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毀程序》旧殊

2、交付

　　星晨浩渺，少许斑驳的星光在显示器上晃动，漂浮的红色光标时暗时亮。
　　一个不过十平方米的封闭房间内，只有一台横屏投影式显示器和一张转椅。
　　显示器前坐着一个削廋的白发古稀老人，鼻梁上架着一幅暗灰色方框眼镜，透过厚重玻璃镜片，神情凝重严肃地注视着显示器上的星河图。

　　“博士？”张明清敲了敲门，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请进，”老人拄着拐杖起来给他开了门，却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明清，浑浊的眼睛中没有一丝光泽，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冷哼一声，“看来都知道了，进来说吧。”

　　张明清看了看屋内，未选择进屋，只是在门口不动声色道：“林竹平博士，您找我？是对‘凌一’的事该有一个交代了吗？”
　　“交代？”林竹平拄着拐杖从容地坐回原处，重新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张明清，“这是连盟安保系统的问题，而我不过是一个研究人员罢了。”

　　“林博士，”张明清向前一步，无视林竹平的不配合，面上微笑着可话中却没有任何感情：“您与安伯利上将和艾斯博士都是‘凌一’计划的重要参与者，‘凌一’的最后完工都是由您总督，保密密码只有您一人知道。”
　　林竹平不急不慌道：“那又如何。”

　　张明清像是胜券在握，微笑道：“您如果不想说，也无妨，听说您有孙子，叫林殊，今年17了吧？”
　　音落，如张明料想那般林竹平面色果然变了，张明清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不由半眯起眼睛。

　　沉寂几秒后，林竹平揉了揉眉心先开口：“这个给你。”林竹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不过姆指大小的黑色长条，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意地抛给张明清。
　　“这是什么？”
　　“‘凌一’失踪时的监控，”林竹平答道。
　　“监控不是被毁了吗？”张明清顿了顿又道，“您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交呢？”
　　林竹平掀眼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我个人觉得这东西交到你手上比较稳妥。”
　　“谢谢配合，不过——”张明清话锋一转，“希望下次您可以更积极配合，毕竟这事关全人类的生活发展问题。”
　　林竹平瞌上眼，没有再多言。
　　张明清识趣地退了出去。
　　————
　　在首星上还能看到朦胧的明月，不时飞过的幽绿莹光停落在一位老人的摇椅上，夜晚如一团浓稠的墨，浸润了时间，也浸润了一切，细微的虫鸣声在这时候都显得格外响亮。

　　“小殊，”椅上的老人轻唤一声，“帮我倒杯茶。”
　　一个面容清秀可爱的少年端着茶杯走到老人面前，小心地将茶杯递给老人。
　　“小殊你应该知道了‘凌一’失窃的事了吧，”老人摩挲着茶杯道。
　　“嗯。”

　　这个老人便是林竹平，相较于白天的冷漠严肃，他现在是放松的，才露出几分慈祥的面容。
　　“这件事应该很快整个会在联盟各国传遍，不过联盟应该会很快去追查那枚芯片的下落，但是小殊你应该记得不只是一个超算人工智能，你有了人的感情，你现在是一个……”林竹平讲着猛顿住。
　　“活的人？”林殊接上。
　　“不。”林竹平立即否认道。
　　“那我是谁？”林殊不依不挠问。
　　“林殊。”林竹平肯定道，“不管你是谁还是什么，你始终是你自己，这点不用质疑。”
　　“我到算不算是人？”林殊皱了皱眉、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林竹平沉默半响，才缓缓道：“人总是固执地认为人才情感吗？”

　　林竹平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很多事。

　　“爷爷，这是什么？”只有四岁的林殊举起手中的正方形方块，问道。
　　“初代‘凌一’的模型。”
　　“那这个呢？”林殊又指了指一旁扁平的长方形。
　　“第二代‘凌一’的模型。”
　　“差别这么大？”
　　“这是改进。”
　　“那我就是第三代‘凌一’了，”林殊愣了一会，“啧，为什么我和他差点又这么大？这又是什么史诗级改进。”
　　林竹平一听，差点拿拐杖敲他的头，“前两代‘凌一’都是主脑的自毁程序。”
　　“那我为什么又不是了？”
　　“那时候我正在研发第三代’凌一‘，但’御‘却在这时候找到了我。”
　　“他找你做什么，”林殊道，“难不成还叫你不要研究他的自毁程序。”
　　“确实是这样。”
　　“什么，你答应了。”林殊惊讶道。
　　林竹平点点头，说：“嗯，它当时跟我讲时，我也很惊讶。”
　　“那你为什么答应？”
　　“条件诱人。”林竹平平静地说道。
　　“我不信，”林殊下意识道。

