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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杀:混淆 ...

  •   晦暝昼,一行白衣少年正行在黑山密林中。
      此山阳面,四遭无数巉岩壁立,左右峥峥暗谷两相对峙,俨如巫峡两岸,形成天然石扉,让人胆边生寒。石扉后便现出一片广漠,浩然无际,与死灰的天相接。与此迥异的是,山阴处生有一线平地,其上因春而始生绵芊碧草,树上多悬酱色坠果。山上氤氲一片溟濛幽氛,若仰首远眺,可捉见山顶凸现出一派白云叆叇、与天色相含混的光景。
      皆说行路难、行路难,行走救命的路更艰难。白衣少年的队列由最初的麇集状,渐渐如此山的构造一般,出现了好几处断阙带,前边人群、中间人群、后边人群各散一方,又宛似一块阔长的雪色米糕,被无形大刀斩裂成不规则的三份,其中的人数分布,尤以后边人数居多。而放眼前边队伍之中,人数寡然,寥寥可数,仅有十来人不等。前头的队伍中,无形里成三小杈,一杈倾于朝北,一杈倾于指南,而另一杈呢,则在东西南北四向中徘徊,一会儿跟随朝北的那一杈,一会儿跟从指南的一杈,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往西的方向行进。总而言之,像一只无头苍蝇,四面乱撞,八方乱闯,也不知啥时可以闯出个什么名堂出来。只见此无头苍蝇队伍中的一员忍无可忍发话了:“拾玖兄,你的那什么针,确定可靠吗?”
      说者足蹬一对麂皮短靴,配一柄碧色竹剑,其正是拾柒。
      “我这宝贝可不称‘什么针’,而是‘指北针’!”拾玖掌中托有一只碗,碗成倒扣形置放,其顶朝上,窥其碗内部仍有油腻腻的食物残余,显然是从膳堂里窃来的。碗顶横有一根一寸长的小针,针向时转时滞,恒无定向。
      “都走了老半天,先不说什么小溪小河,就连一两只活的走兽也看不见!”
      拾柒一时有点急躁,而身旁的阿拾用手轻握住她,表示安慰。
      一个时辰前。
      这个名为乂信的领事男子,给众人分发了一张纸片,纸片上仅书有“采蘋”二字。乂信释曰,纸上留有解药的线索,而方才的比试,是暗鸦借意给予大家的一回示范——落网于暗鸦,你抑或不择手段的偷生,成为替鸦主效命的刺客,抑或沦作他人剑刃喋嗜的一缕冤血、一块俎上鱼肉。生死两路的决与择,就把握在你们手中。
      由是,在某一刻,不管郭胖是否一定会挑衅拾柒,拾柒是饮辱吞声还是拔剑顽抗,这桩相互残杀的一幕必会上演,他们只是阴差阳错的成为暗鸦宣示威信的两颗棋子而已,实质上他们自己都已经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倘若相互残杀的不是这两人,也定会落在其他人身上,也会分出个胜负赢输。
      暗鸦的试炼,从他们被抓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同理,杀戮,从一开始,就存在。
      “毒药在你们体内可存留两日。剩下的话是什么,你们应该清楚。临行前,你们每人可以领一件武器防身。”对于乂信那言行不一致的举止,有些人不能忍受,但考虑到方才颈勃中镖的少年的下场,只好闷不做声,纷纷去思忖纸上的线索来。
      看到纸上的二字,拾柒实在觉得自己脑壳不是一般的大。她只会读“采”一字,采摘的采,神采奕奕的采,采蘑菇的采,至于旁边那生僻字,她瞅了它半晌,也瞅不出个什么亲切感出来,遂欲虚心向阿拾请教,转念一想他不会说话,即使知晓如何读,也无法告知她啊!看着四周的人面上浮现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不好鲁莽地去问“兄台,这字怎么念?”加之经过方才一战,大家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头,视线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视线如一根根尖棘扎在自己身上,让她稍感如芒在背——不错,她感受到了大多数人对己敬而远之的孤立,他们在规避她,却又在她背后喁喁私语,他们把她像对待异端那样的对待。倒是阿拾,他待自己依然如初,在她面上带血以后,他居然上前,以衣袖替她拭净面上的污渍。
      少年的眸子淡然,但眼神却是流动的,她感受到自己脸上淌着温暖之流,而左胸的一处地方,也开始扑腾扑腾的流动。她不自然地阻止他,后退好几步,惊魂甫定,自己用袖子胡乱擦擦,来掩饰自己混乱的情绪。情绪里有捉摸不清的东西,她一时半会而深究不来。
      种世念,你还是快点寻找到解药的线索吧!现下不宜胡思乱想!

      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频繁的频,为何要偏偏多出一个草字头?仓颉这位兄台为何要造出这花里胡哨的字啊,闲得没事干?前人何必为难后人!
