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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一百四十七杀:擒纵(下) ...

  •   “哪有什么唱完唱不完的,曲儿对你而言可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郭玉自动略过子路最后一句话,扬臂推了推他,催促道,“随便唱哪一个顶着,快点儿!”

      “呃,这······”经这厮这番一催促,子路的脑袋似是卡顿了似的,一时之间有些转不弯。

      郭玉小心地观察着夜鸦的神情,一种以身饲虎的悲壮之感袭卷全身,见子路无应,他再度催促道:“还停在这儿干什么?快唱啊!”

      “好、好、好!就当是小爷我当了一回优伶。”

      子路面色是绞尽脑汁般的艰涩,舔了舔嘴唇,脑袋之中酝酿着什么,双掌有一下没一下的击节奏音,好半晌,他终于道:“胖子娶老婆,胖子讨婆姨,胖子欠老子三百两,今年没还钱——”

      他唱着哼着,身体遂声调的起落沉浮而微微晃动着,“利叠利,利叠利,实在赚一笔,若不还啊就给这胖子喷臭稀!再算算,又叠利,三百两变六万两,抽筋又扒皮——”

      唱至此处,子路倏然见到夜鸦的眼珠子弯了弯,垂了垂,小脑袋一点一点,身体跟着子路的曲调旋律一块儿晃动,模样煞是享受。

      “你这是什么曲什么歌?”郭玉的双耳有些不忍卒闻,子路这位兄弟的唱功实在不敢恭维,但他又不好打击他,于是仅如此道,“我怎么以前都没听你唱过?”

      “哼,”子路哪里听不出郭玉言语之中的奚落之意,用手肘捅了捅他,“那你来唱,夜鸦倾耳以听。”

      “等等,让我先扎个马步,热一热丹田再唱!”

      郭玉左腿一个垫步,下盘顶沉,蓦地将双腿屈成弓形,两条手臂在空中舞动。

      “你老娘——”他双臂抖了抖,旋一个半圆,指往一个方向,口中跑起了花腔,“改嫁!”

      子路圆目诧睁,这厮编的曲词咋比他自个儿胡诌的还夸张。

      只闻郭玉又继续唱道:“你老娘嫁给了一个矮冬瓜。不料那矮冬瓜,屁股有块疤——”

      夜鸦滴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郭玉,神吸魄引,颇为津津有味地观看着这两个泼猴般的二货同台演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子路提气沉声道,“奔流到海不、复、回!——”

      夜鸦勾喙喷了一口气:“······”

      “去、去、去!你这个煞风景的,这个时候吟诵什么李太白的诗!”郭玉撞了子路一下,击节畅吟起来,“要唱就唱这首种——”

      说着,他一面晃动着臀部,一面双臂剧烈地动着:“老谭挑着一担炭去炭摊卖炭,老杜挑着一担蛋去蛋摊卖蛋,半道之中老杜招呼老谭聊起炭蛋,老谭耽搁了买炭急得挑起炭担,怎料炭担撞着了老杜的蛋担,破了一担蛋,老谭没有卖成炭,老杜更是赔了蛋。”

      “每个大年初一,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

      见子路唱着唱着就跑调了,郭玉急忙纠正道:“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贺新禧——”

      “不是恭贺新禧,就只有恭喜二字吧?”子路扭首问道。

      “别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这个黑家伙听得开心就成了!”

      夜鸦忘记了挣扎,出神一般望着这两厮,勾喙之中发出类似“啯啯”的声音。它的勾喙两端朝上方,朝眼睛的方向稍稍蔓延。这只黑家伙咧着嘴角,有些天真,有些顽劣,同时有些好奇,又有几些冀盼与向往。

      这是极其自然的一个笑,众人望着这份笑流淌过腮部,淌淌然而过,最后注入黑豆般的两只眼睛,又逢一回甘霖,瞳孔之中灰空色的黑,悄悄有了盎然生气,眼睛蕴有笑意。它笑了,真的笑了。

      子路与郭玉见状,对视了一眼:“既然如此,那就——”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目下是三月四月交嬗更迭的凉寒光景,去大年未远,这两人今次于此地唱诵此曲,实属抽风之举。

      夜鸦眨眨眼,有些犹豫着,欲伸展开身体去触碰这两个二货。

      然而,这两个二货竟兀自开始臂勾臂转起圈圈来了,“板凳宽,扁担长,板凳比扁担宽,扁担比板凳长,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板凳让扁担绑在板凳上。”——

