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有比例》潞汐流

3、不期而遇

　　这突如其来的好友申请，让绘琦感觉到浑身血液倒流，再加上些许酒精的作用，觉得脑袋都快炸开了，她甚至都没有精力去思考他是如何得到自己的微信的。可连绘琦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产生了抗拒，把手机又轻轻放了回去，想了想，又把枕头拿过来，盖在了手机上。
　　回过头想逼着自己收拾行李，暂时不要理会。这些年她养成了这个习惯，遇到棘手的问题，先搁置一下，给自己点时间捋一捋。
　　刚刚看向衣柜，却又是那副矫正器，它就像有生命一样，挑在这个最尖酸的时刻出现，绘琦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一早就知道，这次来如果可以见到他，一定会让她五味杂陈，可她还是来了，就好像当初，自己无论受到怎样的嘲讽，她永远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等着他。
　　六年前，绘琦刚刚升入高三，两年的高中生涯让她从一开始的害怕去学校逐渐变成了对冷言冷语的习以为常，甚至具备了看人一眼就能让人避着走的能力，还有这最后一年，只要自己像前两年一样好好的忍耐，很快她就可以脱下矫正器，去其他的城市上大学，摆脱这身心俱疲的三年时光。
　　医生有叮嘱她一定要练习走路，但平时在学校休息时间来来往往的学生，让她连去个卫生间都浑身不自在，走过之处都是挤眼窃笑和闲言碎语。为了自己能尽快恢复不要把这矫正器继续带到大学，绘琦刚进高一时总在东躲西藏的找走路的地方，有一天她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漫无目的的在校园溜达，习惯性的躲避着任何两条腿的生物，躲着躲着她就发现了那片乐土，高三楼一楼南侧走道。
　　因为石城地势多山，很多建筑都盖在山坡上，东高也是如此，进阶式的建筑形式，非常考验设计者对于区域和空间的合理利用。高三楼南侧当初设计了篮球场，可因为地势问题场地无法和高三楼一楼平齐，比一楼还要再高处出大半层，所以整个一楼到二楼的阳面基本被篮球场的地基全部挡住，学校认为高三学子本来就压力繁重，不好再让他们每日对着一堵墙面，影响学习心情，所以把一楼直接空了出来，只有每次考试的时候用作考场。
　　但这地势与设计间碰撞出的bug却给绘琦提供了极好的场地，这里基本没有人造访，连打扫的保洁和巡逻的保安都不大出现，篮球场的墙体和高三楼的楼体给一楼提供了完美的遮蔽角度，它们中间夹着又宽又长的走道，绘琦很喜欢这里，她不怕墙面带来的压抑，进入高中以后的经历，让她在这不大的年纪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有什么能比人带来的压抑更难以忍受。
　　从此以后，绘琦每天在休息时间都会来这，课间，午间，晚间，她都在这里，水晶□□总想陪着她，可她早已明白人言可畏，她自己一个人受人嘲笑指摘就已经够惨了，并不想拖累这两个发小，他们还是要拥有一段正常的高中生活才好。后来慢慢的绘琦胆子也大了起来，还在哪里藏了一把折叠椅，有时候走累了，可以坐下歇一歇，带着课本零食或是小说漫画，倒也乐得自在。渐渐的，她对这个地方有了一些归属感，这里，就像她的庇护所，让她自在而又踏实。
　　这样苦中有乐，绘琦一个人享受这个秘密一直到高二暑假，高三开学前的某一周，那是只有苦逼高三在校补课的日子，周五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因为下了晚自习就是周末了，大家都很兴奋，喧闹的声音比平日更甚，楼上走廊里来回奔跑的脚步声都溢满了欢乐，篮球场上篮球击打的节奏也比平时更快，绘琦想到明天就可以在家里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看小说，心情也不错。坐在椅子上看着最近的新宠读物，忍不住跟着小说里的男男女女一起时哭时笑。
　　“咚！”的一声，打破了绘琦的沉浸的闲暇时光，她被吓的突然站起，因为动作太快还有点扭到脊椎，忍着强烈的不适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从上面球场掉下的篮球，一下两下三下的弹到了绘琦的脚边。绘琦有点懵，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绘琦抬起头，九月初，还是日长夜短的时候，下午五点半的阳光虽不刺眼但肉眼直视也有些困难，她眯起眼睛，看见一个脑袋从高墙上的栏杆里探出，看不清人的面容自然也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一个略有点哑的男声说到：“我去，居然有人。”然后逆光中的那颗脑袋，左右晃了晃，好像也想对这夹道里的人一探究竟。“喂同学，不好意思，我扔球扔大了，你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下去捡，你先帮我看一下球。”不等绘琦反应，这颗脑袋又扭头应该是对身后的人喊到：“你们用赵然的球先打吧，我去捡球。”说着这脑袋也就收了回去。
