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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夏都旧景(十七) ...

  •   在天色刚刚破晓的时候,谢峥带着他秘密召集的几百兵卫入了宫。

      倒不是他不愿带的更多些,可一来随着几月前他的下狱,身边能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就这几百来人,也是他这些时日内十分不易地发展起来的。二来他虽然拿了谢寐生予他的玉章,但到底是旧物,也不能令成千上万的兵马在宫中随心所欲。

      一想到今日功成之后的场景,他心中便十分澎湃。

      这份激动,是四年来被谢晖打压的狼狈,是被打入狱中性命飘零的屈辱。

      皇帝还在昏迷,诏令不发,他手中的玉章几乎成了在宫中长驱直入的凭证,轻易地将许多要处都换了防。

      他像个孩童般,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向自己的叔叔分享与炫耀。

      若说谢峥看见谢寐生时是喜,那看见谢晖的只余下惊了。

      他神色惊怒地盯着不远处地谢晖,扬声道:“谢晖,你竟然还能起来?”

      他原以为药效足够让谢晖再缠绵病榻几日的,未想人今日已好了大半,心底隐隐庆幸没有拖的更久来。

      谢晖黑魆魆的眸扫他一眼,谢峥只觉得这眼神如鬼似妖,竟被一时间吓住了。

      而后则是恼怒。

      他目光对上正淡淡看着这一切的谢寐生,不由别过眼去,咬牙道:“给我杀了谢晖,保护好宁远王!”

      他的人往谢晖那里攻去,掠过谢寐生身边时,风带起男人的衣袖飘舞。

      就在快接近谢晖的时候,四周又忽然冒出许多人来,和谢峥手底下的人缠斗在一起。

      谢晖被突然出现的护卫保护在一个圈内,接连经历生命威胁和转危为安,他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波动,也没有任何惊讶般,只用一双黑沉得不见底的眼望着谢寐生,望着他,走向谢峥。

      等到谢寐生走到谢峥身边立住了,谢晖勾起唇角,带着冷冷的笑意,道:“谢峥,成王败寇,自有定数。若今日朕败于此,不过是棋差一招。”

      “而你,纵使真的僭越而上,你便能问心无愧么?”

      “你当真敢将你做的那些事情,说与王叔听吗?”

      谢晖神色一僵。

      他确实不能问心无愧,起码面对谢寐生时是如此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说自己因为妒忌,放走了谢晖送来的鹦鹉,才害的王叔在夜中涉水着凉。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将掺了药的糕点送进王叔的房中,只为谢晖能够中计。

      就连今日,也是谢寐生先行入宫,为他拖住了谢晖。

      即使他知道,谢寐生都清楚的。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神色阴翳地立在那里。

      谢寐生看着谢峥变换莫测的神色,心下了然,望向谢晖时口气带着无奈:“孤都知晓的。”

      “陛下,臣从来不喜糕点的甜腻,峥儿也是知晓的。”

      “所以一直以来,王叔都是在骗朕了?”刀光剑影间,谢晖的脸色被照得苍白。

      鲜红的血从他的颊侧滑落,在他乌沉沉的眸下更显诡谲幽冷。

      “谢明珏,你……好得很。”

      谢峥冷笑道:“我王叔便是骗你又如何,时到今日,谢晖,你不会还以为你还能翻盘吧。”

      谢晖幽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

      在两方势力对峙时,漪浪园的四周突然冒出了许多穿着兵甲的护卫。

      赵青捏着皇帝用来调动宫卫的令牌,直到找到混乱相斗的双方,胸中提着的那一口气才放了下来,身子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陛下,奴婢幸不辱命。”密密麻麻的汗从赵青苍白的脸上落了下来,可见一路上他的提心吊胆。

      这场宫变,在谢峥骤白的脸色中,几乎是以一面倒的形式宣告了结束。

      漪浪园的草木在厮杀中东倒西歪,皇帝从身边的宫卫身上抽了剑,行到被狼狈按到在地的谢峥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剑身泛着冷光,高高扬起,似要落下。

      幸而谢寐生反应并不慢,在那剑将要斩到人身上时,将剑柄捏住了。

      皇帝垂眼。

      他执剑的手被另一只白净细腻的手掌握住,但因为方位稍有偏差,盖住他的只有手掌的后半部分,而谢寐生的前半截手掌则越过了剑格,垂落在剑身上。

      猩红的颜色从苍白的指尖下渗出,一道血线顺着剑脊的弧度蜿蜒而下,滴滴答答。

      啪——

      剑掉在了地上。

      血色对于皇帝来说并不陌生,无论是年少时看着陈后将做错事的宫女杖毙,还是登基后亲手下的抄没燕王府的命令。血腥与权力已无法分开,他登临杏阳殿丹陛的每一级台阶,都浸透了鲜血。观其半生,他都始终无法与血色分别。

      可眼前的颜色,也太刺眼了。

      “离京的数年里,孤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恨的。”谢寐生看着赤色的血液从掌中漫出,道:“见多了世间诸般景色,便也觉得夏都不过尔尔。”

      “弃我去者,本就不当怀念。”

      “可是回到夏都时,看着眼前仿若昨日的风景,孤才意识到,这里有长姐,有峥儿,也有孤一生中最难忘的年华。”