      待好不容易让这只捣蛋鬼放松警惕之时,子路便上前取下了缚于它爪上的东西,众人迅疾围上来静观。

      此物乃一卷信筒,白纸墨字,字劲遒隽,笔锋毓秀,山勾银画,蔚然成风。

      其字迹令人赏心悦目,但信间的内容倒是教人赏不起心,悦不起目来。

      只见信中仅有数行字:

      “一个时辰后,岛将爆,切速撤。”

      言简意赅的十一字,看似有报信者的轻描淡写,神色之中的风平浪静,却于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子路捻信纸的手指禁不止颤了颤,众人的神色亦随之跟着颤了颤。

      “这定是夜猫发来的讯息,我们要赶紧行动起来!”子路忙把这端的情况写在备好的纸扎上,写毕将其缚系于夜鸦的足间,受囚久矣的夜鸦终是获得了解放,朝着岛内的方向振翮遁去了。

      鉴于事态紧急,子路让众人制造起了“四面楚歌”之势,让其声称“岛将爆”的笑意,这吸引来了小昆仑的注意力。他和郭玉遂是直接将信札交给了他,道了声:“这是夜猫传来的情报,我真担忧你家主人还未来得及报仇雪恨,就被炸药给炸死了。”

      “岛将爆”彻彻底底将小昆仑给震慑住了,他连质疑的声音也无,将此事告知给了白髯客,近旁的白鹤闻之,俏颜之间掠过一抹深忖之意,不禁笑道:“倘若兹事属实,看来夜猫是可以罔顾这船上一切人的性命,他根本不受任何人的桎梏与胁迫,呵,损人又不利己,还真像他本人的行事风格。”

      白髯客登即暴了一句粗话,瞬即将信札撕裂个粉碎,怒喝道:“你怎知兹事为真!万一是虚张声势之计?!”

      “我了解夜猫,”白鹤嗓音走低,似有些自嘲的意味,“为达目的而不择一切手段,我信他绝对会这样做。”

      布局缜密的一盘棋,随着这封信的出现给悉数搅乱了去。

      与之同时,对端的官船步步紧逼而至,白鹤的神色未明,沉声道:“把人给了吧,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

      “臭婆娘,你何时又作起了活菩萨来了?”白髯客冷嘲一句,“要老夫放人也不是不行,但老夫并非畏死之辈,今夜不见到拾柒,老夫誓不罢休!”

      “我献上一计,大可在危机生发之前让你的仇家出现。”白鹤道,“前提是把人放了。”

      一刻钟之后,这条船上的所有人质均被解放至官船之上,并且那些失踪的货物被出动的官兵给悉数寻回。

      原本按着计划走,官兵应该彻底出动,将岛上的所有寇贼剿灭,但据子路透露的讯息,恐怕时间已然不多了。

      为今之计,需要全员安全撤退!

      如此,计划之中最为主要的两位主人公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

      岛上的另一端,月松风草,缘原绮合,月华云实,傍照星落。穹下流烟,共霄气而舒卷,林上黑木,杂松柏而葱蒨。

      时下,一处黯坯之地,水石青厉,高岩四匝,峻木岑蔚而星列,即石成基,凭林起栋。时有一个黑影越河疾涉而登陟,其负有一人,月悠悠以孤上,衣影飘飘而将逝,杳然不复自知在天地间。

      皋木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草偃短唳发,林空笥月悲。曲中无别意,聊赠潇湘枝。

      黑影恰是夜猫,他正负着拾柒朝着计划之中的道路行进。他心有雷霆而面如静湖,此是他生命的厚度,由沧桑堆砌而成,一路之上皆为劲步当车之势。

      幽鸟独咏山阿,听风声以心思。

      他负她于熏黑般的地壁上左折右拐,跃过拨拨石林,雄武的树势撑开蕨叶大伞,密蔽穹空,数片月影倏现倏隐,游蛇一般于林中狡黠漫游,忽而落在夜猫的额庭上,忽而停驻于他的双目之上,忽而飞过他的面容轮廓,忽而那月影沉沉堕下,扑来盖住了拾柒的眼睫。

      身后那些追寇欲逼欲急,夜猫的移动速度亦然愈发迅疾,履底厚厚的腐叶踩出的泡沫似的,叽叽叽作响。

      许是移动速度过快,拾柒渐觉有些气闷,加之她已经服用过解药,故不忍让夜猫这样负着她一路走,遂是道了声:“放我下来,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少顷,夜猫错道避开了江寇追击,为拾柒寻了一块隐蔽的平石,让她安然卧躺,而他孤坐在近旁的石上。

