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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杀:火炉 ...

  •   ——时间不多了,你自己衡量一下。
      拾柒一见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气得瞪圆双眼,寒意袭骨,她不住地摇晃着瑟缩的颈勃。
      隔着一个岸畔,夜猫当着她面,悠然半卧于一块平石之上,迎着月光的亮,成了一廓静默的翦影。他目光也许在看她,也许什么都没有看,谁知道。拾柒吸溜着寒气,身下的湿意,令她极想跃出水面,纵出这个水峡,跑到明日的大太阳底下,让光挞挞的太阳把自己都晒透,晒透!或者,舒身暖彻的热水浴也可以!假令自己不与他较劲,来这个水峡闯一闯,散什么心的话,自己早就安然无恙地躺在侧屋内,于梦中与周公比武切磋、吃喝玩乐去了。
      话说,夜猫这厢带她“四处闯闯,散散心”?散个鬼啊!试问天地之间,有像她这样散心的吗?说是丧命还差不多!
      罢了罢了,今日就当是被这只臭猫咬了一回,反正自己之前扰他清净,目下他要报复,两厢扯平!
      拾柒暂时施展不了轻功,当下只可与这些白线较一较身手。
      只见她深呼一口气,二度迫近岸畔,她已经在一块立石上中招了,不可重蹈覆辙,遂一面避着在脑袋上恣意横行的数根白线,一面游至另一块立石上,用手掌拭了拭硬厚——这块石头倒是坚硬无比,因可承载她的重量,于是乎,拾柒掀身而起,身体堪堪立于石上。但没待她立稳,一根白线戛然拦腰挪了过来,拾柒瞅准前方有另一块立石——至于石头到底有什么伏射,她索性搏一搏!
      白线行将与拾柒贴身之际,她双足一蹬,行了一个空翻,身体在半空一折,在双脚沾着石身的下一瞬,又有三根白线互成一个三角姿势,生了眼一般死死瞄准她,斜斜削了过来!这个三角形由大渐渐变小,目测削至拾柒之时,三角形就化为一个点,点正对准拾柒的胸口要害处!
      拾柒平缓呼吸,她决意再次拼一拼!她运气往足上传力,前足点地借势,瞬时飞身撞入三角形包围的桎梏之中。
      她前半身冲入了三角形内,后半身尚在外部之时,三条白线却猝然紧紧一敛,似要将她上身下身分家——拾柒立即凭剑摁挡住细绳,暗暗运力推摇,剑罡与细绳摩擦出“嘶嘶嘶”的刺耳削音,拾柒的身躯旋即顺着剑势晃荡一下,恰好与白线之力冲抵,在三角形继续缩小之际,她下半身急速挣脱出来。
      紧接着,她单掌撑于前方又一块石上,在几根白线来临之际,速速翻身于石上连接腾跃、翻跳、迸蹿。
      这副姿态,其实与那夜在子斐院的屋顶上躲避箭雨差不多。
      在岸畔夜猫的眼中,拾柒就跟个穿花的蛱蝶似的,上跳下窜,左梭右舞。她的智商虽然有点让人着急,但行动反应方面,算是不太笨的。
      等拾柒拼死拼活地自无数白线之中,跌跌撞撞的逃窜出来后,便朝平石上那厢身上猛然一扑——泰山压顶!
      夜猫见之,微微错开身,自石上作势避开。
      “臭猫!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要你——”拾柒把话吼得威武十足,吼至后面,却不知该接了什么词,嗯,那不如索性就留下悬念吧——
      见夜猫要逃之夭夭,她一记利索的抽剑!
      夜猫甫一起身,却被拾柒那略显局促唐突的剑尖牢牢拦住去路。
      莫邪剑的锋刃此刻扎抵在喉间,可他是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似乎早料会有到此一出戏码,唇角不觉噙着一抹哂意。但人倒是——乖顺地收住了闪避的动作,待拾柒身体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没哼一声,只不过把目光稍稍一偏,有意无意落在了剑身内侧,月光融融,倒映着拾柒那张愠怒的脸,她微红的腮部稍稍鼓起,鼻间有一溜涕泗。
      “臭猫!你笑什么!”拾柒吸了吸鼻子,不知夜猫为何笑了,笑得有点狡猾?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她压根儿没留意到,自己整副身子几乎硬邦邦伏坐在夜猫腰上,只不过那把抵住喉间的刃,如搅屎棍似的,一举破坏了这幅有那么一点暧昧暗流、几临活色生香的画。
      若是刀剑舔血,画的质感可就没那么美了。
      “你笑什么?”夜猫颈侧的剑刃重了一分,“我告诉你,我赢了!你得兑现你的承诺!”