　　绘琦十分茫然无措，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愣了有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颗脑袋的主人现在应该在来找她的路上，这让她突然变得局促起来，她不想有别人来这里，也不想被人发现她。藏好折叠椅，绘琦急忙准备走，可路过那颗篮球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刚刚他说：你先帮我看一下球。这是在这个学校两年多来，第一次有同学请她帮忙。她内心那点孩子才有的卑微期待又开始作祟了，她想她不该拒绝同学的请求。
　　“踏踏踏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传来，绘琦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手里抱着篮球，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还略略的伸了伸脖子想看看来人是什么模样。
　　一个风风火火的红衣少年从拐角小跑了过来，转过拐角发现绘琦还在，少年长舒了一口气，步伐开始不那么着急。他一边走近一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这个抱着篮球的女同学，穿着黑色宽大的体恤，牛仔长裤和白色的Airforce，在这个天气，这身打扮让人只是看一眼都热的冒汗，如果不是脑后那一条长长的马尾，可能自己都会把她认成男生。
　　绘琦抱着篮球的手越来越紧，她很久没有在学校里与除了□□水晶以外的同龄人讲话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紧张有些好笑又可悲。少年在她面前站定，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挠了挠头说道：“不好意思同学，我给球场这边的朋友扔球，一不小心扔过头了，没砸到你吧？”绘琦看着他歉意的表情，心中紧张缓解了大半，恢复了平时对人的冷淡，笑了笑算是回应对方的道歉，递过篮球说：“没砸到我，不用道歉。”少年接过篮球，点点头，“那就好，谢谢你帮我看球。”“不用客气。”少年心想这女生怎么这么疏离，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看起来挺瘦的，过于宽大的衣服显得她的站姿都有一点奇怪了。绘琦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略低下头说：“球给你了，我先走了。”说完就绕过男生准备离开，少年突然发现这女孩子走路姿势不对，看来不是衣服的问题，难道真是被自己砸的。“你，你没事吧，你这腿不会是我球砸的吧。”绘琦被他惊吓到有些变形的脸和突然变声的口气给逗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摆摆手，“并不是的，真没砸到。”说罢准备继续往前走，“那你这腿是怎么弄的？你摔跤了吗？”少年跟上一步，颇有追问到底的架势。绘琦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本来这个区域被莫名其妙的闯入就很不自在了，已经还了他篮球为什么还要问东问西，敷衍的应了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男生又紧跟一步：“那我扶你回去吧。”绘琦有些恼了，转过身看着少年，认真的说：“真不用了，我可以走，球还你了，你先走吧，我走的慢，不必管我。”少年突然呵呵的笑出了声，绘琦被他笑得云里雾里，奇怪的看着他，少年笑着说：“你很有意思哎，你从刚开始跟我讲话就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好像机器人一样，挺逗的。”绘琦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看着少年饶有兴致的表情，发现这男生其实，蛮帅，人果然都是感官动物，绘琦内心的反感起码下降了两个点，看着他说：“也许我就是机器人呢。”“这次不是四个字了，看来你不是。”“你挺有趣。”“哦！又变成四个字了！”绘琦无奈的笑笑，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楼的楼梯口，绘琦看着男生说：“我上楼梯比走路更慢，我真的没事，你先走吧。”