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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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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繁星是突然闲下来的。
放了暑假后，他不需要每天徒步近一个小时去学校上学，再花费同样漫长的时间走回家。
然而节省了近乎两个小时的他，却并没有因为这种闲适而显得愉悦。
他像逃似地缩在村子的角落里。
集聚的人群、嘈杂的人窝，俨然像一股股翻滚的、快要迸出壶口的滚水。光是闻到那股焦灼味，就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蜷起了背，几乎要贴着墙边，才敢挪动步子，生怕那滚烫的热水溅到他裸-露的皮肤。
他躲在屋子里，一直把日头从东山等到了西山山尖上。
各家的烟囱里冒出长长的灰迹，像一条条蜿蜒到天空的长蛇。没一会儿，那些香气诱人的烟火味就传到了他的鼻子里。他舔了舔嘴角，又咽了咽喉咙，肚子慢悠悠地唱起了空城计。
“饿了”这个念头一被记起来，肚子就不肯听话了，咕噜咕噜叫得越发让人不能忽视。
他叹口气，揉了揉胃，想起了灶台上早早熏上的热馒头，小声对自己说：“再等会，一会他们就回去了。”
于是，终于等到太阳藏到了西山下。
天地间只剩下不成气候的浅粉色暗霞，这一点残霞不够绚烂，跟刚刚那会通红似火的艳霞比起来，连小巫都算不上。
他却舒了口气，这才从那只四脚不一样长的小板凳上站起来，板凳晃悠了一下，他也伸展了一下腿脚，顺便拍了拍不算皱的衣角，往前走了几步。
也就三四步而已，就走出了这个有些昏暗的老宅，连方向都不用转。
谁叫他一直面朝着门外坐着呢？
就这么坐着，看着老木门外的半扇天空、黄泥小道以及伫立在小道上的老槐树。
吃饭的时候到了，路上是不会有孩子的，连同那些与他一般大，或可称为少年的同龄人。这是个好时间，在他们吃完饭之前，纪繁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去河边打水。
纪繁星拎着水桶往河边走，不时抬头张望。
天色越发暗了，四下静悄悄的，没有听到人声。他的步伐不由快起来，脸上也绽了点不易察觉的浅笑。
谁知道前方没人，后面却失了城池。
“纪繁星？这么晚了还来打水？”
纪繁星浑身一僵，头是决计不敢回的，只习惯性地地低下头，退到了黄土小道旁的杂草堆里。
昨夜下了场雨，尽管今天晒了一天的大太阳，杂草堆里的泥却还是有些黏脚。他的两只脚陷进软泥里，不必看都知道一定沾上了一圈脏泥巴。
他没走了。
后面的人却围了上来。
脚步交错凌乱着，来的不止一个人。纪繁星留了个心眼，悄悄扫了一眼他们的脚底。
一、二、三.....有六只脚，三个人。
他开始考虑逃跑不被逮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怎么不说话？没听到我在叫你？”刚刚叫他的那个人个子最高，只有他站到了他的正面前。其他两人则围在高个子男孩后方两步范围内，抱着胳膊，看着即将上演的好戏。
纪繁星的背上出了些冷汗，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化成了一支支尖锐的箭，拉满了弓，正对着他，蓄势以待。
“说话！”领头的人因为他的沉默变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掐住了他的下巴，使了把劲想要把他的下巴抬起来。
谁知道纪繁星向后撤了一步，下巴立刻离开了他的手：“嗯。”
好歹算是说话了，凌宇安慰自己，转而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纪繁星，从他头顶小小的发旋一直看到沾了泥巴的鞋。
才说：“天都黑了怎么还让你来打水？你舅舅也真是的，就会乱使唤你。”
“不是我舅舅让我来打水的。”他没抬头看人，但他的耳朵却不能闭起来。一听到凌宇说他舅舅的坏话，他立刻解释：“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你怎么白天不来打水，非要挑晚上？天这么黑，河边又滑，你摔下去怎么办？”凌宇不喜欢别人反驳他，非要让别人认为他是对的。而且他认为自己明明是在关心纪繁星，怎么纪繁星还不念着他的好？
就是为了躲你。
当然，纪繁星这话没说出来。他咬着唇，一言不发。
“说话！”凌宇见他又不做声了，心里一股子气乱升腾，他不喜欢被人忽略，尤其是纪繁星。
“......”