      “我现在,”夜猫微微侧首,与她的视线平行,“不就是在兑现承诺吗?”
      什么?拾柒被反问得愣住。
      “倒是你,无卑无贵,无长无幼,无礼无序,所言所行真令我叹为观止。”他与她相视良久。在这种代际隔阂的深渊之间。他与她的目光之间搭了一座桥,这座极不牢固的桥上,此时过往着一位男子与一个少女短暂的和解。
      且慢!且慢!她拾柒什么时候成了“六无”影卫了?今夜她是不是因月光太霉,亦或是夜猫又变了个人了,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莫邪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么久了,他也没生愠抑或抵抗一下。她细细瞅他的面颜与眉宇,似乎也没啥怒火的痕迹。方才在水中顽斗之时,她夹住他的腰,他不是勒令自己松手来着,否则就给自己好看。目下,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比“夹腰”更无妄的举动,为何他不生气呢?她应该全力以赴气死他啊!
      “喂!”拾柒没好气地道,想起一事,速速朝夜猫问道,“你之前问我那个谍报的问题,你是不是认识阿拾?”
      夜猫见拾柒没半点自他腰上挪去的自觉,遂道:“先把剑收好,并且摆正自己的坐姿。”
      “不行,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对夜猫的话,拾柒一向没耐性吸收与过滤,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最要紧,而且,倘若她把剑收了,那么夜猫倒把他给抹脖子了咋办?
      夜猫阖上眼,身体卧于石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半晌,他沉声道:“你问。”
      “我刚才不是问了吗,问你是不是认识阿拾?”
      “你认为?”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何必追究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阿拾不是‘往者’,他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拾柒将剑力放松了一点,她垂下眼睛,鼻翼在眉宇掩映之下微不可察的翕动着,“夜猫大人,你自己想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兄弟,你们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但有朝一日,发生了一场意外,他与你······”情至殷切之处,拾柒倏觉后头的话不大吉利,瞬然跌转话锋,“反正各自走上了永不复见的征途,这一回错过,极可能是一生。大人,你可还会觉得他是‘不可谏’、无关紧要之人吗?”
      月明可人,凉风披身,树色开霁,浓阴如幕,夜猫听着拾柒缓缓的说出这句话。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剀切,衷情,平和,酿着风送至他耳际。
      她的嗓音,不知为何,有点烫耳。
      “世上无‘如果’二字。”沉默片刻,夜猫道,“我只信已成之事,但凡‘蠡测之事’抑或‘行将之事’,皆是虚空,皆是捕风。”
      世上确是存有情、谊二字,情之一字,有人幸乐得为此,而时刻情愿以死赴之,以死明之,行行重行行。世态世事世风,规律演变,劫数运转,世人会因情,怨了恨了,怨之镂心,恨之刻骨。这种情,于他目中,均是污泥浊水,不入杯盏,日光之下皆覆辙,月光之下皆旧梦。
      拾柒闻后,顿时变了色:“臭猫,你可以去死了······”
      自从上岸之后,她就明显感到暖意一点点,一涓涓一滴滴,一丝一缕,都从身上流走了,从她勉力维持的执剑的右手臂,身上的温度像一条汩汩的河,流流流,都流逝而去了,她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鼻子前的一筒鼻涕像一块冰棱,一晃一摇的悬吊着。她用湿哒哒的袖袂将它揩掉,惑着双目,盯着夜猫的衣衫,他之前被她拖下水中,可为什么他的衣衫是干燥的呢,还很暖很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红泥小火炉!
      虽然不知他如何做到把衣衫的水分褪干的,可此际,他的衣衫很暖和,身上也很暖和,像红泥小火炉一样,驱寒煨暖,一路煨进了骨子里。目下,拾柒唯一希望这个红泥小火炉的火势不要停,炉身的暖意永远不要消散,她就可以像条大腹鱼永远瘫在这个小火炉上,蒸干,烤熟,安然的睡上一觉了。
      夜猫听见拾柒将骂话骂至一半,陡然似被截断了一样,没了声响。
      他正欲起身,颈侧上的剑就这般顺着他动作滑了下去,滑至石下。紧接着,他身上一凉,一具湿冷的身体倒在了他身上。
      月光投射在石间的两人身上,石下泄出一滩酝朦的两个影子,一个大黑影,一个小黑影,小黑影倏然向大黑影的方向靠拢过去,大黑影似是预料不及,任小黑影朝它掼去,两个黑影无了空隙,化成了一滩水。原本分开而成的空白,此际,消散,双影交叠于一处。
      夜猫身体前伸的动作有一瞬的僵硬,他双手撑于卧石两端,目光落在远处,呵道:“拾柒。”
      身上人一声也不响。
      “种世念?”