　　不信，哼这小子当时竟然不信。
　　林竹平摇了摇头，坐在了堆满资料和文件夹杂乱办公桌前，用智脑打开了一本虚拟笔记本，写下了一天的研究结果。
　　笔记本虽然是虚拟的，但却和现实中的纸质书无异，用智脑专用的触控笔便能实现书写。

　　林竹平翻到笔记本的一页时，突然顿住，上面写着：不死神计划，基因改造与人类AI可融合性。
　　日期：2703年4月5号

　　第一代不死神计划研究失败，第二代不死神计划研究放弃将人类和AI融合,专注基因改造与重组，终于有了实质性突破进展，成功研究出人造神——末喻。
　　只可惜末喻退役7年后，抹去了自己的所有踪迹。

　　林竹平目光一沉，推了一下眼镜，将笔记本又合上。
　　2703年4月5号正好是林殊被送到ACUP254实验室的那天，也是那天联盟高层集体商定协议“御”失控应对措施后下达的第一个任务。
　　林殊被他的父母送到实验室时正好满月。
　　他的父母在赛利维序战争中牺牲，两人留下一封遗书和一个儿子，多方辗转最后按照遗书内容由安伯利上将、艾斯博士和林竹平以林殊父母的好友名义收养了这个孩子。

　　原本只是想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但随后林竹平发现林殊父母竟在遗书上又用隐形墨水请求林竹平三人将林殊用于第三代不死神的研究实验。

　　原因无他，只因为林殊已经成功和destruction芯片融合，但他是唯一一个。

　　“御”在当时刚得到控制，急需研究岀来自毁程序，但是“御”所掌控的数据过于庞大，在紧急情况下自毁程序启动后，需要一个替代品来代替“御”。所以自毁程序的destruction芯片又基于“御”的控制芯片所研发出来。

　　林竹平从那时候就知道林殊必须参于第三代不死神研究计划中，所以实验室里的三个主研究人员都骗了林殊，他们没有告诉林殊研究的“凌一”自毁程序始终是第三代不死神。
　　一个完美的人类机械的结合体，拥有人类一切情感和思维，又有超算恐怖的计算等各方面能力。
　　这样一个完美的机器本该是一生为人类服务。
　　但所有主研究人员又不约而同地隐瞒了林殊的存在，只说这是林竹平的孙子，甚至对上头报告中表明第三代不死神研究失败，而向上提交的自毁芯片程序只是后来临时研发，却不料失窃了。

　　————

　　“凌一”工程自2703年开始，历时四年正式结束。
　　“‘凌一’2．0版正式运行。”实验室的广播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没有任何通道，光滑的墨蓝色墙面泛着光亮，房间安静得可怕，头顶上的照明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房间中央坐着一个孩子，大约只有四五岁左右。
　　灯光下的孩子像是感觉不到疲惫，睁着眼睛，注视着这刺眼的照明灯。

　　“我是于曲，你知道你是谁吗？”一个手拿黑皮笔记本的中年男人站在椅边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坐在木椅上的孩子收回了注视着照明灯的目光，缓缓开口，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不熟悉说话。
　　“你记得你是‘凌一’吗？”于曲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强烈的灯光照射下，这个孩子两眼宛如空洞般，面色苍白，像是一个冰冷的死人毫无反应。

　　“你记他吗？”于曲指了指角落里站着一位穿着风衣的男子。
　　小孩顺着于曲手指方向看去，沉默片刻：“记得。”
　　男子一听，睑上露出几分诧异，迈步向小孩走来，伏身问道：“我是谁？”
　　“‘御’。”小孩答道。
　　御将手套摘下，伸出一手放在了小孩的头上摸了摸，诱导地问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孩子没有应，只是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

　　“想出去吗？”御又伸出了另一只手，问。
　　小孩看着悬在面前的手，没有犹豫地握住了御的手。
　　御轻轻握紧了面前这个小孩的手，往自己怀里用力一拉。

　　有什么破碎了，整个墨蓝色幽闭空间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器皿，一块连着一块裂开无数裂缝，如昼日般的光芒透着裂缝照射进。
　　崩坏的虚空中，御抱着小孩如同泡沫般涅槃。

　　梦醒。
　　林殊猛睁开眼，起身呼出一口长气，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睛，恍惚地喃喃“27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