      “从踏入夏都的那一刻起,孤就知道了,孤的内心,并不是没有恨的。”

      苍白的指尖上鲜血滴落,清淡的嗓音似有怀念:“忆得去年今日,绿柳渐满重堤。曾与娇人话酒诗,共看都城春满楼。红衣薄了青衫。无奈云山路迂,几度芳华落梦愁。疑却飞光抛去晚,难忘旧时人。”[1]

      “谢瞑逐我,是他错了。”

      “而今,却是孤错了。”

      风穿过谢寐生宽大的衣袖,飘飘摇摇地吹往湖面,暖金的光落在他身上,倏忽又被柳枝摇碎。

      他转过头来,对着皇帝说——

      “陛下,杀了臣吧。”

      皇帝沉着一双眼看他,不见分毫笑意的脸冷漠得让人一见生畏。

      良久,他才笑了,扯起嘴角带起脸皮抽动,像是一张虚假的面,在鲜血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冰寒。

      “谢明珏,你是觉得,朕不敢杀你吗?”

      皇帝的语气柔和又冰冷:“你是觉得,朕舍不得杀你吗?”

      不远处的亭楼里,弓箭手的身影隐约可见,谢峥只觉身后如芒在背。

      他震惊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道道泛着冷光的箭头。

      疯子!

      他毫不怀疑,只要谢晖一声令下,那一道道寒芒能让他二人在这皇宫之中万箭穿身,血溅当场。

      他哆嗦着嘴唇开口:“谢晖,燕王之事你我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全是我一人之过,你怎样待我我都认了,我只求……只求你待我叔叔能宽容一二。”

      到了最后,他的语气几乎是哀求一般。

      “闭嘴!”皇帝转头怒喝,几步跨到他面前来,一脚将谢峥踢翻。

      眼神凶厉而阴冷:“自身不保,还有闲情管别人?”

      “丧家之犬,唁唁之徒,安敢命令于朕?”

      谢峥被皇帝一脚踢的头晕脑胀,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揪着衣领提起,接着下颌就一阵生痛。

      “为了谢峥,为了谢峥,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谢明珏,你就要背叛于朕?”

      皇帝眼睛赤红,发了狠般收紧着手间的力道,谢峥只觉得自己的颌骨都要被这力道捏碎了一般。不多时,他的面上已现青紫之色,眼看人就要活不成了。

      “陛下……”谢寐生就怕谢晖将自己这傻侄子给弄死了,连忙上前去拉皇帝的手。

      “啪——”

      谢寐生轻轻嘶气,被皇帝拍开的手背上开始泛红。

      皇帝也愣住了,他松开手,任凭已经失去意识的谢峥软软滑落在地。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染了一抹红。

      血红。

      看的他眼睛发疼。

      皇帝没有转身,他背对着谢寐生,声音被风刮的破碎。

      “谢明珏,你想死,朕凭什么如你心意?”

      “你欺朕,骗朕,莫非你以为你一死便能了之吗?”

      “你想死,朕就让你活着,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皇帝的声音破碎又颤抖。

      “???”

      谢寐生在心底敲了一排问号。

      他默默看了眼自己界面右上角最后一栏的待完成任务【逼宫失败,身死夏都】。

      常言道,礼尚往来。我的好主角,我捅你一刀,你不是该还我一刀吗?

      你刀呢?

      给我一刀啊!

      他就像看着进度条好不容易跑到了尾端,却卡在了99%那样,烦躁无比。

      他就知道不能和主角扯感情!

      在旁人看不到的空中,银色的线条被轻轻拨动,荡起一圈涟漪。

      远处的一个弓箭手身体一颤,失神刹那,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手中被拉满的弓弦。

      尖利的声响破空而来。

      正向漪浪园里那一抹青色身影。

      谢寐生看向那破空而来的箭矢,神情怔松,闭上了眼。

      箭矢轰鸣般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响,麻木过后,耳鸣嗡嗡。

      “噗呲——”

      轻微的一声,好像集市上,屠户的铁钩轻易地穿过了带血的肉块,勾连出皮肉翻涌。

      那么轻微,仿佛耳鸣声再大一点就要捕捉不到。

      那么刺耳,仿佛有重锤敲打在了耳边。

      除了耳鸣嗡嗡,谢寐生竟感受不到更多难受。

      他有些茫然地眨眼。

      乌睫微颤,似乎眼睑上沾了血污,他看什么都是红的。

      眼前血红一片。

      那是小皇帝的血。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人傻了,放我下班
    ——————
    [1]“忆得去年今日,绿柳渐满重堤。曾与娇人话酒诗,共看都城春满楼。红衣薄了青衫。无奈云山路迂,几度芳华落梦愁。疑却飞光抛去晚。难忘旧时人。”
    改自晏殊《破阵子》“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曾与玉人临小槛,共折香英泛酒卮。长条插鬓垂。人貌不应迁换,珍丛又睹芳菲。重把一尊寻旧径,所惜光阴去似飞。风飘露冷时。
    改了三四次,并不工整对仗,只求情绪到位【狗头】
    感谢在2022-07-05 00:00:00~2022-07-0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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