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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杀:冰释 ...

  •   时属向午,树阴连梵径,踅音自相泻,鸦懒烟霭共,少年迫语别。
      略略可见的日色下,有一通体黑色的小动物交错而过,咋望下去是一只猫儿,眸色翡翠绿,映衬春的景致,且与自身超懿的气质近相成趣,至少,它自个儿是如此认同的。此时,局促的气息渗过幽邃深处传来,猫儿谨慎地弓腰凝视,直至朦胧日色遮掩了两个远去的身影。
      其中一位奔至半途,貌似粗心飞掉了一只麻鞋,人竟再冒冒失失返回去,拣起鞋头一边单脚跑一边重新给脚穿上,结果遭到另一人眼神的极度排斥与极度鄙夷。那双双白色衣影似晕散的月华,虽越来越浅,但在一片以昏暗为主色调的林中,仍使得灼眼。
      此时数丈开外,忽然溅起急促的脚步声,另两条黑影如盘蟒般恣肆穿梭,咬住白影不放。那只猫呢,雍雍然乜斜着碧眸,觉得此番角逐好生无趣,侧首舔了舔背部,少顷,后脚跟蕴势一抬,借几个雅步便攀上一棵高树,于树间连纵带蹿,继续寻觅主人去了。
      竞逐当中,后方一个较瘦的黑影,袖中射出一条金属练带,捆住大前方一个树腰,肱骨一缩,身形瞬间掠近,两个鼠窜般少年身影尽在目前,她朝了其中较之邋遢的一位少年的脊椎骨飞起拳脚,少年的身影旋即泥鳅似的滑溜一歪,掠到丈外。
      此人往额上吹了吹刘海,脚蹬一对早已暴露拇指头的棕黄色麻鞋,其中一只显然还没穿稳,黑污的脚后跟还压在鞋身上。此人能是谁?正是拾玖这厮,另一同伴正是对他极度鄙夷的阿拾。后方两人,可不是思文与韩奕?这四人追逐有一段时间,皆微微吁着气,不过,阿拾与拾玖未经受特意的训练,身体素质上远远不及另两位,此番看来,两人的脸部均泛着热红,胸膛在薄薄白衣下一起一伏,看起来体力开始不济。
      两人见他们敏捷如狐,登时取出携身兵器,来个左右夹击,将他们团团围死。少年们背倚之地恰好是一阙陡崖,高约数十仞,若坠下去即使不粉身碎骨,也是半身不遂偏瘫。他们已无退路,又值体虚力竭之时,必死无疑。不过,他们能在自己掌下苟活如此久,也算不易。
      “都怪你都怨你,”拾玖语气跟他的脚气一样臭,分为不快道,“没事瞎呈什么先知,‘祸从口出患从口入’你知不知道?”
      拾玖的话让也是思文、韩奕的疑窦。这个阿拾,只是个身体纤弱小童,面容不过十二岁上下,还是个哑巴,一副无害的样子。但为何,他竟对暗鸦游戏规则掌舵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甚至,他还知晓采薇叛门的秘史——采薇是被十三冥肖的其中一位斩了首级,兹事极为隐秘,执行者的身份仅有暗鸦权利顶层的人知晓,他们这些影卫绝无资格获悉实情。但区区一个外来毛孩,知道他们知道的,同时亦知道他们不知道的。看来阿拾来历非同小可,到底是暗鸦有人私自泄密于外,与这毛孩沆瀣一气,还是关涉其他黑幕与权谋,都不属于他们该操管的范畴,否则就是大逆不道的僭位。
      今下,对待这两只小猎物,他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刀下绝不容许留下活口,对阿拾这类知情者,尤是如此。对他们有利的是,这两人濒临黔驴穷计的绝境,再无法施展任何攻势。
      阿拾拾玖这边,见那两位恶障的四只眼睛齐齐勾成四片月牙,觉得猥琐无比,一边抵御一边后退。崖上露出大片邈远的图景,自深谷处扶摇直上的寒风震得两人衣袂猎猎,扑然作响,拾玖打了喷嚏,用袖子潦潦擦了擦鼻涕,对阿拾挤出了一个黏糊糊的笑容:“兄台,出门前我掐指算了算,今日大凶兼大吉,咱俩都有血光之灾又有桃花运,你说,咱们事先有血光之灾还是先有桃花运?”
      阿拾的眼睛往思文方向一扫,转回来瞟这厮,眼神淡泊,意思明了:思文者,暗鸦一桃花也,汝幸然遇之,怎奈此桃花嗜血,遇汝即欲弑之,此则血灾也。盖此两况,属大凶与大吉齐。
      拾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呸呸,阿拾你眼睛生痔疮了不是?别拿思文亵渎了桃花,就思文这蛇蝎臭婆娘,连黄花也不及,说她是莲池里一抔淤泥还差不多,闻起来臭,摸起来更恶心。”
      阿拾:“······”
      对面两人:“······”
      思文几时被人用这种猥亵之语侮辱过,而且这些淫词还出自一个小叫花子口中。她手指紧紧蜷起,手背青筋暴现,露出蛛网般的苍蓝色的血管,掌间白练在半空甩起数抹弧形羽芒,发出如碎瓷般的尖声,脚步移影幻形,正要冲前上去,一旁的韩奕止住她:“冷静,当心有诈。”
      思文暴喝一声:“放开我,我要拧烂那淫童的嘴!”
