弥是忘年交，我因年长，故而夏弥唤我一声兄长。既然如此，临安你便是我的世侄，应该同凌贺是一辈的。”
　　夏临安和凌诉都愣了一下。
　　“凌诉，你不可随便唤人表字。夏临安毕竟是你长辈。”
　　“什么？”
　　凌诉吓得后退了一步。“祖父，临……夏……夏王傅还比我年纪小呢，我总不见得喊他叔叔？”
　　夏临安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世叔莫要捉弄临安了。”
　　允南王略微耸肩，并未多言，直接吩咐凌诉送客，自己直接离开了。
　　“吓死我了。”
　　凌诉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还以为我得喊你叔叔了，这可太恐怖了。我原只想到凌谦回来，我多一个弟弟，但一点都不想多一个叔叔啊。”
　　“就算你想要，我也没兴趣。”
　　大家族之中，此类事情并不罕见，但夏临安总觉得有些尴尬，也不想和难得的几个同龄人过于生分。
　　凌诉确认允南王完全离开之后，便勾着夏临安的脖子，问他过会儿可有安排。夏临安也没有隐瞒，明说了需要给燕王府挑选一些可靠的家仆，并询问凌诉是否对当地相关牙行有所了解。
　　“我倒是不太熟知，但管家应该知道。”
　　凌诉觉得此事有趣，自然不会错过，着人请了管家来请教。管家也不含糊，将城里靠谱的人牙行一一说出。
　　“只是三少爷和夏公子单独去的话，定然会被当成肥羊狠狠敲一笔。”
　　管家好言相劝。人牙行这般地方，本就是做的贩卖人口的生意，里头管事的自然个顶个都是人精。凌诉和夏临安刚到门口，估计就已经被人看透了来路，随便几下就得挨骗。
　　凌诉眉头一挑，直接摊开双手。“我没钱，他们随便敲诈吧。把我卖了我也没钱，娘不给我。”
　　“不知可否借管家一用？”
　　夏临安微微蹙眉。他未曾去过人牙行，但也知道管家所言非虚。就算让自己手下的人帮忙，但都不如一个知根知底的地头蛇来得方便。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管家刚一犹豫，凌诉便催促他赶紧准备和自己一起走。管家连连陪笑，“三少爷莫急，奴总得将手上的事情交代一下，才好同两位出去。还烦请稍等片刻，奴马上就回来。”他本是在做事，半路上被人喊过来的。
　　“那你赶紧去。我带临安去我那儿玩一会儿，你随后去我院找我。”
　　“得令。”
　　管家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凌诉拽着夏临安，也不管他同意与否，直接带他往其他方向走去。
　　允南王这一大家子都是住在一起的，顶多分了几个院子，相互之间走动并不难。凌诉一边拽着夏临安，一边和他描述大门到他那里的路线，言下之意是想要夏临安得了闲就来找他玩闹。夏临安并未答应，只是将路线记了下来，多的便没有多说。
　　他一外男，怎么能随便在人家后院瞎跑。
　　刚到了一处院落门外，凌诉便唤了声娘。
　　一枚坚果精确地砸在了凌诉的脑门上。
　　“你这时间不在族学，在这里干什么？”
　　青雅挑着眉，语气不善。“又逃课了？”
　　“没有，今天下课早。”
　　凌诉嬉笑着，赶紧将夏临安推出来。“娘，我带临安认认门，以后还能经常来玩。”
　　“青雅夫人。”
　　夏临安低头致意。他抬起头，稍微停顿了一下，“燕王殿下好兴致。快到午膳时间了，零嘴多吃不宜正餐。”
　　凌谦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里剥了一半的落花生。
　　青雅刚要解释，凌诉便又拖着夏临安离开了。这一举动令青雅有些不解，“凌诉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像在躲着我？是皮痒了么？”
　　凌谦倒觉得，凌诉是故意拉着夏临安离开的，而这一举动是为了躲着自己。
　　“还吃么？”
　　青雅将剩下的坚果放在了凌谦面前。
　　“不吃了。”
　　凌谦情绪愈发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