“说话啊！”
“我要去打水。”纪繁星小声却坚定地说，在场的三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身后的两个小跟班开始窃笑起来，原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老大”也有吃瘪的时候。
凌宇的脸一红，面子上就挂不住了，忍不住恼羞成怒：“你打什么水？就你这个腿能打什么水？”水边那么滑，你要是没站稳，人先掉下去了怎么办。
“就是！你这个残废还想去打水？嘻嘻，小心掉下去命都没了。”小跟班见缝插针，赶忙加上了一句。
凌宇反应过来，直觉这话不对，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可不是。老大，你说的真对！纪繁星是个跛子，别说打水了，他连路都走不好，走得又慢又难看。提了水桶走起来就更难看了，还说来打水......打了一桶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全洒在半路上了。”
他说完了还不够，又在原地夸张着肢体，学着跛子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
佝偻着，前脚走一步，后脚拖一步，整个人一顿一走，那姿态怎么看怎么滑稽，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繁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他的左腿小腿肚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意识到这点的他，像掩盖什么似地猛地把左腿向后移了一点，随即又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只能撑着腿不再动。
四个半大小子，一个做着夸张滑稽的动作，嘴里说着嘲笑的胡话；一个拍着手，笑得前俯后仰；一个白着脸低着头，提着水桶把手的手捏地紧紧的；最后一个皱着眉头，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转着。
他还太小，尽管当惯了所谓的“老大”，但也还没有成长到足以调控失控局面的年龄。
好在这时，救场的人来的足够及时。
“阿星！”
让他想要消失在原地的笑声中，纪繁星隐约听到了一个呼喊声，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的幻觉了，但是......
“阿星！”
声音由远及近，一声接一声，这下不仅是纪繁星听到了。
三个孩子互相看看，常年玩耍在一起的伙伴们默契十足，甚至不需要言语沟通，各自找了个方向拔腿就跑。
唯有凌宇在跑了几步后，回过头来。
他看着依然站在原地低着头的纪繁星，心里涌上一股愧意。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想要嘲笑他的意思......他只是关心他，只是觉得他的腿不方便打水，更不应该挑这么晚的时候来打水。
河边又黑，人又少，要真出了危险怎么办？
他只是不太会表达，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别这么晚来打水。”或者是“要不要我帮你来打水？”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次，他都曾这样让纪繁星沦入了众人的嘲弄中，明明他并不是想要伤害他。
“阿星！”
凌宇听到了这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他犹豫了，最后只深深地看了纪繁星一眼，转身跑了。
纪繁星抹了抹干干的脸，往声音那边跑去。
空空的水桶前后摇摆着，除了前后摇摆，也在小幅度地上下摆动。
因为他跑起来了。
虽然他跑得不快，但因为他跑起来了，所以那只有些残缺的左腿便不能被藏起来了。
他深深浅浅地踩在泥土地上，向声源那边跑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舅舅的脸。
“我回家没看到你，就猜到你来打水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往这边跑？多不安全啊，掉到河里怎么办？”纪文杭随手接过空空的水桶，不赞同地说：“我去打水，你在这等我。”
“我......我和你一起去！”纪繁星有些心虚地接了一句。
他哪敢说自己是为了躲着那群人，才特地踩着饭点来打水的。
等打完了水，两人回到了家，天色早就完全黑了。
纪文杭把蒸笼里熏着的热馒头端到了饭桌上，又把一早就摆在桌上的饭盒推到纪繁星的面前。
纪繁星打开了饭盒，里面放了满满一盒的卤肉。
“是你唐阿姨给你做的。”纪文杭常年严肃的脸上难得带了一丝赫然。
他一边说一边拧开了辣椒酱的罐子，随即拿了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往里面涂辣椒酱：“让我带给你补补身体。”
纪繁星楞了一下，也只嗯了一声。
舅甥两都是不爱说话的人，他们沉默地吃着涂满辣椒酱的馒头，没有人去动那饭盒里的卤肉。
纪繁星埋着头吃馒头，等手里的馒头只剩下最后一口，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紧接着那口馒头上便盖上了一片卤肉。
纪繁星吃了三口，才把那片卤肉连着馒头吃完了。
纪文杭开口道：“阿星，你想不想要一个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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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纪家儿子要娶媳妇哩。”
“哪个纪家儿子？”
“嗐！就是纪文杭！咱们村唯一的那个大学生。记得不？现在在镇子里的文化馆做什么助理的那个。”
“是他啊！那个小杂......那个......的舅舅。”
“对对对！就是他！你晓得他要娶的婆娘是哪个伐？”
“是哪个？”
“就是去年来村里那个姓唐的婆娘。”
“是她？！那个打官司闹离婚的唐......唐芷榕？！”
“小声点！就是她！听说她离成功了。”
“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那两个娃娃怎么弄？”
“判给她了。”
“作孽哟，这么多清白的好姑娘，纪家小子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
“可不是，娶了个破鞋。”
“你也不想想纪家什么情况......哪家清白姑娘愿意嫁给纪文杭？”
“说的也是......”