      韩奕道:“稚子激将之词而已,不足为训。”
      思文身体一滞,就地凝住攻势,僵硬的过头去望他,面上是燎原的火气以及极其寒心的颓落:“什么是‘不足为训’?”
      “就是——”
      “那淫童说我臭,还说我摸上去恶心!”
      “我觉得你不算臭、摸上去也不散恶心。何必为一些不想干的话自乱阵脚?”
      “你不是女儿身,你根本不懂!”
      ······
      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团,拾玖眉飞色舞对阿拾道:“小两口吵架呢这是,咱快溜!”脚步刚挪了两三米,韩奕就眼尖察觉异常,他遽推开思文,健步踏天罡,抽出长柄刀,往那两人腰际迅疾一刨,空气瞬间裂开几簇火花,浩渺元气汹涌冲出。拾玖阿拾两人欲左右躲避,可为时已晚,身体要抵御住这阵刀罡,简直如蚍蜉撼树一般——谈何容易!他们看见韩奕发出阴恻恻的话声,“小兄弟,后会无期。”说讫,再次给两人补上一刀。
      两位少年毫无意外被打下山崖。
      坠落时,清冷的风刮擦颊面,白缥粗麻的薄衣被谷风一掀,两人的袖口塞满了风,腋窝处一凉,身体便如落叶飘零般丝丝打颤,经不住这寒气。拾玖突然搂住阿拾的脖子,把鼻子里吓出来的涕泗粘在他肩上:“这块地风水真是不好,咱俩死的话都没人愿意给我们做头七,我一只孤魂你一只野鬼,阿拾,咱们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阿拾适时封住其哑穴。
      住嘴,谁与你曾相识。
      身体拨开山雾,下方中层孕有一矮涧,底下遍是纵横交织的溪流,阿拾发现四遭岩壁滑利,并无可借势缓冲的树桠时,臂间弩机骤然朝一块稍显凸出嶙壁上直直一挠,一链自制铁爪险险罩住一块石罅,两个人的身影蓦地在半空稳住。拾玖双手栓住阿拾的腰部,但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他从阿拾身上不受控制的溜下。阿拾单手饮痛支撑支点,另一手只好隔着袖端抓住那人的手,那只手有点油腻,他抓了不足三秒就自动松开。拾玖哇哇哇的掉下去了。
      同时,铁爪尖端发出一声颤动的哀鸣,咬合处竟缓缓下移,石壁顷而裂如雨崩,两人坠地时身体滚了好几滚,倒入一流迂回的溪涧里,拾玖额角撞在一硬石面上,疼得呜呜叫唤。阿拾悉身皆被水浸湿,面上沾满了石碎,他用袖轻轻拭了拭,满袖的污血。忍住一身胀痛,他定了定神,俯身略有忧色地往溪下里一瞧。溪仅及膝,漼漼水声如环佩和鸣,嘤嘤动听,其中能察见些许浮光潜鳞,可见到他,如触到霉头似的,俶尔远逝。
      采蘋。他复掏出纸片反复观望。纸片二字已被染成两朵墨梅,奄奄一息的在掌上瘫着,只是——
      他发现有纸上其中一字发生了细微变化。“蘋”的“艹”下方,“频”变成了“寅”。让“艹”与“寅”拼成一字,则为“黄”。
      采蘋变成采黄。纸上果然做了一些手脚,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方才可让隐形的字显形。
      如再细看前面的“采”字,采并非采,其中央三点顶上的“丿”笔划提得不显明,第一点要高出“丿”一毫;且底下的“木”字,上端一头偏□□,中下端笔划与“采”的“丿”均不显明,作草书只三画,应为一虚设;如此,上下两部分结合,应为一“竹字头”。左边竹字头与右边黄相结,为簧,簧谐音可为“篁”,篁者,竹林也;若不相结,二字即念为“竹黄”,竹黄,又名“天竹黄”。
      神宗时期曾有一人所撰卷牍载曰:“深林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涧中水皆有毒,唯此水无毒,至深冬,则凝结如玉,乃天竹黄也。剖竹取水,烹饪饮啜皆用竹水。此外,以野火烧此竹为煨烬,而竹黄不灰,如火烧兽骨而软,能采拾以供药品。”
      竹黄内部所蓄汁水,才为真正解毒之药。采蘋之意,不过混淆耳目之戏。阿拾大致能猜出底蕴,心间晔然,豁豁开朗。此时此刻的拾玖,仿佛一只腹泻的鸟,沉浸在自个儿已落为一缕孤魂的幻梦中,吚吚呀呀哀唤着。阿拾上前伸手拭了拭他的脉搏,发现并无大碍后,遂拖起他的后领往岸上走。拾玖的面时而溺在水中,时而贴在石上,时而被凫水的游鱼尾鳍赏了几个巴掌,嘭嘭嘭地掴在他脸上,还真是痛痒难耐!索性死也不装,梦也不做了,从阿拾掌下直出身来,正要报复这厢一个擒拿手时,溪边远处传来几声猫叫,猫声在夹水两岸的高谷中回荡,余音跃跃,如梦亦如雾,萦绕不息。溪中抵牾的两人闻声动作一顿,寻声瞻望,只见是一只小黑猫儿,瞳色是堪比春玉的纯绿,它匍匐在离二人两丈开外的岸上,正在咬弄一只毛靴。
      “咳咳咳,这儿怎会有猫?”被解了哑穴的拾玖打了响指,在岸畔拧干衣袖的水,欲探身去摸摸那毛茸茸的小动物,“靴子有点眼熟啊,阿拾你说是不是······”转过头,他发现阿拾离他得远远的,离黑猫更远,似乎在躲避什么。拾玖见之,心下有了个模糊猜测:这小子,莫非怕猫?