      “小火炉你别吵······”夜猫感到那两只黏糊糊的手臂又缠上来了,牢牢缠在了他两肋处,“我又冷又困,要吵,咱明儿再吵吧······”
      ——小火炉。
      夜猫闻之,目光自远处收回,稍稍俯下首,望见胸口处黑柔柔的一个小脑袋,其面部微侧,左面颊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顺带把鼻涕也擦在他衣服上了。夜猫撑在石端的双掌微攥成拳,倒抽一口冷气,对她冷道:“起开。”拾柒那厢没个应。
      夜猫遂将上半身前驱,而拾柒身体跟个挂面似的,愣是挂在他身上。
      夜猫抬起双手,将她的双臂强行扳开——她怎么把手攥这么紧,故意的?
      好不容易将她从自己身上扔开,她一只手又狡猾的滑上来,执着他拒人的那只手不放,将他的手背贴在面上,面颊很欠管教的左蹭右蹭。
      拾柒的面颊很烫。这不对劲。
      夜猫后知后觉,会不会是她长时间浸泡在寒水的缘故,不慎染了风寒?思及此,他伸手撩开她面前网藻般的头发,手掌覆在她额头上——
      温度确是灼手得很。
      夜猫得知这个情况,瞬时将拾柒背起。
      疾奔时,背上那人时而模模糊糊地道:“小火炉,你要兑现承诺啊······”
      翌日,子斐院侧屋。
      拾柒的风寒没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没几日就灰溜溜逃窜而去了。此让某只猫实是虚惊一场。
      一来,拾柒体质够好,糙女一位嘛,每日挥剑上蹿下跳,体质较寻常女儿家要强;二来,暗鸦司医署的行医效率够高,其地位与宋廷的太医局不分伯仲。司医署是为霄凕宫与十三冥肖的大人们服务,当夜猫传唤司医署时,一位常年专替十三位大人治理外伤的司医,见到拾柒时,庶几大跌了眼镜,但面上不敢呈现丝毫疑色。司医在替她把脉之后,便对夜猫道,她仅是寒气渗体,加之疲乏过度,引发了风寒,但并无大碍,服下几日的药,身体好生休憩,很快便可恢复了。
      夜猫压根儿没有任何照顾小孩的经验,不晓得,拾柒这厢不就染了区区一个风寒,就须注意饮食,注意穿衣,注意许多方面的问题。在这种方面,夜猫发挥了懒的本性,就让司医署遣了两名侍医,来照管拾柒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好让他暂时清净一会儿。子斐府一时回归了最原生态的岑寂之中。
      然而,这种岑寂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两日后,一个月清之夜。
      安闲眠了一个白昼的某只猫,慵懒地披衣起身。
      月色入户,落于身上,他正准备启户,却见门口瘫坐着一个人。
      拾柒被推门声震醒,一霎地激灵一般蹿身而立,急急拭了拭屁股上的灰尘,朝着门内某人道:“夜猫,你睡饱了吗?”
      夜猫打量着拾柒的面色,一切如常,遂道:“有何贵干。”
      拾柒搓着掌道:“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睡完了觉,准备去哪儿?”
      夜猫望着她,反问道:“你要跟我去?”
      他的眉眸被月色映照得极为深邃,面色平静,凝注,透现出山川石壑的浅浅轮廓,声调很沉,也许是刚刚睡醒之故,嗓音捎了一点沙哑,话音较平时更深了一些,似欲渗入听者心底。这让拾柒感觉心率有点不稳,打从几日前从水峡回来之后,这只臭猫就变得不大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准。
      听着这五字,她忽感不久才退下去的热量再度染了上来。
      她拿手作扇子,拚命朝自己脸上扇风。
      夜猫微微感知气候,初春的天气,应是有些寒凉——他向前一步:“你很热?”
      拾柒手上的扇风动作更迅疾了,她一面后退,一面随口道:“嗯,很热,今夜太热了,跟大暑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收藏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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