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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杀:影卫 ...

  •   暗鸦,霄凕宫
      大驾迎天早练时,端门灯起禁钟迟。春回御气通黄道,辰景神飚列翠旗。龙骑肃分千陛乾,鸦羣寒并一孱枝。泰日却忆追却地,云捧珠宫光满墀。
      兹诗名为《大兴》,乃鸦主祈父今晨兴时书下而就。
      在第二试炼通过以后,祈父对今年的“丛林选举”成果微微满意,今日,他要召见这三位小猎物。赤兔遂派遣绿慧、枝匣二人以及监舍官速速传旨。
      少时,只见三位身着深色劲装的少年,行在总管大人背后,在他带领下,自阶下缓缓行至殿上。
      这三位少年,与其是在殿上行走,毋宁说是学着人步匍匐而行,一步一步唯唯诺诺,如履薄冰。
      居右一位的少年,身量最壮实,一条胳膊据说是骨折,不自然的在身侧摆动;居中一位,身量不胖不瘦,面色与口音与这里微异,自一如殿内,这位少年的嘴便没停过,惊色居多,却又努力掩饰惊色,佯作镇定;居左一位,目光可算是最淡定,最无恐的,在某一瞬间,祈父与这双眼睛发生了一次对视。殊不知,这双眼睛并没有避开他。
      春月将尽,连绵明光普照进大殿,殿顶上十三具冥肖像反射出暗芒,一束一束的漆影吊滞在少年的这双眼睛之中,橐橐靴声回荡在大殿之内。光色舒齐的暗下来,殿上每一人皆朦胧了轮廓,那是慢慢的,很慢的降下光影,黑暗在面孔上飞跃的一刹。于一捧宫灯之下,黑白双影藂间,少年适时敛下目光,清晰,婉蔼,她不再与殿上位座最高之人对视。她虽无恐,但心下到底有点生畏。
      在总管指示下,三人齐齐对祈父行了跪礼。
      “平身吧。能从数百位甚至数千位人中生存下来,你们是暗鸦真正需要的人。”
      祈父在三人起身后,又唤道:“小赤。”
      暗影之中现出一个雪衣身影,女子行至三人旁数米之外的空地上,对祈父行了一礼:“赤兔在。”
      “这回试炼,加之捉拿纵火贼一事,你功不可没,右边与中间的两位小孩,皆赐与你做影卫,如何?”
      “谢祈父厚爱,赤兔谨遵安排。”
      “祈父好生偏心哦!”另一端,游出一位丽衣女子,面若银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绿鬓视草,眉如墨画,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其窈窕装束与少年们囚车那会儿初次所见无异,她正是蛇姬,
      “人家也有功劳呢,怎么不赏一个给人家?”
      祈父笑道:“小姬,据我看来,你家的影卫可堪比徽宗的后宫,再容纳几个,你这山阴公主不怕后院着火么?”
      蛇姬亦付之一笑:“那么,即使赏赐影卫,也应赏给小於菟这样的人,他现下一个影卫都没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差点害了命。而小兔兔,有红瓦那儿的五个小妹妹呵护着,也不愁什么东西。祈父,你说对是不对?”
      “小姬的心思确实缜密。”
      得到祈父的肯定,蛇姬微微一笑。
      “如此,那么左边的那个小孩——拾柒。”
      忽然被祈父当场点名,当事人拾柒心下猛地发憷,整个人有点儿懵,但她能够清晰地感觉举殿上下所有人的视线,随着祈父这一句话,悉数火辣火辣的燃在自己身上。
      “祈父,我······拾柒在。”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说话,拾柒感觉手和脚都有些不能自已,话甫一出口,她便收到总管大人警戒的眼神,匆促改了口。匪风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耳语道:“我森么我,这四以下犯嗓——”由于稍稍紧张,匪风的话,好比是某种哇爪国的语言,目下拾柒是一句都听不懂了。
      殿上,祈父自袖中掏出一封文牒,对拾柒道:“这封信,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什么?什么信?
      拾柒努力回想着,心一急,则“欲速则不达”般思索不出。
      祈父将信交给总管大人,总管把信递给拾柒。拾柒佯作镇定的接过,这是一封微微起褶的文牒,借着宫灯洒出的光,她在光下看着:
      “ 磬娘台鉴:
      抄奉敝宫传令:某另有任命毋庸兼恭州勘察香船密事。遗缺着神箭手夜猫接替钦此,等因到局。望汝阅后明晨眛爽到局为要。阅毕务必将书付之一炬。开白。”
      磬娘是谁?这个“开”又是谁?