少年看着笃定的女生，耸耸肩说道：“好吧，那小瘸子你慢慢爬。”“你叫我什么？”“小瘸子。”“没礼貌。”“你又不是真的瘸了，真瘸了我这样喊你才是没礼貌。”绘琦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他，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要多委屈就有多难过，男生看着她，笑容逐渐凝固，进而变成了慌乱，然后开始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那个，我不知道，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绘琦满意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他很高，拍起来还有点费劲，“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真的瘸。”男生愣了愣，长舒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然后看着面前双眼含笑的女生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这回轮到女生发愣了，在进入高中以后的七百多天，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真诚的语气主动问过她的名字。绘琦发愣的时候，男生顺手拍了一下篮球，又将弹起的篮球抱在身前说道：“我叫何子睿，3班。”女生咬了咬嘴唇，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双眸看着他，伸手拍了一下他怀里的篮球说道：“叶绘琦，7班。”“好的小瘸子，我先走了他们还在等我打球，我们下次见。”男生转身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绘琦站在原地，心中升腾起一些温暖，他叫她小瘸子，自己却并不生气，许是因为她知道他并没有恶意吧，他说下次见，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还会有下次吗？
　　“想踮起脚尖找寻爱...”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绘琦的回忆，她掀开枕头，是一个陌生的吴城号码，她心中有些不安，她知道会是谁，不敢接可手不违心的按下了通话键。
　　“喂，您好。”绘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陌生，“喂，”真的是他“叶绘琦，我是何子睿。”绘琦的鼻子又有点酸，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哦，你好，有什么事吗？”电话那端是几秒短暂的沉默，“我...加了你微信，你没有回复。”“哦，是吗，不好意思，我没看见。”“没事，那，你记得通过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沮丧，绘琦觉得自己是不是冷淡过了头，有些懊恼。“你...有事吗？”“没什么事，好多年没见，今天见到你，”何子睿停顿了一下，好像深吸了一口气，“我很高兴。”绘琦的鼻子今天可能是吃了柠檬，怎么总是酸酸的，她清咳了一声说：“哦，是吗。”她不敢说太长的句子，怕对方听出自己的没出息。何子睿很失落，他从赵然那拿到她的电话，犹豫了一晚上，设想和练习了无数个开场白，最终还是先发了好友申请，对方迟迟没有通过，他再也按耐不住拨通了电话，听到她疏离的声音，所有的练习就全忘光了，只剩不知所措，她还是和六年前一样，自己所有的兴致勃勃在她这里都是千斤拨四两。这寡淡的通话内容让何子睿明白了一件事，他仍然是多余的那一个，是了，当年他们尚且有来有回的做了一年的朋友，她都可以不声不响的离开，更何况是六年未见的如今。“那，你休息吧，打扰了。”“哦，好。”挂了电话，绘琦红了眼眶，她听出来了他声音中的失望，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原本只是想远远的看看他就好，如果当年她就保持好这个距离，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不回应他的热情，也许，她的人生会轻松许多。
　　第二天醒来绘琦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这一夜睡的翻来覆去，梦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场景，早上醒来眼睛有些肿，眼角的皮肤感觉很干燥，可能梦里流了些眼泪罢。
