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夫君。》灯萤露白

1、正文

　　Ⅰ

　　今年的烟火祭，听说特别美，像是盛放的菖蒲花。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每次呼吸胸腔都有种窒息的难受。

　　母亲的啜泣声从门外传来，还有父亲断断续续的安慰声，我缓慢艰难的转过头，门帐映出父亲和母亲的影子，母亲捂着脸在哭泣。

　　[对不起啊，恋雪，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给你健康的身体。]

　　这样说着的母亲，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我想伸出手为她擦干，可是我发现我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母亲这样哭泣着。

　　别哭了母亲，不是你的错呀，如果哭坏眼睛就不好了。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我又生了一场大病，为我治疗的大夫说，我可能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母亲很崩溃。

　　等我一个月醒来的时候，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削瘦的脸颊，颧骨突出，下巴的胡渣看起来很扎人，眼睛都是血丝，明明很憔悴，却打起精神对我说：你醒来了啊，恋雪，真是太好了！

　　父亲说着就哭了，那个一直很开朗的父亲，那么悲伤地哭了。

　　[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父亲说母亲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脚滑跌了进去，等捞上来的时候没有了气息，他说很抱歉，没能让母亲活下来。

　　我的泪水就这么顺着眼角滑到枕头里，这一刻我不知道该悲伤母亲失去了性命，还是该悲伤父亲失去了母亲。

　　可是我必须让自己高兴起来，不能因为母亲的死，让自己也死掉。

　　因为，我是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Ⅱ

　　今年早春樱花从外面探进来的时候,父亲带来了一个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鼻青脸肿的，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

　　但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这个男孩子健健康康的，这样子的话，等我死去了，也有人可以陪伴孤独的父亲了吧？

　　父亲说不论他怎么劝说，这个男孩子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因此很苦恼，希望等下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他。

　　可是父亲呀，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父亲走后，这里就剩下了这个男孩子和我。

　　我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却不敢碰到他，因为会很痛的吧。

　　“那个、那个啊……你的伤口不疼吗？”

　　他就像受惊了一样弹了起来，我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因为情绪激动，开始剧烈咳嗽。

　　然后这个男孩子轻轻上下抚摸拍打我的背部。

　　……真是温柔的孩子啊。

　　我本来想自己去找药水给他，但是太虚弱啦，坐起来用尽了力气。

　　“可以帮我把那边的柜子，第三个格子打开吗？”

　　于是他站起来帮我打开了柜子。

　　“里面有一瓶可以治疗外伤的药水和一些棉絮，我想你现在应该需要它们。”

　　我笑着对他说。

　　然后眼前这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孩子，脸蛋和虚弱的我一样变成红色了。

　　Ⅲ

　　我还是知道了，这个男孩子叫做狛治。

　　我叫他[狛治先生]，他叫我[恋雪小姐]。

　　父亲告诉我狛治先生唯一的父亲去世了，没有可以呆的地方，希望他留下来照顾我。

　　我当然非常愿意，可是……狛治先生真的愿意照顾我这个重病之人吗？

　　因为狛治先生的到来，父亲不用时刻关注我，开始收其他学生，狛治先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狛治先生一直照顾我，无微不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狛治先生用手触碰到我的肌肤的时候，我开始变得奇怪，全身变得飘忽忽的，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好像要蹦出胸口。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狛治先生触碰我时的样子，深深迷恋着。

　　我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围绕着狛治先生转动，我的视线里只有了狛治先生。

　　Ⅳ

　　狛治先生到来的第一年烟火祭，我躺在床上问狛治先生，要不要出去玩耍。

　　因为我，而失去了自由的狛治先生，我深深地愧疚着。

　　狛治先生应该更喜欢和别人玩耍吧，至少比照顾我这个累赘之人要好。

　　[没有什么意思，我从前就不想出去玩，空闲的时候会锻炼自己，你不要介意。]

　　狛治先生拧干毛巾后，放在我额头上这么说。

　　[可是我听说今年的烟火祭，很美哦。狛治先生真的不去看看吗？偶尔也要转换心情呀……去看看吧，狛治先生。]