      每一个字拾柒都认识,但合并起来,却如此奥妙难解。
      “右护法李开与蔡京的鸟笼成员之一磬山的秘密文书,为何会出现在你那儿?”祈父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不严自威,他的目光如一张冰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拾柒,她感觉身体就被这种目光紧紧压制住,自己面上的神情、一举一动都收拢于这目光之内。祈父的目光像是质询,诘问,他的话语却十分温容,虽是低沉,但状似寒暄似的随和、闲乐,易卸人心防。假令不是拾柒用余光望了他的眼睛,她便会被这种话语蛊惑住。
      面对祈父面上诡谲的神色,拾柒默然。
      如果“开”是指李开,右护法李开。那么,她便听着有些耳熟。
      —— “仅剩最后一粒解药。我以内巢右护法李开之子的身份劝你招降,献身于祈父,日后的富贵荣华——”
      大火之中,贰拾捌的狂言历历在耳。
      ——“杀了拾玖,偷换夜猫文牒,破坏我们的棋局,阿拾兄,这些事端,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么?”
      如果这封文牒真是右护法李开与鸟笼磬山的文书,那么前一晚夜猫惨遭黑衣人的追杀是否也与此有关?虽然拾柒真的不太了解暗鸦与鸟笼是什么关系,鸟笼又是什么东西,但通过祈父方才的言辞与神色,这封文书是隐秘性质的,且让他敌对与不满——那么,首先,这份右护法李开瞒着祈父偷偷给鸟笼一位名曰磬山的人书信,祈父事先应该是不知情的。
      其次,“偷换夜猫文牒”,假设贰拾捌的话属实,那么在信中的“勘察香船密事”这个任务之中,执行者夜猫因某种特殊原因得到了这封秘密文牒,而身遭不测,才可能会有那一夜的追杀,追杀者有可能是李开的人;最后,如果贰拾捌是李开之子,那么贰拾捌算得上是李开安置在试炼之中的一个眼线,虽然这个眼线用来作什么,目的何在,拾柒暂且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明白,那一晚夜猫在黑瓦监舍的行踪,通过贰拾捌这个眼线,李开肯定知情,那么他势必会遣人夺取文牒,因阿拾的计策,劝退了黑衣人。
      有一疑点,为何会有“偷换文牒”这种事,如果文牒当时在夜猫身上,瓦舍里唯一的知情者就为贰拾捌,他会想方设法偷换或夺走。大火之中,贰拾捌却把偷盗谍书的矛头指向阿拾,他对阿拾下毒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夺回谍书,两人的立场截然不同,那么问题来了:阿拾为何要偷换谍书?他为何知情?他与贰拾捌、与右护法李开、与鸟笼的磬山是什么关联?还有,在何时,阿拾把偷回的谍书放在自己身上呢?如此一来,谍书到了自己身上,那么她是否有了抹不去的细作嫌疑?
      这些思忖只发生在数秒之间,如衣裳上紊乱的针脚,左一针又一针,交织重叠,却足以把拾柒给绕晕了。
      殿上一派阒寂,她只能听见自己砰砰不稳的心率,以及旁边匪风小心翼翼的呼吸,四周不闻一丝响动,其余的人如暗影般,不知何时兀自退却了。拾柒觉得,她好想变成宫娥手中捧着的那盏宫灯,无意识,无存在感,仅知熠熠照亮殿堂就算完成使命。
      祈父仍等着自己的回答。
      拾柒咬着唇,心想:往前走似乎是死,退一步似乎也是死,那么就铤而走险吧——
      大殿之内暗光转明,远空之外宛似传来了轻微的橐橐履声,穿破重重岑寂,携光尘而抵。履声仅消匿于殿门,戛然无继续前行的音奏。一位墨蓝色身影隐于殿柱边上的阴影之中,环着臂,远观大殿上的一出好戏。
      拾柒无所察觉,她脑中拚了命般斟酌措辞,措辞是假假真真好一点儿,还是全然是真;亦或是全然是假?
      祈父见拾柒的神色微显僵白,眼神几乎是蘸在地上,遂是不予为难,正想开口。
      讵料,拾柒率先开口道:“回禀祈父,这封信确实是拾柒从夜猫身上所窃。”
      少女声嗓潸亮,一字一词润清无比,如夏夜沉落的蝉声一样,在寂殿之中卷起了一圈一圈涟漪。
      一旁的匪风与子房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匪风暗暗对她咬耳朵道:“肆柒,你死不死要‘靓’不要命?药可以乱次,话不能乱讲,当心脑袋瓜子啊!”
      祈父闻之亦是微怔,眉头淡淡蹙起,他与大殿之外那个墨蓝色身影对视之后,少顷,舒然展眉笑道:“由此,伪文书也出自你手?”