      阿拾蹙眉望他,眸梢暗芒流转,伸手指着毛靴。拾玖了然,趁猫扭首去舔背时,将靴子拿了起来。
      是一只麂皮毛靴。正是拾柒所穿。靴底上大片水渍尚未干透,且染有少量泥沙。拾玖道:“难道拾柒小弟就在附近?”两人心思顿时散乱起来,而黑猫见玩物被不速之客夺去,万分不满,碧瞳光凛凛,白须翕翕动,掉尾就跑——我要向靴子主人告你们的状!
      两人见黑猫跑路,也抬脚跟上。一路追过溪滩,猫儿步履甚为狡黠,左转右绕,常捡湿滑的路径走,两人没追上几步,拾玖便不慎滑到,整个人摔入水中,阿拾不得不止步。而黑猫睥睨那位落汤鸡,骄傲的甩甩尾,闪入一块大水石后就不见了。
      “岂有此理!我辈竟被一只狸猫戏弄至此,”拾玖将两只袖子往肩上卷了几卷,“与其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还不如自刎溪边!阿拾,你快把拾柒的剑给我,我要——”
      原本躁动的空气里,忽然漾来“沙沙沙”的轻柔泼水声,如有人于淸弦上慢拢复挑,变作幻商飞羽一般泼入两人耳中。声音像是从黑猫隐匿踪迹的大水石后传出来。拾玖一愣,看了看阿拾,阿拾示意他别轻举妄动,两人原地静静听了半晌,听不出什么劳什子,迟疑了一会儿,两人蹑手蹑脚地漟过去,呼吸放得极轻极缓,身体轻轻伏在大水石下,两颗脑袋探进去前,又彼此对望一眼,确认了眼神以后,两对视线便幽幽伸到水石背后去。然而,一看之后,两人呼吸一霎地急促起来,面色随之涨红,双脚竟同钉子钉在水上,动弹不得。
      洁白的小腿,纤瘦的腰,背上似乎易碎的蝴蝶骨,一瀑湿漉漉的发。
      沐浴的人,有着与他们身体完全迥然的曲线。
      阿拾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把拾玖的脑袋一扭,拾玖把他这狠力弄得一嚎,嚎声掩盖住水声,惊动了石背后的人,她迅速转过身来,目光恰好与来不及撤退的两人对上。
      “是谁——”
      “抱歉抱歉我们绝非有意窥浴——”
      拾玖与那人异口同声道。尔后两人同时一怔。
      当他看见那人的面容,声音欲看欲颤得厉害:“拾、拾柒?你你你,你居然还真是个女的?!”
      拾柒在水中洗了一会儿,此时感觉空气添了冷意,遂起身往岸上置了衣物的地方走。拾玖想跟上去,突被阿拾掐住,他眼神里满是警告的阴霾。拾玖想象着方才那人寸缕不着的画面,顿时面部发起痉挛,口里有些干燥。同行亘多日,不知拾柒是女郎!
      拾柒捡起一件里衣,准备穿上,听到拾玖的问话,讷讷的点头,嗯,总算承认了自己是女儿身,心情舒畅多了。不知阿拾的反应如何,她顺着拾玖旁边的地方一瞅,看见阿拾背过身,隐隐可以看到他熟红的耳根,有些小可爱。
      净衣完毕后 ,黑猫迈着步子行至她身旁,口中叼着一只黑履,屁颠屁颠放到她赤足前,一副“我帮你把主人的另一只鞋也偷来了我是不是很威武呀”的模样。
      拾柒蹲身对他道:“你主人已经借我了一只,你如何拿走他另一只,他穿什么?”
      猫儿不响,倒是见后面那两人速速奔过来,准是要报复自己的,于是跳到拾柒肩上,寻求庇佑。
      阿拾透过一猫一人,视线落在远处一片绿烟荟霈、万竿齐天的茂竹中。
      他想,看来拾柒先他们一步,寻找道解药的源头——只是,她是凭何人之力,寻至此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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