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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一百三十五杀:遑遑(下) ...

  •   他这忽然一句让金不换面上的愤愤神情维持了半晌,继而拍腿大笑,她的笑声与她的熊掌一样,雄浑,够劲,结实,似有把人骨给震破压碎之势,与其是在笑,毋宁是在给夜猫示威,以碾压他的气势。

      金不换的笑声持续了很久,夜猫任她如何笑,不动声色。

      末了,金不换才姗姗止住笑声,她似乎有恃无恐了一般地抄起了两把长刀:“你中毒了?找我来寻解药?”

      “半个时辰之后,这座岛便会爆炸。”夜猫淡淡地抛出一颗重磅炸弹,“你如果愿意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亦未尝不可。”

      “什么!?”金不换刚欲出刀的姿势被这一句话一摄,她已经领略到之前的一阵炸药的轰动,那阵炸药的轰力属是她平生未曾见过的,她也深深晓得,目下饶是这王八犊子的话再夸张,可叫她不得不信!

      金不换不是畏死,她落海为盗之时,便已往鬼门关走过一遭,这具肉身已然死过一回,就不会再畏惧第二回,前岛主生前将此岛托付与她,予她以新名,赋她以新生,许她以归宿。那个身职前岛主的男子,践行了对她自己的所有承诺,他令她剥去一切女子原有的荏弱,以男人该有胆量与强硬面对现世,过去以往的一切重塑了她自己。

      无论弃离师门斩断前缘,亦或是选择跟随他落海为盗,金不换她是心甘而无悔的。迩来十多年,他故去已久,由她掌舵这座岛的存亡。

      假如,把岛上的所有弟兄友朋一同与自己葬身于此,便是自私,便是不义。

      倘若这座岛要毁于今宵,那么她定会誓死捍卫到底!所有无辜的弟兄,她不能拿他们犯险!

      既及思及此,金不换双目有些充血,她仰起首阖紧了眼,倏而又睁开眼,狠狠瞪着夜猫,她自怀中掏出一个短颈的鱼白小瓷瓶,在半空之中抛了一周,后稳稳接住,朝他喝道:“王八犊子,你若是够胆够命,就过来拿!五秒之内,你若拿不到,我就把瓶子毁掉——”

      说毕,她未留给对方斡旋转圜的余地,将小瓷瓶往上空一抛,口中宏声数道:“一。”小瓷瓶自金不换掌中朝上空飞驰而去。

      夜猫目光自她身上转挪至瓶子身上。

      “二。”小瓷瓶悬着鼓鼓的身体,直直飞往了最高处。

      “哐”的一记金属交迭之音起,金不换两只掌上的长刀泛起泠泠的鸣音,长刀像是她身体的延伸,刀尖似是蛇一般,开始觊觎着上空的小瓷瓶。

      “三。”小瓷瓶已达最高处,开始直线呼呼坠落。

      淮巳脖子上的剑锋之力猝而消散开去,背后的桎梏转瞬之间卸了下去。他歪歪倒了下去,捂着脖子咳嗽。

      “四。”金不换将刀刃扬起,小瓷瓶庶几与刀尖相触。

      即将相触之际,金不换蓦觉面门上一阵疾风袭来,大见险艰,遂掌中刀势如翕动的鱼鳍一般,在半空之中行了半圈,蕴好气势急袭对方要害穴脉!

      夜猫料知她会如此,借着这回刀尖之势,身体一侧一倾,与她的刀势错身而过,莫邪剑自掌中扬起旋风,斜斜地把半空之中的小瓷瓶卷了过来。

      金不换怎能令他得逞,忽地大喝一声,双刀翻飞,威力陡增,她的刀法高妙莫测,使得夜猫的剑尖堪堪接住了小瓷瓶之后,一时无从反防转攻,他仅是一边抵御她的刀招,一边行将小瓷瓶收入袖中——

      然而,抵御之际,金不换的刀势一刀前拒一刀后封,招数虽是平淡无奇,看不出师承何处,但她每一出手都是恰到好处,封蔽住对方全身空隙。

      她的刀招发了数十回,夜猫见招诉招之后,发觉其刀势与寻常之辈最是不同之处便是静多动少,只一出手,快逾电光火石,不留余地,生似深知他会发招,每一招封架都可强制机先,恰到好处。

      夜猫心感不耐,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行将奔逃的淮巳,嘴角微微勾起,下一刻,当金不换的杀招势同闪电似的疾劈而来之际,夜猫随即移身,落在淮巳身前,抄手拿他作刀靶。“你怎么如此无耻!”