三冲村由三个相邻的村子组成，很多基础资源都是共用的，比如三村共用的中小学和医院。当初县政府规划的时候，为了方便三个村的村民，将它们都挪到了中冲村里。因此三个村子要是有上学的孩子，或者需要看病的病人，那就得到中冲村去忙活。但若是要上高中或者去县政府，就只能上镇子里了。
纪文杭的工作恰好在镇上的文化馆里，好在他们住在头冲村，离镇最近，步行过去也不过半个小时。
纪文杭早早就出了门，他习惯每天提前半个小时去文化馆。纪繁星则是为了更好地躲开凌宇一群人，便索性跟着纪文杭一起出了门，准备一大早就去打水。
两人在家门口分道而行，一个往村头走，一个往村尾走。
纪文杭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纪繁星一眼。
外甥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不得高，身形更算不上强壮。他穿着有些旧的短裤，洗得发白的短T恤，露出了两只瘦胳膊。细手腕连着手，拎了一只空水桶，缓缓地迎着朝阳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很慢，这样慢，才不会轻易叫人看出他左腿的缺陷。
纪文杭知道纪繁星很忙，他不仅要去河边打水，还要把两人的衣服洗了，除此之外还要打扫家里，做饭和喂鸡。
这只是在暑假，到了上学的时候，他还要每天往返两个小时的路程来求学。
纪文杭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不代表不疼爱这个唯一的外甥。他不止一次制止纪繁星做这些事，他希望纪繁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天天只想着玩耍，但是不管说了多少次，纪繁星总是自觉地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劳动。
而他这个从早到晚不在家的大人，也只能叹口气，接受他的这种“懂事”。
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忍不住张了张口，喊了一声：“阿星。”
纪繁星听到了，回过头，轻轻歪着脑袋，用疑惑地眼神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他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他是安静的，安静的就像是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只为了不给他人添麻烦。
他怎么也不会忘记纪繁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还不到他腰高的纪繁星，轻声说：“我会给你添麻烦的。”
记忆闪现只需要一秒不到的时间。纪文杭摇摇头，说：“路上慢点。”
纪繁星点点头，又转回身去，往前走。
纪文杭却在心里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尽快把唐芷榕娶回家，不仅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这个让人心疼的外甥，更因为那是他爱的女人，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无助和绝望。
暑假过了一半的这天，纪繁星依旧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门外。
老槐树的树荫下扑进来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他兴奋雀跃地围着老槐树转了两圈，被老槐树下的大泥坑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看了好一会，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
纪繁星被他的笑声带动了，笑声会传染一样，他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不担心，因为他在屋子里，不会有人从门口进来，看到他的笑容。
肉团子突然不笑了，他四处看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寻找什么呢？纪繁星忍不住想。
飞走的蝴蝶？停驻在叶上的蜻蜓？还是不知从哪发出的蝉鸣？
总不会是自己吧？
就在他这么漫无天际想的时候，肉团子竟然转到了他的方向，朝着他的屋子蹦蹦跳跳地飞奔而来。
肉团子短短的小腿哒哒哒地踩进了院子里，像撒了欢的小狗一样绕着院子转了两圈，然后把注意力对准了大敞的木门。