      拾柒发现,她的头顶上便是可望之月,四遭便是动怀之鸦唳。

      借着月光,她察见了夜猫身上的伤创,伤创骤集于肩端,像淤伤的一斑斑褐青、蓝紫,血似大口,蚀人腑脏。

      她在惊诧夜猫肩部披着刀创时,仍能依然声色不动地抱着她奔逃。

      他一端的肩膀,血染透了黑衣,伤创是用一块黑布潦潦草草地包住,但那些溢出的血,如兽一般一路吞噬了下来,脓肿的红意,骇人双目。她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可他面色却平静如水,披伤且抱她前行,像是在行一件抽丝剥茧般的平常事。

      他对伤创、对流血、对死亡大概是麻木了,像他握弓的手掌——记忆之中,拾柒是曾无心触摸过他的手掌的——许是练箭次数繁多,他的手掌结了一层糙皮,长满厚厚的茧,如老种的手掌一样,对什么兵器锋刃都敢接。他一直如此。

      晦寂的夜色当中,夜猫总是一个表情:没有表情的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风平浪静,落雪无声。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夜猫肩上的伤创。

      他好像带着她自己,依次冲破了暴躁的追剿声,穿过了晦暝的暗林,弥渡了又一回死生之海。

      “大人……”见她想说什么,夜猫微微倾过了身体:“嗯?”

      “你……受伤了。”不知为何,有些问题拾柒竟然一时问不出口,仅道了这样有些无意义的问话。

      “这很正常。”他说话时用着一种近乎淡漠的腔调,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腔调,似乎肩上披创、时不时涌出血的那具身体并非他本人的。

      倒是拾柒她自个儿,嘶声一阵阵的,因为小腿处的伤口微微发痒。

      “大人,你靠过来一点,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虽然处境如此危急,事态如此严峻,让拾柒觉得自己极可能会命尽于此,所以她觉得如果下一刻便会丧命的话,还不如此时此刻放缓一些节奏,趁此做一些她老早想做的事情。

      比如,问他一些她尚未问出口的问题。

      夜猫闻罢,没问她为什么,道了一声“好”,遂如言倾身而来,两人的距离因此又近了一些。

      拾柒嗅到了他身上微显血腥的气息,她吸了吸鼻子,没有排斥,恰恰相反,她竟然有些享受。毕竟,这是人间的他,愿为她流血偿命的男子啊。

      “大人,执行任务的前一夜,就是有烟火的那个夜晚,我对你所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半。”他静默良久,尔后直言道。

      “是哪一半?”她深深望着他。

      “前一半。”

      “那就是后一半没有听到,对吗?”她的声音显得孱弱起来。

      “这些事可以等任务完成之后再说,况且,你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宜顾虑他事。”夜猫打算终结这个话题,佝下身体,一只胳膊从拾柒脖颈之下穿过,借势搂起了她上半身,欲将她带离现场。

      “大人,有些话我要现在说!”她难得倔强起来,声音是孱弱,但眼神却掺了深刻的重量,显得格外沉着,她伸手揪住他的前襟,一举将他拽向了她。

      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止,一旦践行起来,需要何等的勇气!

      夜猫没有料到拾柒会这样做,身体因她之力而靠拢了过去,她的面容占据了他的视域,直至她的鼻端触碰到了他的,一阵温腻的触感借此袭遍他的全身——他适才意思到了自己原欲阻止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大人,我怕我不说出来,今后便再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的力度处于失控的状态,把自己逼入与夜猫彼此以极近距离的对视境况,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有勇气,但一抹悄然的羞赧占据了她,迫得她之后没有勇气与他对视,选择阖上了眼睛。

      “你说吧。”他想要退开一些距离,怎奈她的小手紧紧揪住他的前襟不放,让他不得不维持着与她“碰鼻”的姿势。

      她的气息缓缓游了过来,一种属于少女的思绪如游鱼似的撩逗着他,他无声地攥紧了拳。

      “大人,我的后半句话是……”

      他看着她阖上的眼睑,睫毛沾着几丝微不可察的湿意,他感知到她在紧张。

      “是什么?我在听着。”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悸动迫着他要进行些什么动作,想要伸手去,结果又被内心的理性给堪堪按捺了住。

      “后半句话是……是……”

      “嗯?”

      “就是——”终是下定了决心,她睁开了眼眸,决绝的直视着近在眼前的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感觉我中意着大人啊,所以才会生了私心,劝着子衿打消对你的想法。”

      ——我中意着大人。

      说罢,她眼角之处一滴热意隐隐撒落直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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