      金不换见状,刀势未来得及敛住,直截了当地将前端的白骨卧榻斩裂为齑粉。

      “听说,你同门师兄白髯客就在岛畔的船上。”夜猫莞尔,剑身戳淮巳后背的脊梁骨,而数十个蓝衣客瞬即围拢上来,复执着长刀对准他“淮掌事,这可是你亲口所言。”

      “没错,我的确请来了白髯客来与当家叙一叙旧情。”事态已然离淮巳的计划超出太远,而船上的三人是他的最后筹码,他成竹在胸地望着金不换,“不过,我请他来,不仅是来与当家叙情,更是来剿灭你们这帮逆贼。”

      说至此,淮巳无所畏惧的笑了笑,“夜猫,你虽擒住了我,但你可奈何不了白髯客他们主仆俩,我相信,今下,他们已经把你的同伙们悉数擒住了吧?”

      夜猫面上没有波澜,掌中的剑在淮巳的背上撞出了一个血痕,淮巳咳出了血,仍是笑着继续道:“或者,你的同伙被杀掉了也不一定。你看看,是你的炸药威力迅捷,还是白髯客的乾坤掌力更致命一些······”

      淮巳口中的话未吐完,他便见他的胸口上钻出了一个两寸多的剑身,莫邪剑已然在他的背后进行一次更深的开拓,凿下了一口直棱棱的血洞。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梦魇,在蓝衣客回过神来之际,他们望见半空之中一具不住涌血的人体朝他们的方向抛了过来,有几个上前速速接过——

      金不换面色凝重,心中半怒半惊,怒得是夜猫竟可出此毒手,惊得是师兄竟然真的来探望她自己,双重情绪交杂之下,她无法全神应敌,出招慢一步,予夜猫以可乘之机,他几个点地,掠起身体就往洞道之外疾行。

      金不换恶气难出,脚下生风,当即一刀直破,一刀横扫,严密封住对方的疾势,且刀中暗运错击威力。

      夜猫不欲试她刀上功力,迅如掣电般避身而过,且上面莫邪剑化虚为实,转防为攻,劈击而去——金不换的刀上真力增至八成,原式猛攻,身体随着刀势旋至他身前,两刀合击之下,她的攻势迫得对方无从遁步。

      洞道之中,两人面对面作势,厅堂之内的海盗看不出个中奥妙,唯有少数几个曾见当家使过双刀的方才领略得到其间惊险。

      金不换的刀式没有江湖之上的那么讲究,它没有名字,也没有细到分成几式,它俨然就是一位无名之辈,降于海上,吃了二十多年的海水,尝尽了水之咸涩。

      它继承了一个女子的喜怒哀乐,该怒时便怒,该乐时便乐,该狠时便狠,此刻金不换悉身的怨火加诸于它身上,它有了一种非覆灭敌手不可的使命感。

      夜猫又横剑抵挡,忽见金不换双刀之上发出浑厚真力,似欲与之拼上性命,他目光深了深,虚晃一剑,领开对方的眼神,底下陡然掣步后撤。金不换蓦地将一刀横阻,另一刀捉准他的破绽贸然一撞!

      夜猫身体顿了一滞,但极速恢复过来,他后撤的动作没有停。金不换的刀刃扎入了他的左肩,他的目光没有偏斜,借莫邪剑将那把刀随性的劈了下去,金不换欲在出一刀,但对方空置的那双手微微扬起,袖中挥起数道暗光,唬得她瞳孔一缩,疑其留有后着,瞬息之间便收刀抵御。

      “簌簌”一记声响,眼前的人蓦然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唯一的踪迹,便是地上的一滴一滴不规则形状的血迹,一路蔓延至洞府外端。

      夜猫,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哼,你根本跑不了多远!

