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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杀:入瓮(中) ...

  •   子夜真正的抵达了,恍如上苍的一只手触摸到了夜的心脏之处。宋府被悉数笼罩于夜色的羽翼之下,气温缓缓降低了去,那些挑灯守卫的蓝衣客,时不时缩起脑袋瓜子寒颤两三下,如匹匹打着响鼻的马儿,把两只蹄子蹬了蹬。府中静谧的环境之下,唯有这些蹬声此起彼伏,浪潮一般反复的吐纳声息。
      庭院之内,一群黑色火似的夜影停缀于桧木上枝柯之间,它们恍若搁浅在夜海之中的朝圣者,细看之下,这些黑色火是一只一只夜鸦,它们赤瞳里映照着风月,还有一重孤独。四遭把守着的蓝衣客,有几位有些眼力劲的,撞见了这些不速之客,初时以为它们是鹧鸪或是黑莺之类的鸟种,结果当这些人被那一双双染血一样的瞳仁俯瞰之时,陡然觉得它们比鹧鸪、黑莺要不祥多了。
      其中一个人被这对瞳孔唬得大气也不敢出,不敢轻易放过这种不祥之兆,遽跌跌撞撞地朝着淮掌事禀告。只见枝柯之上,一只夜鸦猝地低鸣了一声,恍如一场热战开了一个头,其余的同侪也玩起了接龙,一霎地,这一棵桧木之上噪起了嘹亮的鸦鸣,头一只夜鸦似乎是一位领头的角色,它瞅准了那个跑路之人,振翮斜翼而去,拨开了一道接着一道愕惧的目光,穿过一线贯着一线的灯光,兜头掠至此位蓝衣客的脑袋上,扬起一个刀刃似的尖喙,就往他的脑门上啃啄!
      “啊——”蓝衣客尖嚷了一声,痛得跳脚,猛然抬首打掉了那只不得好死的夜鸦,但刚打逃了一只,另外一群夜鸦前仆后继般围扑而上,如一只黑色罗网紧紧咬住了他的身体,这只罗网之中,有上百只血般的瞳孔在直勾勾的深视着他。
      这位蓝衣客一时遭罹了夜鸦的群攻,整个人如一根浮草,被这一片稠墨般的深海覆盖、吞噬了。在场的其余人先是呆滞了半晌,有几个人听着这位老哥还在叫嚷,率先反应过来,情急之下遂挥着长刀展开施救行动!
      “臭乌鸦!快给老子死开!”
      “去去去——一边去——”
      但长刀的攻势似乎对夜鸦而言只是螳臂当车,几个人围上去了,同样只听他们惨嚷一声,继而遭受到了被这片深海一步一步吞噬的灾厄。
      这一出事故恍若一把火,乘着漫天燎原之势,一下把举府上下都燃烧了起来。首先是宋寅所在的院落收到了动静,这座院落燃亮了灯火,里头护卫宋寅安全的三位蓝衣客,出来了一位,他走了几步,遥遥撞见了庭院之中的乱象,整个人当下魔怔了半刻:“我的天,都是什么情况······”继而,他按捺下胃囊作呕的酸意,旋即回过身去:“不行不行,得把门窗给锁了!”当他回过身去时,倏然碰上了两只贼溜溜的红眼,在澈冽的红眼之中,这个蓝衣客原本镇定的面容一下失了血色——他疾忙抄起长刀朝着这一只夜鸦斩了过去!
      “啪——”一记脆响,长刀无意之间斩入了窗槛边缘。夜鸦没被斩着,双目里扬起一丝嘚瑟之意。此时,第二位蓝衣客自屋中出:“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他看见了徘徊在门扉上的夜鸦、将刀卡在窗槛上的同僚,再看看庭院之中的惨案,生物的自我保护之本能被激发!
      那一位处境进退维谷的蓝衣客央求道:“兄弟,劳烦帮老子拔一下刀······”
      “砰!”屋门冷不丁被紧紧阖上,又传了一记令人绝望的落锁声。
      庭院之中,其他剩下的人为免重蹈前人之覆辙,当下均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大家都明白了,一旦有人去通风报信,那么此人即会成为下一位夜鸦的众矢之的。一时之间,大家的心理都有些举棋不定,行动方面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有些人脑袋瓜子聪明了点,他们对着其他蓝衣客道:“用火,这些鸟怕火,我们拿着火把,它们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了!”