　　我如此劝他，这么好的狛治先生就应该拥抱美好的事物呀。

　　狛治先生突然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好温柔。

　　[是的，等你好了我就背你去桥头看看。]

　　我的脸一下子烫起来，眼睛也烫起来，心口也烫起来，忍不住想要哭泣。

　　[就算今年去不了了，明年后年也还会有烟火，到时候再去就好了。]

　　“呜……”

　　我捂着脸哭泣，明明不想当着狛治先生的面哭泣的，这样会让他为难的吧。

　　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呀，那么温柔的狛治先生……我真的好喜欢。

　　Ⅴ

　　“恋雪，喜欢狛治吗？”

　　某一天，狛治先生不在的时候，父亲这么问我。

　　“可是我、我配不上狛治先生……”

　　被子被我抓的皱巴巴的，我的泪水从眼眶里落到被子上。

　　我无意间从狛治先生和父亲那里得知狛治先生的过去，也许偷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是孝顺着父亲，温柔爱护我的狛治先生……我真的，无法不去喜欢他。

　　狛治先生，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我听见父亲叹气的声音，温柔的手放在我的头顶。

　　我第一次那么讨厌，我的身体如此脆弱，如此虚弱，连告白的资格都没有。

　　我好想快点好起来，这样子我就可以鼓起勇气和狛治先生告白。

　　也许神明听到了我的祷告，我的身体从第二年后慢慢好起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可以下地走路，还能帮助大家做一些家务活。

　　十六岁那年，父亲再次询问我对狛治先生的心意。

　　我红着脸点点头。

　　然后父亲他、居然……带着我到狛治先生的面前。

　　“你可以继承这个道场吗，狛治，恋雪也很中意你。”

　　“哈？”

　　我不知所措地垂着头，脸颊一直在烧，汗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我垂眸小心翼翼看向狛治先生，狛治先生也红着脸看向我。

　　Ⅵ

　　今年的烟火祭，我和狛治先生终于可以一起去看了。

　　我换上了自己做的和服，带上了最喜欢的发簪，我想要漂亮地出现在狛治先生的面前，哪怕一刻也好。

　　像菖蒲花一样盛开的烟花，照亮了狛治先生的脸，他尖尖的牙齿露在外面，我有点害羞地捂住脸颊。

　　狛治先生告诉我自己之前的经历，然后很慎重地问我。

　　“真的要选我吗？”

　　我背对着狛治先生，这样子才能鼓起勇气，和狛治先生诉说我的心意。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要去看烟火的事情吗？”

　　“诶？不……”狛治冷汗从脸上落下来。

　　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和狛治先生说的事情，有许多另我开心的。狛治先生说如果今年看不到，那就明年或者后年……我一直记得。”

　　我转过身看向狛治先生。

　　“我不敢想象，我可以明年、后年活下去的未来……我知道，母亲一定是因为无法承受我的死去才自杀的，父亲可能也一直抱着悲观的想法吧……我太虚弱了。”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可是我不敢抬头让狛治先生看到。

　　“但是狛治先生看到了我这个人的未来……还非常理所当然地说要陪我去看烟火，在明年后年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握住狛治先生温暖宽厚的手掌，我终于鼓起勇气了。

　　[我有狛治先生，我就很幸福了，可以和我——成为夫妻吗？]

　　我忐忑地等待他的回答，我好害怕狛治先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对我那么好。

　　[是，我会比任何人都强，然后一生一世保护你。]

　　我抬起头，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Ⅶ

　　我和狛治先生成为了未婚夫妻。

　　狛治先生是一个温柔害羞的人，握我的手的时候会询问我的意见，拥抱我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

　　他经常背着我去道场，我看着狛治先生帅气的英姿忍不住坐在那里鼓掌。

　　然后狛治先生就会走过来，一脸害羞。

　　“头垂下来吧，狛治先生。”