      拾柒面色有点像搅了几圈浆糊,顿了半晌,方才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也不知道背了谁的黑锅。
      拾柒又接着道:“前一晚,猫大人受追杀,来至黑瓦监舍暂避一夜,刚巧正值拾柒与另一位同伴守夜,于是我们俩请猫大人到后厨的酒缸里避一避,猫大人因是成功躲掉了追杀。当是时,拾柒鲁莽万分,请猫大人从酒缸出来时,不慎弄湿了他的衣物。在清洗猫大人的衣物时,拾柒无意发现秘密文牒,又碰巧发现同舍之中暗藏歹人,歹人觊觎这封文牒。于此,拾柒遂起了私心,猫大人的遭遇如果由此物而起,那么拾柒就欲替猫大人挡掉这些厄难,故自作主张偷换了文牒。”
      毫无立信之地。实际上,祈父已然察觉到,右护法李开于两三年前就怀有异心,谋职专位,与鸟笼的合作是其大势所趋,祈父遂顺水推舟,假意对内巢争权之事睁一眼闭一只眼,无论是战楼侍卫遭遇袭击、十三冥肖的成员被异端偷袭,还是内巢纵火案、追杀案,祈父均顺意让这个李开得势,他与夜猫等人来一个示弱阴虚、请君入瓮,在夜猫被李开擒住的那一夜,李开便完完全全暴露了狐狸尾巴,再次致信与鸟笼磬山,并且率人纵火,只因文牒未找寻到之故,未免得留下蛛丝马迹,故割除后患。现下右护法李开已被斩首,其宗族行连坐制。据李开死前招供,尚有一名庶子名曰李凯身为内应,藏于这批拾柒小孩之中——目前,按照赤兔呈报上来的消息,李凯已与大多数少年被大火烧死。
      拾柒的辩词在祈父这根老姜看来,不亚于是漏洞百出。不过,谅她能有这份胆识与思量,诚属难为可贵。
      祈父便顺藤摸瓜,声线陡然寒漠道:“若照其所言,文牒是全系于你,你这可是向我邀功?”
      “拾柒不敢。”佯作冷静的声音。祈父的语气好凶,按照话本子套路来,他莫不是要治我罪吧?!
      “你对夜猫的所行所为,他本人可知情?”
      “回禀祈父,此事权属拾柒一人所行,与猫大人毫无关联。”拾柒一面答,一面暗暗腹诽:天哪,种世念啊种世念,你也太恶心了这,你说你,怎能讲出如此矫作的话!
      “看来,你可是对夜猫忠心耿耿,但凡什么都替他着想。”祈父玩味道。
      “拾柒不敢,猫大人是您的部下,是暗鸦的一员战将,拾柒护卫猫大人的安全就是护卫您的安全,护卫您的安全就是守护整个暗鸦的安全,此关乎公义,均是殊途同归之举。”
      “哦?这与你之前的话不符,你说护卫夜猫、偷换文牒实出于私心,现下你说出于公义,两番说法相互抵牾。拾柒,你以为这些说辞,我会相信吗?”
      拾柒闭紧眼睛,袖下捏紧拳头,一股淤腥之气憋在胸中。唉,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能让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拾柒因莽撞之言冒犯了祈父,恳请祈父赐罪。”想想老种他们在朝堂之上的行止,每每触怒圣上之际,他们几乎都会用这句说辞,这句话是个万金油,令诸位宰臣屡试不爽,目下,她依葫芦画瓢般的借鉴一番,应该不为过吧?
      “赐罪?好啊,就给赐你一个罪。”
      什么?还真的赐罪了!这位鸦主为何不按照当今圣上的套路走呢?拾柒欲以退为进,谁料祈父直接落井下石了。
      “小夜,”祈父的声音仿佛很遥远,“这个顽童,就赐予你做影卫,给你好生调教一番,你觉如何?”
      小夜,这名字呼唤得真是亲切······然,这个小夜乃何许人也?她要给这人做影卫?这也能算是赐罪吗?
      拾柒心间正纠结之际,身后传来了声声的靴响,靴声于大殿之中回荡得格外清晰明了。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一双熟目的黑履呈现于眼前,接着是墨蓝底色衣袍。
      男子行路的动作与衣影,超越了拾柒目视的高度与范围,在暗光当中,她只看见,那个男子被修饰成一片黑色剪影,线条于逆光之中被进一步简化,他终成一块极小的铭印,钤入她狭小的眼界中。
      她忽而记得,曾前,她也以这种视角对这名男子一番窥望。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仰望,原来会开始的那样早——能跨越种种巨大的不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Duang!Duang!Duang!咱们的拾柒小娘子与夜猫大人要正式交锋啦!列位看官们,你可能会后悔看了我的文,但绝不会后悔上了我的车。再过两章,高能预警便会出现哦。祝看官们品文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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