      这个提议虽是有些隐患,但为了转圜眼前这种死局,这些人也不敢有什么辩驳了,当下纷纷去堂厨制造火把去了。
      此际,这一片黑色海之中,有一小半的夜鸦停住了动作,赤瞳之中反照着一些蓝衣客离开的方向,它们从那些被啄得半死不活的人肉上离开,恍若一只黑色幽魂,从上空浮游而去。
      在经过一处院落之时,几只夜鸦调了转向,低飞落在了一角拱檐之下,上面有一处被拨开的窗槛,窗槛里是一处亮间,里头有一个□□着上半身的男子,以及一个侍婢打扮的妙龄女子。其正是大哥——雄大和小梅花。
      “真是气煞我了!这究竟是谁干的!”雄大咒骂了一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屋内,这环境似是遭罹了一场大洗劫,所有东西摆设都移了位,更甚者,那些他只敢偷偷在夜里窝在被窝之中偷看的大多数话本子,都暴露在在了光亮之中。如此私密性的物什,给自己看看还不要紧,但教他人给看了去,让他这个蓝衣帮之大哥的面子往哪搁!
      倒是小梅花,虽也跟着吃了一吓,但很快恢复镇定的状态,她清声道了一句:“雄爷勿要生怒。”抬步偏前,一面将雄大扶至桌案旁的椅凳上坐好,一面将屋内的狼藉拾掇干净。
      “刚刚冬瓜肚那混球说,拾柒进了屋窃钱去,却没见他出来,那么这个臭小子一定还在屋里!”雄大在心里暗暗道,他拿眼细细地在四下扫视,方才那一通明说的话,是他蓄意而为之,实是令拾柒放松警惕,让他觉得他雄大尚还对屋内之乱况不知情,这样,当摸索到了这个小子藏身的位置时,才可以将他杀个措手不及!
      这种事万不能给小梅花给破坏了。
      思及此,雄大清了清嗓子,对着小梅花道:“你先别在这里瞎搞了,出去帮我热一杯茶来,我要提一提神。”
      “可是雄爷,你这屋里刚遭歹人洗劫,”小梅花将在旁的话本子悉数叠好,塞入桌案的笼屉之中,就不无忧虑地道,“小梅花不放心留你一人在这儿。”
      “少啰嗦,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老子叫你去倒茶就去倒茶,”雄大的心情已然蒙上了一层灰霾,语气也没之前那样的温和,逐渐暴躁起来,他见小梅花还杵在原地,即刻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老子要穿衣服,非礼勿视,去去去,出去——”
      碰了一身突然的冷钉子,小梅花很快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屈了屈身,梗着嗓音道:“遵命。”言讫,就甩着步子离开了。
      雄大压根儿没留意到小梅花脸上的风雨,他现在正筹谋着如何宰掉拾柒这个小混蛋。
      屋内的窗槛之外停了几只夜鸦,它们正拿眼瞅着雄大,这个根本没在换衣服而在四处寻人的暴躁男。
      只见雄大剥开了衣橱的两扇门,登即大吼道:“臭小子!我找到你了!”结果,衣橱里什么动静也没有,雄大万分无趣的甩上橱门。然而,他对着床底下夜如法炮制了方才那一出吼戏。
      窗槛之外的几只夜鸦,面面相觑,尔后发出一声类似于“嗤嗤嗤”的鸣笑。
      刻以雕花的梁椽之上,缠驻着两个一黑一蓝的人影。拾柒俯视着地面上正在床底下摸寻的雄大,他听到了诡谲的鸦啼,就一个激灵的掀起身,朝着窗槛的方向看去,面上的神色异彩纷呈。
      拾柒无声的勾起嘴角,她抬首看了看身旁的夜猫,对他道:“冬瓜肚真不够哥们,禁不住雄大的淫威,就把我给捅出来了,亏我还真的把他的钱袋给找着了。”说着,她从袖带里摸出一只不算鼓也不算瘪的钱袋,低叹了一声,将它塞给了夜猫,道:“算作意外之财吧,回去给黑丫买鱼鲞吃。”夜猫闻罢莞尔,就这样看着拾柒双腿勾住了梁椽,身体呈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顺了下去。
      “你们这些臭乌鸦,没事叫什么叫,报丧啊!”雄大大不满地将窗槛阖上,转身时,看见了一张倒着的人脸,这张人脸正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雄大心脏的承受能力显然比其他的蓝衣客强多了,他在脑袋之中将这张人脸扶正了过来——这个人不正是拾柒!