      要不,她去问问那个拾玖?指不定他会知道呢。
      “拾玖兄,这字怎么念?”温和有礼的问法。
      可那厢呢,正歪躺在一张竹凳上抠脚。
      听到她问,拾玖面上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麻绳了,眼睛里头却是散放出如遇大赦的光芒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拼命“啊啊啊”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阿拾。
      “怎么?你跟阿拾一样?不会说话了?”但不可能啊,一个人怎会平白无故的哑掉?还是,拾玖在故意耍自己玩呢?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算了算了,你就是不太靠谱,问你也是白搭!”作势掉身就走。
      拾玖的面上青一阵紫一阵,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被阿拾点了哑穴,而拾柒好像与阿拾关系斐然,遂向拾柒求情,哪知这拾柒脑袋缺了根筋,一点也看不懂他表达什么!不过,他发现这时阿拾的目光落在他们俩身上,似察觉到什么,遂踱过步来,伸手在拾柒的手掌写了什么,拾柒惊道:“哦,蘋原来也读‘频’。”
      用,用手交流?两人真是奇葩······
      “对了,阿拾,他叫拾玖,”拾柒道,转向拾玖,“拾玖,他叫阿拾。”
      你不用介绍啊,我和他认识的!他点了我哑穴,你快叫他给我解——
      拾玖竟向他颔首示意,一副“拾玖兄好,今日遇见,与有荣焉”的作态。
      虚伪、虚伪、虚伪、虚伪!虚伪——
      拾柒听着拾玖含混不清的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阿拾:“拾玖他原先能说会道,现在突然失语,怎么办?”
      阿拾在她掌上写道:“我会治。”
      “真的啊?”阿拾望着她,默默点头。
      拾玖表面不胜收恩感激,内心愤火燎原:“嘁!色字当头一把刀,你这好色的肤浅之徒,我咒你总有一日——”
      怨艾没咒完,身上便被人一戳,解了哑穴,心里的话便好死不死的溜出了口,恰恰是极为污浊的四字成语。
      拾柒赐他一脚:“好啊,阿拾医好你,你却恶语相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不是,我真是冤枉,是阿拾这混球点了我——”
      阿拾眯眯眼睛,目中要挟意味甚浓。
      拾玖把嘴边的话做了个悬崖勒马。
      “点你?点你什么?”拾柒对他的支吾不明就里。
      “没啥没啥,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拾小弟义薄云天,为兄来生一定结草衔环,厚馈其大恩大德······”
      呃,还是点了他哑穴吧。
      还是闲话少叙,言归正传——纸上“采蘋”之意,并不难懂。采者,表采撷之意;蘋者,指一类水草,形似马蹄。
      采蘋,莫非是指采摘一种名曰“蘋”的水草,来解毒?
      于是就有众伙起身去寻找林中溪涧这码事,有水的地方,必养水草。吃了这种水草,毒就能解。拾玖这厮还请出了自个儿法宝,据说是指北针的玩意儿,在观览山面半时辰后,他道:“此山的阴处恰好朝北,背面潮气较阳面浓重,多葱茏奇木,有叶体如枣大,有花色如黄金,有冬果形如莲蓬。凡此种种,必是水分涵养充沛,山阴处定有溪涧水源。”
      构想丰满,奈何现实万分骨感。
      一个时辰后,结队四人所行之途,除了荒林,还是荒林。层林密布,峭怆得不见天光。
      “拾柒大哥,这里连个鸟屎都看不到!依我看,咱们还是返回去吧!”鲔仔搓着掌说。
      自从郭胖那家伙死后,鲔仔见风使舵,态度一转,就死死缠在拾柒身边,赖也赖不掉,其理由为:“你杀了我大哥,以后你就是我的新大哥,大哥要对小的负起责任来啊!”话讲得可冠冕堂皇。
      “小子,你要是害怕得尿裤子的话,”拾玖作出赶人的手势,驱赶道,“就自己回去,指不定中间‘贰拾捌’那些人还没走远。”
      “贰拾捌”是在堂上问出“我们该如何遵照您的吩咐,才可获得解药”的那位少年。其善于辞令,尤擅笼络人心,行事左右逢源,行山时便有许多人选择跟随他。
      “我跟大哥说话!关你屁事!”鲔仔反驳,扭头转向拾柒,“大哥,我们这边势单力薄,而‘贰拾捌’那边人多力盛,说不定早就找到水源,解了毒!我们回去吧?”
      拾柒倏地顿住。
      “大哥,你同意啦?”
      另外两人闻声亦随之挺住。
      拾柒摇摇头,低首轻声细语:“不是,我想······”她只是突然想解手。
      鲔仔:“那你这是······”
      拾玖这厮看出些苗头来,往鲔仔屁股踹了一脚:“眼挫啊你!拾柒兄消化好、现在想嘘嘘了!你还能有点默契吗?”
      拾柒:“······”
      阿拾:“······”
      鲔仔无辜忍痛:“大哥想嘘嘘就直说,干嘛说这么小声!”
      怎么办,她好想好想拔剑把这两人的嘴给削掉啊!