      当一串迫促的疾步之声,于草丛之中悸然而响之际,远望上去,不见疾行之辈,惟见大片的草丛纷纷倾扶着腰杆,一道线形的痕影在草中速速穿梭着,穿过高冈,越过岗哨,跨过海盗的瞭望,直捣此岛的西北角处,一艘系有红旗的渡船。不逾一盏茶的功夫,疾步之声在一艘渡船前徐徐止住。

      水影之上,倒映出三个人高矮不一的参差形态。这三人,正是子路,小银锁,以及依然保持老鹰抓鸡雏姿势的阿韭。阿韭他疾奔起来,整个人不带丝毫喘气的,诚然一枝箭簇形的“百步穿草”四字,以自己作弦上之箭,一路上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便抵达目的地,他敬业地仍是没有把两人放下来。

      隔着几拨水植,他略略望了渡船上一眼,其上似有人影移动,但看不清其形身面目。

      子路的肚腹被阿韭那干瘦得仅剩癯骨的胳膊一夹,夹得变形,夹得腹中的脏腑相互竞逐,个个移了位。

      小银锁的状态也不必他坏到哪去,一路“哎呀哎呀”地“哎呀”至今。

      阿韭对这俩个熊孩子没辙,只好放开了他们。打从他自个儿服了解药之后,功力渐渐恢复了七七八八,与人打架的功夫仅有半成,但自卫逃遁的功夫却如源头活水,滚滚翻进身中。

      子路与小银锁就像坐上了一回名副其实的急脚递,两颊被风吹的变形,发型也乱成了一遭,整张面孔被风吹得僵透无比。两人一面调整仪容仪表,一面辨识了眼前的船只。

      子路观船不忘说话:“那个,阿什么大哥,”因路途颠簸,他脑袋之中把老者的话差不多给颠走了,仅剩残存的记忆轮廓,只知他叫阿什么,不知第二字,“拾柒他们没有跟上来,会不会——哎,我想起来了,拾柒她曾跌入了大蛇坑,她有可能中了蛇毒······”

      一句被他说得毫无次序,脑中有什么重要信息,就不加筛滤地眉毛胡子一把抓,阿韭望着子路的神色,这个小孩面上写了明显的“心慌意乱”四字,故晓得他在担忧什么,遂一只鹰掌勾在他肩上,一股尖力自鹰掌上似推着浪潮一般滚滚而来,到子路的肩膀这里一推,尖力给铸进他肩骨之中,扛不住,鹰掌上澎湃的力量轰隆隆迸发出来,云崩岸裂一样,子路吃了一痛,阿韭竟乐呵着地道:“小小少年,世界这么美好,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你呢,就别光顾着忧心焦思,横竖有阿剪他们在,夜大人与拾柒,八成不会有事。”阿韭没有把话说满,给自己留了两成的余地。子路惊觉这人如此乐观,被关了这么久的铁牢,受了牢狱之灾,精神状态仍是如此饱满,受难的人现今反倒来安慰营救的人,殊不知,子路恕他实是无法对其话中的“美好”感同身受。小银锁厚着脸皮插上一句:“如果不是你们行动太慢导致我跑回来找你们,我呀,早都在恭州做富翁了!”

      “臭小子,你还有脸说这回事——”

      正说间,三人却见一艘楼船泊近了岛畔,不知为何,它好巧不巧地贴在了他们眼前指定好了那艘系了红旗的船上。

      事出有妖,小银锁忍不住叫出声道:“那座楼船就是淮巳那厢的!白髯客他们就在······”他剩下的话悉数被一只大掌给塞回了进去。阿韭捂住他的嘴,身心感知船上有两股极是压迫之气,遂轻声道:“有人。”

      小银锁睁圆了双目,眨了几下眼,阿韭确认他不会在用嘴搞事之后,方才放开了他。

      既及三人猫着身体涉水躲藏进船身底下,还没来得及换气之时,出其不意地,船上陡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似是船板或者桅杆被崩毁而发出的剧烈悲鸣。