      “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小子,老子正要宰掉你,你却自动送上门来了!”雄大从在旁的武器架上操起一把刀,正要把悬吊在梁上的拾柒给削下来!
      梁上的双脚一滑,拾柒麻溜地自上头蹿了下去,视线落在了大哥的身后,作满面惊惧之色,怖声道,“大哥,你看看你的背后多了一个人,他好像是夜猫!”
      “夜猫?!”雄大的掌中刀突地换了一个方向,身体随着刀向悬挪了过去,但他转过身,发觉没什么人影之时,就听到身后拾柒揶揄的声音:“哈哈哈,大哥,你看看你被我吓到了对吧?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就这个胆量,还当蓝衣帮的大哥?算不算一种羞耻啊?”
      “你找打!敢吓唬我,”经过拾柒这一番话,雄大的脸面给彻彻底底地削去了一层,“桹桹,你不仅把我这里翻得一团乱,还侮辱我,敢情你是活腻歪了!今天我雄大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的名头就倒过来写!”
      拾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当她正要躲,忽而瞅见夜猫本尊真的落在了雄大背后时,觉得事态不妙了,遂换上一副正色的神情,正儿八经地道:“大哥,夜猫正在你身后,真的,这一回我没有开玩笑。”
      “嘁,说的跟真的一样,你以为我会信!”雄大高高抬起手臂,将身体崩成一道弯弓,那一柄亮着森冷之光的刀正要朝着拾柒的面门上一劈——
      夜猫乜斜着眼,淡然的对着雄大来了一个扫堂腿。
      雄大重心失衡,掌中的刀若一匹脱了缰的马,刀光如锦如绣,朝着斜刺里划了去,金属堕地的哨厉之声斩破了一室的僵寂。雄大的身体也因之朝着一边堪堪而倒,那腰际上的毛巾没系稳,此刻千不该万不该地从腰际上剥落了开,接下来的光景,恰如一幅如话本子里雄性生物的直白写照。
      拾柒的视线也万分好奇的从雄大身上挪了下去。
      奈何,她的眼前贸然一黑。
      夜猫的掌心处微凉,蒙上了拾柒因好奇而睁大的眼,而她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刮擦着他的掌心。不知为何,他隐晦的感觉到,掌心里这些微痒的触感,俨似正在对他进行着一种润物细无声般的撩逗。
      拾柒不知夜猫为何会蒙上她的眼睛,他没有任何一句解释,仅道:“走。”
      窗槛上的两扇窗户被重新踹了开,一霎地惊飞了三两只观戏的夜鸦,黑夜被屋内的光亮直直剖开了一道蹊径,一黑一蓝两道人影双双翻了出去。
      待雄大好不容易重新换好一身衣物时,正巧有几位执着火把的蓝衣客从屋外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口中“大哥、大哥”的嚷叫道。雄大被这些蓝衣客手上的火把晃了一下眼睛,暴斥道:“你们搞什么鬼!大半夜拿着火把,是要烧家宅嘛!大哥我都快被折腾死了!”
      “大哥,弟兄们也快被折腾死了!”其中一位蓝衣客道,“庭院里飞来了一群乌鸦,它们会把人叮成一个血窟窿,有人说乌鸦怕火,于是我们就拿火把了来驱赶它们,但这个局面乱得难以控制,需要大哥你来出面!”
      乌鸦······
      雄大将这一出怪象与方才的处境相连起来,桹桹的窃行与叛逃,加之背后有人突然绊了他一跤,凡此种种联系起来,最终得出了这些现象背后的主使——夜猫。那么,这个桹桹一定是个冒牌货,他之所以翻找自己的寝屋,偷回钱袋是一个混淆视听的幌子,其真正目的极可能是翻找那一张绘有盒子标志的图纸。
      哼,图纸不藏在屋内,而藏在他的脑袋之中。在沐浴时,他之所以会说出所谓的图纸之论,不过是信口之论,逗弄一下小梅花,如此而已。不想被这假桹桹给窃听了去。另且,倘若假桹桹的第二句话是实话,那么夜猫是真的现身了!他代带着假桹桹潜逃了,因正、后门均有白髯客与小昆仑把守,加之眼前蓝衣客也没提到地图遭窃的紧急消息,是以夜猫一定还在府邸之内!