　　狛治先生乖乖地把头垂下来，我拿出手帕把狛治先生脸上的汗水擦干净。

　　狛治先生的睫毛长长的，脸蛋的轮廓棱角分明，英俊帅气极了。

　　我忍不住瞄了眼周围，然后情不自禁地捧住狛治先生的脸，亲吻他的鼻尖。

　　“！”

　　狛治先生捂着鼻子像是青蛙一样跳开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然后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指尖互相玩弄起来。

　　热热柔软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我抬起头，狛治先生看着天花板，语气生硬地说：“……我难道不该亲回来吗？”

　　我笑着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我的狛治先生，我真的好高兴啊。

　　我趴在狛治先生背上。

　　“狛治先生。”

　　“嗯？”

　　“我真的好喜欢你。”

　　狛治先生在沉默，我忍不住看他，我只看见狛治先生通红的耳朵和半张红彤彤的脸。

　　“……我也是。”

　　我听见他这么说。

　　Ⅷ

　　咦？

　　我和父亲为什么躺在冰凉的地上的，为什么大家都在哭泣。

　　我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两个人。

　　明明今天，狛治先生去祭拜他的父亲，告诉他我和狛治先生要结婚了。我本来也想过去的，但是狛治先生以路途遥远为理由拒绝了我。

　　我决定要不理狛治先生一分钟。

　　我茫然地想着，然后听到了狛治先生的声音。

　　“师傅！恋雪——！”

　　原来狛治先生会发出如此悲伤的声音吗？我看着狛治先生将我抱在怀里，我嘴角的血染红了他的领口。狛治先生抱着我哭泣着，如此绝望。

　　我伸出手抱住他。

　　不要哭了呀，狛治先生。

　　请不要为我哭泣。

　　Ⅸ

　　天国有人来找我，告诉我要回去了。

　　我摇摇头。

　　那个人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投胎呢？

　　我温柔地看向桃红色头发的男人，那个人知道了原因叹息着走了。

　　[那可是恶鬼啊，死后会下地狱接受惩罚的。]

　　我静静坐在狛治先生面前，伸出手抚摸他苍白的脸颊。这个男人一直痛苦着，被捏碎了大脑，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一直徘徊在这个世界。

　　我曾因为狛治先生杀人而痛苦过，那是一个有着烈焰发色的男人，是个英雄，狛治先生非常喜欢他。可是狛治先生还是杀死了他。

　　那个男人死后看见了我，他的双眼没有怨恨，因为他告诉我他保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去呢？”

　　我哭着摇摇头：“哪怕狛治先生罪孽深重，我还是想要呆在他的身边，我不能抛弃他。”

　　于是他摸了摸我的头叹息着走了。

　　在某一场战役中，狛治先生终于想起了曾经的事情，我扑过去扯住狛治先生的衣角。

　　[求求你……求求你狛治先生，不要继续了，求求你停下来啊……]

　　狛治先生，求求你看看我……求求你不要被操控着活下去了……

　　当狛治先生自爆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恋雪。”父亲说。

　　“我知道父亲，原谅我吧，我想和狛治先生一起下地狱，无论接受什么处罚我都愿意，这是狛治先生的罪孽，也是我的罪孽，请让我陪他……”

　　我哭着抱住了流着泪水变成人类的狛治先生。

　　“对不起恋雪，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保护你，没有按照约定保护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狛治先生紧紧抱着我，哭着说。

　　我抱着狛治先生，想起这个人在我病重的时候不眠不休照顾着我，背着我爬上山顶去看夕阳，牵着我的手走过桥，在烟花下接吻。

　　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抚摸狛治先生的脸颊。

　　[已经足够了……足够了……可以想起我们真的太好了！能变回原来的狛治先生真的太好了！]

　　炽热的地狱火焰燃烧着我的灵魂，我和狛治先生在烈火的惩罚下紧紧抱在一起。

　　“欢迎回来，夫君。”

　　“我回来了。”

　　这一次，终于可以不被分开了，狛治先生。

　　我爱你哦，狛治先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