      于三人的眼前,突地撞见一堆碎木碎块如熙熙之雨般,自船上堕了下去,打他们仨的面门上险险划过,激起水花满天,那些木屑浸入水中,继而浮在了水面之上。

      此际船上,一位身着稔紫色绉纱宽袖裾衣的女子,瓜子脸盘儿,面上晚妆新,眉目似有情而不露,有狠而微隐,其颈下衣裳交领的边缘,镶有大朵黑线绣梅,月光探照而来,她衣裳的梅花仿佛有了盎然生气一般,如松之傲,如兰之馨,如仔细瞅瞅,数朵梅花之中,停驻着一只单足雪鹤。

      似用手招一招,它可自梅花之中飞出来回风舞雪似的。

      她正是白鹤,鹤归楼的楼主。

      她朝船艄上一个白髯飘飘的壮阔身影款款行来,目光流转至他身前的桅杆,其身已折裂,甚至船板,被凿下数个巨坑,无数尘屑翻飞,此船横竖即是一片狼藉,莫能再用。

      白鹤知是这厮又疑神疑鬼,遂甩袖喝道:“粗野莽夫,谁叫你动辄又滥用武力?人质就在楼船中,谅是‘他们’前来,亦无可能畏手畏脚躲在此处。”

      “仇某宁杀错,”白髯客目视远空,声如鼓槌震地,“也不可放过一个!”他迎着月光水色,独立船艄,神色静穆,一任海风扬起衣角发带——

      船底下,三个人正险险的钻入水中,隐住声息,绕着弯子而游过船只,往隔壁的楼船荡移而去。阿韭在前,子路居中,小银锁在后。

      后者的憋气功与凫水极巧跟他本尊的扒手功夫是两个极端,水面仅就及至他的胸口处,他却如行将溺弊之人感到彷徨不已,水中的两只胳膊越发瘫软无力,居中的子路好像感觉到后面那厮的速度愈来愈慢,登时转过首来,十分鄙夷的道:“你该不是害怕得想开溜了吧?”

      “不是······”小银锁无意之中呛了一口咸水,隐抑地咳嗽着,“我不会游泳啊,大兄弟,行个方便呗,捞我一程好不好······”

      “别为开溜找什么借口,”子路蔑视了他一眼,瞬即背过身去,继续跟上阿韭的游踪,“郭玉他们有难,你在这儿畏畏缩缩,我告诉,这里有食人鱼,你游得这么慢,当心被他吃掉哦······”

      “什么?食人鱼?”小银锁的脸“唰”得的白了,声音有些发抖,但下一瞬有恢复过来,对着子路道,“你少骗我了——”

      他正要摆手,忽然手肘碰到了后边的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有点硬,硬中带软,而且有些颤藻状的东西缠在他的手肘上——

      小银锁的面色倏地又白了,他心脏先是狂怵,再来是怦怦直跳,他原本被寒水冻得微微僵硬,随着这个触碰,现在身体的四肢百骸悉数沸烫起来了,他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手肘继续碰那个东西,那个软中带硬的东西似乎凑得他更近了些,似还涣散着血腥的气息,直冲小银锁的鼻梁,他的手肘部分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打了一个寒噤:“子路······救我······”

      他从嗓子眼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音。

      前端的子路头也没回:“小子,装可怜是没用的,我早不吃这一套了。”

      小银锁吞了一口咸沫,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的,使得整个人向后一翻,摔入水中,水声隐隐作响,他的脑袋戛然磕在一块冷冰冰的东西上,小银锁下意识闭紧了眼,双手四处乱抓,紧接着,他的左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而黏滑的东西,这个东西成齿状排列,居然有点像人的牙齿······

      触感传入神经之中,使得小银锁瞳孔一缩,它它、它该不是、就是······

      “子路······”小银锁双腿发软,他鼻子上一抹鼻泗滑了下来,“真真、真的有食人鱼啊······”

      子路被小银锁那厮搅得万分不耐,他一面转回身来,一面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笨瓜,那是我骗你的,世上哪来的食人——”

      不知目睹到了什么,子路口中的“鱼”字尚梗在喉舌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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