      雄大两只手握成拳,两只拳的关节因用劲而发出“喀喀咯”的响音,他遽率领着屋内的几位蓝衣客,匆匆离开了院落,到了庭院的现场去看了看情况,借着周遭蓝衣客紧执高举的火把,一滩黑色海被火光洞照过去,扑棱着翅翎四散在屋檐拱角之上 。那些被啄成了血窟窿的人身,暴露在了无数双眼睛之下。
      雄大适才幸叹自己没有吃炙鸡,不然见了这种场面非要倒胃不可。簇簇火光将他的面孔映照得有几分残虐,不管地上这些人究竟是半死还是不活的状态,他立即吩咐身旁几位蓝衣客去把这些罹难的人用几张草席给卷了,当作入殓一样给速速处理掉。
      “可是,大哥,”身旁一位蓝衣客犹疑道,“小弟刚刚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些弟兄都还有气呢······”
      “有气没气都一样,这些人十成是没治了,”雄大一把夺过这位蓝衣客掌中的火把,呵叱道,“再说了,我下令,你他娘的给我照听、照做就是了,别跟个婆娘似的那么多废话!去,快去——”说着,他照着蓝衣客的臀部就是一脚。
      “是、是,小弟这就去。”这一位无辜的蓝衣客灰溜溜的抬起地上的一个人,将他给拖走了。
      “你,你,还有你——”雄大高扬着下巴,戳了戳近旁的几个人,“把这剩下几个人抬走!”
      “是,大哥!”这几声话音甫落,瘫在地上的人悉数陆陆续续被拖走了。
      在草草处理好庭院的突发状况时,雄大把假桹桹的事跟周遭的人说了一遍,告诫大家务必提高警惕,尤其是严守好淮掌事与藏有真地图所在的院邸。有两个蓝衣客在外院堂厨旁的柴房之中寻到了桹桹真人,不过他的四体既未被束缚,口齿也未被塞有东西,他只是纯粹的昏睡过去了,还打了呼噜,这呼噜声还不小。
      雄大让两个人各个架起了桹桹的一条胳膊,将这臭小子稳稳的架好,接着他踱步行至这个还有心思睡大觉的臭小子面前,“啪啪啪”的毫不客气赏了他七个耳光,这七个巴掌没把桹桹一口气给掴醒,倒将周遭的人给掴白了脸色。另两个蓝衣客提着一桶冷水,循着桹桹的面门方向就是狠然的一泼,这一阵冷意捎着春寒,顺着桹桹的皮肤深入四体百骸,一路侵略至腹腔之处,冷意在体内安营扎寨,激起了一通绵长弥远的颤怵,这一个颤怵可把桹桹潜游在梦魇之下的魂魄给拎出来了,然而及他正眼之时,等待他的又是劈头盖脸地连续七个嘴巴子。
      “臭小子,叫你偷!”雄大看见桹桹的身体发颤时,顺带把他那鼓鼓囊囊的袖带里的一堆东西给颤了出来,雄大见了可是那个气急败坏啊,恨铁不成钢的切齿道,“你这一偷的举动,好死不死就被歹人盯上了!”
      将桹桹押下去以帮规之中的窃罪严惩之后,雄大知道事态真的大大不妙了起来,他迅速找回了冬瓜肚与瘦高个儿,先是将他们骂了一通,把他们的下个月的薪俸给扣掉了,再是单独把冬瓜肚给提了出来,详问耳房之内那位弟兄受伤事宜。
      鉴于冬瓜肚找不回钱袋,又被扣薪俸,他那一团郁气在肚子里消化不掉,遂蓄意将淮掌事予令牌于假桹桹一事给删掉、隐瞒,只是将守正门的白髯客重创了弟兄的龃龉般的事体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回。
      古人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雄大想,目下的光景,如果想要既将地图守好,就得装作对地图一事毫不在意。同理,欲要一举擒住夜猫这厮,就得佯作畏惧他,松懈他的心防,让他有机可乘。稍后,他们蓝衣帮就可以寻暇抵隙,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把握住他的命脉!
      “哼,夜猫,还有那个伪装成桹桹的混蛋,”雄大举着火把,朝着夜空的方向低喝道“,别让我再撞见你们,否则我就扒了你俩的皮做皮大衣!”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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