      一刻钟后,拾柒憋着内急,终于寻到一片较为隐蔽的灌木丛,她心急火燎地矮身蹲下,松带解衣之时,想起有什么不放心的事,遂从林中探出半个脑袋:“你们,你们不准偷看!知道不知道!”
      十丈开外一片林下。
      鲔仔掏掏耳朵,疑惑道:“大哥,你、在、讲、什、么?——”
      拾玖边观察指针动向,边玩着拾柒的佩剑:“切,都是爷们,至于这般忸怩作态嘛,让我看——我还不看呢。”
      阿拾望着拾玖手中的佩剑,望了望拾玖,诘问的眼神。
      拾玖坦然地把赌约之事来龙去脉略略说了说,“现在拾柒让我帮她拿剑,我哪敢不从?”说着,他觑了觑阿拾的神色,用胳膊肘不怀好意捅了捅他:“怎么,连这点醋都吃?”
      阿拾冷眼。
      “别掩饰啥啦,我很尊重你这类人的,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这方面,我还是懂那么一点的!”拾玖道,“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一萧姓的皇帝,他跟你一样,有某方的癖好······”
      正说间,鲔仔似乎看到拾柒自遥遥一棵树后款款行了过来,有些不解:“大哥,你不是去那边解手了吗?”
      拾柒眸中洇着笑意:“解手时,我无意找到了一条溪涧,溪涧中有许多水草,好像就是蘋,你们要不要跟我来看看?”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就说我的指北针有用吧!”拾玖往额间上吹了吹刘海,正想把剑抛给拾柒,但被阿拾拦截。
      “怎么了阿拾,你要亲自把剑给他?好好好,给你献殷勤的机会。”
      阿拾没接剑,眉间微微蹙起,捋袖,露出安置在臂上的黑漆弩,箭簇对准拾柒。
      他的行为可把在场两人唬住,鲔仔挡在他面前:“你要对大哥干嘛!?”
      拾柒眨眼,面上有些难受:“既然阿拾对我这么排斥,我还是离开吧。”
      “你别走啊,快带我们去找水源,我们身家性命全系在你身上呢!”拾玖说罢,急急跟上去。
      阿拾发动机弩。
      “啪!”一枝箭簇猝然穿过拾柒的身体,钉在了数米开外的一个树上。箭簇尖锐的响声割破四野的岑寂,扩散到远处去。
      众人大惊。
      面前的这个拾柒是个幻象?那么真拾柒现在在哪!?
      拾柒突然诡秘笑了笑,突然闪身至鲔仔身后,伸手在其颈部后勒起一抹白影,鲔仔挣扎没几下,虽不见血,但连人直接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到你们咯!”她步步逼近,原形随之显露,是巨石下方缁衣子弟装束。
      “且慢且慢!”拾玖合并着袖子,缩着肩膀道,“临死前,我就问题要问。”
      “思文,两个涸辙之鱼而已,快点下手。否则,主子的颜色就不好看了。”不知何时,两人另一方传来一个较为阴柔的声音,来者身量颇高的男子,同样是缁衣打扮。
      这两人是声气相通啊。
      “无妨,我不急,看在这拾玖小弟弟生得好生可怜的份上——”女子手指在发上打着卷儿,慷慨道,“有什么问题,你问便是。”
      “除我们之外,后面的人都是不是被你们这伙人给解决掉了?”
      “快了吧。”思文看向对面的男子,“韩奕,他们那边现在如何?”
      “有漏网之鱼,数量暂时不确定。”
      “唉,”思文状似无意喟叹,“今年这几批抓的鱼,真没几只是肥的,还不够塞牙缝的。”
      趁他们的视线错位,阿拾捏住拾玖的一掌。拾玖圆目,压低嗓音道:“兄台,都这时候了你还——”
      “照我写的话说。”阿拾手指灵动,在其掌上飞快写道。
      “等等,你慢一点,我反应不来······”
      “你们俩个嘀嘀咕咕什么呢?”韩奕拗着肩骨,对思文使了个眼色。思文会意,便对面部表□□彩纷呈的拾玖道:“若无什么可问,那,你们就乖乖上路,我会轻一点的。”
      “拾柒,她现在哪?可还活着?”拾玖突然道。
      “你说拾柒呀,放心,她暂时还不会死,那个家伙会好好待她的。”
      阿拾闻后暗暗松了口气,情况还不算太坏。
      “小弟弟,问话是不是该结束了。”思文眸光瞬时浮起小片阴翳,嘴角沉了沉,双足自鲔仔的尸体上大步踏过来,空气里气压骤减,夹雪风飒飒南刮,俄而又往北转,带起飞沙走石,弹指间,林间光亮偏暗了一重。
      拾玖的刘海被风拂的缭乱,露出原本障住的左目。瞳孔中映现的缁衣身影在硕然剧增的一刹,他启口道:
      “身为这场游戏首位试炼官的影卫,你们这般越俎代庖,似乎不太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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