　　胡乱的整理了行李，妈妈准备各种各样的食物，有回去了加热就能吃的，有放在冰箱里能放上十天半月的半成品，还有一些她爱吃的零食小吃，每次回来都是这样，绘琦心疼妈妈辛苦，更何况，这些吃的最后大半都会到水晶□□那俩人的胃里，绘琦想想都觉得可惜。
　　楼下□□的车已经停在那里等着了，后备箱的盖子高高翘起，像极了等着被投食的鳄鱼。看见绘琦拎着大包小包，水家兄妹急忙拥上去，热情的接了过来，一边往车上放一边说：“哎呀真是的，都说了不要让小妈那么辛苦，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样我们都替我俩的妈害臊。”“就是啊，哇这是干海参吧，小妈这手笔就是大方。”“哎你看，真的有炸带鱼，今儿晚上下酒菜有了。”绘琦看着这两个人伪善的嘴脸，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俩清醒一点，这是我妈给我做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小妈也是妈，堪比衣食父母。”绘琦刚准备口吐芬芳，水家阿姨拎着两个大袋子出现在楼梯口，“哎哎你们兄妹俩怎么回事，我给你们准备的小菜怎么没拿。”绘琦一秒调整到别人家的孩子模式，“灵姨好。”“哦哦绘琦啊，这次回来都没来看看灵姨，你不对哦。”“对不起灵姨，这次时间紧任务多，下次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去看您。”“没事，灵姨知道你忙，院长嘛，自然不能跟他俩相提并论。”“没有灵姨，我不是院长，我是项目经理。”“都一样，反正灵姨要去你们医院提你肯定能打折，对伐？”“那必须的。”“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转向自己的一双儿女，脸瞬间垮下来：“你们俩什么意思的，为什么不带妈妈辛辛苦苦做的小菜。”水晶□□面露愁容，千方百计蒙混出门，居然被追了出来，水晶知道对妈妈必须怀柔政策，“不是妈，我们觉得你做这些好辛苦的，我们故意不带走留着你和爸能吃几天，你也少做几顿。”绘琦心里明镜似的，这两人打的什么算盘她清楚的很，一眼撇到车里的炸带鱼，突然就来了灵感。把炸带鱼拿了出来，递到灵姨手上，又把灵姨手里的小菜接了过来，“灵姨这带鱼您拿回去，换您这些小菜，这样您的心意也不浪费，晶晶和雷子的孝心也不辜负。”水家兄妹眼睁睁看着晚上的下酒菜被拱手让妈，变成了咸甜难辨的亲妈小菜，瞪着绘琦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灵姨心满意足的转身回家了，鬼哭狼嚎的水家兄妹和幸灾乐祸绘琦踏上了回吴城的车程。
　　回到吴城的第二天，绘琦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抢人大战，资源越来越少了，开业时间却越来越近，一早绘琦就给赵然发了微信，简单寒暄后就切入了正题，这小赵总虽然看起来极不靠谱，办事倒是说到做到，很快就确定了赵俊华和绘琦的见面，时间定在了周五晚上，在赵俊华住宅附近的一家日料店，一边吃饭一边聊，毕竟有同学这层关系，可以像拜见长辈一样，不用那么正式。
　　确定好见面后，绘琦心中有了一些底气，即使最后请不到赵俊华本尊，他的弟子可以妙手回颜的也不在少数，起码开业前，医院挂上两个公立医院的医生是没什么问题了。剩下的几天，绘琦的日子过的稍微放松了点，晚上和水晶一起吃吃饭逛逛街，□□没有应酬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泡泡吧看个电影，日子还和往常一样，那个周末的如梦光影也就真的如梦一样过去了，只不过绘琦睡前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反复的刷何子睿的朋友圈，六年时光，想要全部看完还真是不容易呢，绘琦觉得，这是一个坏习惯，越是坏习惯，越是难戒掉。
　　但是能看见他生活的点滴和以后的心情，她已经十分知足，这样，就很好。
　　转眼到了周五下午，绘琦整理好医院的工作准备赴约，赵俊华住的地方是有些年代的生活区，周围生活气息很浓，居民整体年龄偏大，很多老人在这里给孩子带孩子，幼儿园和学校也就有不少，让这个区域看起来很静谧却又很有活力。
　　绘琦走进日料店，报了赵然的姓名和电话，服务员貌似对赵然很熟悉，热情的为绘琦领路，告诉她有两位男士已经到了，绘琦心想这下可不太好，让赵老等自己，正想着该如何圆场道歉，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慢慢拉开。
　　绘琦愣住了，这包厢里并排坐着的两位男士此时一起抬头看向他，一位是确然是这次鼎力相助的小赵总无误，另一位却不是年逾五十的赵俊华，而是这几天她每晚睡前都在手机上屏幕上看了又看的何子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