纪繁星浑身僵硬，在板凳上坐成了人形木雕像。
他却在这时候学会了矜持，依在门框上，藏起了圆滚滚的小身子，只偷偷伸出了一张脸。
他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往屋子里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板凳上的纪繁星。
两目相对，一个惊奇，一个看似冷漠。
他“呀”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好似告诉自己不要怕一样，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
他背着手，在门框外踱了几步，然后直接走进来，一直走到纪繁星的面前。接着在口袋里掏了好一会，伸出手，把手心里的东西展开给纪繁星看。
他冲纪繁星甜甜地笑了：“哥哥，这个给你吃。”
纪繁星不笑，不说话，也不动。
他有些苦恼地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
哥哥一定是不知道怎么吃。
于是他把糖纸剥开了，露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他又上前一步，贴近纪繁星，整个人几乎要窝进他的怀里，手一抬，就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纪繁星的嘴里。
他搂着纪繁星的脖子，在纪繁星的耳边用软软地童音说：“是巧克力哦，哥哥。”
纪繁星的头发有些长，扎到了他的眼睛，他便在纪繁星的颈窝那里蹭了蹭眼睛。
“好吃吗？我只有这一个了。”他讨好地说。
奇妙的滋味在味蕾里爆炸，纪繁星从此有了最爱吃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小团子还赖在他的怀里不动弹，他像受了蛊惑、着了魔一样，慢慢抱住了这个小小的身子。
就在他快要完全搂住他的时候......
“阳阳？”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
“来了！”小团子从他的胳膊里滑出来，泥鳅一样，一下子就滑出了屋子里。
徒留下他满怀的春光和笑语。
等他再踏进来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四个人。
纪文杭难得舒展了眉头，笑着说：“这是你唐姨，以后要叫舅妈，知道吗？”
纪繁星看着眼前依偎在舅舅身边的女人，温婉的气质，温和的眉眼，还有一张未语先笑的唇，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女人。
“舅妈。”他乖巧地叫了声。
唐芷榕伸手摸了摸纪繁星的脸，她的手有些凉，但是很温柔，轻轻抚过纪繁星的脸颊，说：“以后我也叫你阿星，好吗？”
纪繁星点点头，有些留恋唐芷榕的手，她的手好柔软，像记忆里妈妈的手。
“那我呢？我呢？我叫哥哥什么呢？”他耐不住蹭到纪繁星的腿边，一把抱住了纪繁星的腰，一个劲地问：“我叫什么好？”
唐芷榕身边站着一个男孩，穿着纯色的T恤和黑色的七分裤，踩着一双很好看的运动鞋，头上还戴着酷酷的遮阳帽，一副城里孩子的打扮。
他看上去有十三四岁，听到了唐泽阳的话，不禁笑眯了眼睛，说：“叫哥哥？”
“不行不行，”唐泽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叫哥哥的话，哥哥要怎么办？”
“那就叫纪哥哥，好不好？”唐泽旭继续替弟弟出主意。
唐泽阳为难地想了好一会，开口道：“不好！我要叫阿星哥哥！”
他小小的手拉着纪繁星的衣角，扯来扯去，撒娇道：“阳阳叫你阿星哥哥，好不好？”
纪繁星低下头，与他相视，唐泽阳乌黑的圆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脸。
只有他的脸，他刻进了他的眼里。
他弯了嘴角，说：“好。”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里刻进了另一个人。
他叫他阿星哥哥，所以从现在开始，他有弟弟了。
他要保护他，一辈子保护他。
保护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
虐甜，
狗血，
再加一点伪骨科。
怎么办，人生好像圆满了。
饱满的第一章奉上，让我尝试一下新风格。
So，新文，小唐总X纪繁星。此文虐甜警告，先虐后甜。希望大家喜欢，以上。
（ps.时间线：1996年，唐泽旭13岁，纪繁星9岁，唐泽阳6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