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6、第一百二十六杀:暗流(下) ...

  •   夜猫揉了揉眉心,似是受不了这种扭捏矫作的场景,他习惯待在冷寂的静谧之中,宋寅这种屈服方式,对他自己而言,无异于是极为陌生的。

      情感这种东西,只有与存在过感情的人交流,才会产生共鸣,才会不显得空洞。

      拾柒注意到他的不耐,知道了他怀疑宋寅在做戏以掩饰是非,宋寅属性里有一半是浪荡,一时半会,浪子哪有这么快回头的呢?她遂对这只弑气微重的猫使了一个“快了快了”的眼色,倏而朝窖子的一侧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宋寅愣愣的直起身体,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头挂荆钗、身着粗布衫的一位女子在一个丫鬟、一个身形上圆下窄的汉子的搀扶之下,蹒跚的从木桶堆中行了出来。

      女子的面貌,俨然是一副饱经风霜的老态,但年青的样貌与线廓仍留驻于眼上。宋寅回头看到了,女子身形干瘦,她在直愣愣地看着他——她的头发稀疏,虽白得灰扑扑的,但该修剪的地方都已修建过了,没有披散着头发,在微焕的烛光不间断的缓照之下,她的发饰整洁。只是,她的脸色蜡黄,稍显苍老之态,褶皱纹子横七竖八,腮帮子瘪着,颧骨凸着,下巴尖着,整张脸上只有眼袋有肉,腰部微微佝偻,身子前倾。要不是有丫鬟搀扶着,宋寅担心她会扑到。不论哪个方面看,这个女子是一个被生活磨干的人。

      拾柒见他们彼此相识,不由得想起一句话,也不知是谁说的——生活是一个大杵,把人磨成了粉末,但人本身就是大杵的重要组成部分。

      宋寅无法辨认女子的朽态,目光却与女子的眼神对契上了。他认出了女子望他自己的眼神,那是属于刘贞才独有的眼色与容态,她现在每一个举动都让他心中摇曳。一些怵目惊心的征候在她这张容颜上生根。映着残膏的微光,刘贞有了长长的一串面影。如坠梦中,流年往昔,那样长一串一模一样的的俊俏,一模一样嗔怒带笑的面影,令这个向来无所畏惧的男子恐惧不已。

      妇人正是刘贞,丫鬟亦是环霁,而那位上圆下窄的汉子,恰是之前潜入拾柒屋中的肥缶本尊。他原是宋府的一名司阍,与环霁感情甚笃。

      “贞儿······”宋寅杵在原地,顿了好半晌才晃过神来,又急急欲扑上去——

      “你这老不死的!”突然,刘贞拔下一根簪子朝宋寅面门砸去!

      宋寅被戳中了鼻梁,“哎哟”几声,抬掌捂住脸,

      刘贞似是觉得自己力度过重,故从环霁与肥缶的搀扶中挣脱开来,身形一颤一晃地行至宋寅面前,用袖袂拭去他面上的血渍:“老爷,你要不要紧?老身下手不是很重的啊······”

      见老夫老妻如两个少年少女一般言语,拾柒与小悟当场愣住。

      “夫人!”环霁一把扶住刘贞,眼神对宋寅仍是存有几分戒备。

      “贞儿,”宋寅握住刘贞的两只手,“当年的事······”

      环霁见刘贞面色不是很好,遂索性替她说道:“老爷,这都是误会啊,那一夜,夫人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您的事,都是淮掌事暗中使诈!事实上,那夜,夫人恰巧路过淮掌事的屋外,无意偷听到他与账房先生的对话,他们中饱私囊,对账簿乱做手脚,竟还与海寇有染!这可是一桩重罪,他们了发现夫人偷听,遂贿赂一个家丁对夫人行不轨之事,夫人不从,正好老爷您赶回来了,可您对夫人说了狠话,夫人想证明自己清白,就去账房寻找淮掌事贪污的证据,但是账房里已被他做了手脚,房中走了水,夫人无奈之中才想······”环霁望着夫人垂落的目光,又继续道:“是我和栓子趁夜把夫人救上来的,但淮掌事欲杀我们灭口,幸亏得恭清镖局的子路与子衿两位大恩人之襄助,夫人方才能化险为夷。”

      “那这些年来,你们住哪······”

      “周家北巷。”栓子插了一句,“夫人心灵手巧,做得锦囊绸缎,附近很多姑娘来买呢。”他这是暗示没有宋寅他自个儿,夫人照样活的很好。

      “贞儿,这些年,你受苦了。”宋寅伸手将刘贞揽入怀中,“我是个混账,在恭州之地坏事做尽,已是违背先父行商的初衷,你现下,就尽情骂我打我!只消你能原谅我!”

      “不,老爷,”刘贞摇了摇头,“你真正应寻求原谅的人,是他们。若不是大人们暗中相助,老身无法得以与你相见,也无法让你识破淮掌事的真面目。”

      拾柒见刘贞将感激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故对夜猫怒了努嘴。

      夜猫见拾柒把话茬交给自己,故简略道:“无须原谅,把地图与海盗两事交代清楚即可。”

      见宋寅面色有些犹豫,刘贞将身子一转,嗤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寅,我怕是不会宽宥你。”看来,某位夫人也是有脾气的。

      宋寅到底是听不得这句话,虽然这句话当着多人讲来,极其伤了他的自尊心,可有挽回之机。他欲恢复在刘贞面前山一般巍峨的形象,就对暗鸦两位大人躬身道:“两位大人,江寇的头目名曰‘金不换’,他们的老巢就在金不换岛上。每月的朔日、朔望日与晦日,金不换的船只便会停于北十字大街的东街红桩渡口。”

      夜猫道:“如何与他们联系?”

      宋寅道:“三张地图便是与他们联系的信物之一。”

      ——
      四月朔望日,侵晨,红桩渡口。

      渡口畔栉比的早食店,虽未见什么天光,可生意兴隆得很,酒幡飘飘,跑堂肩连着胳膊均是一排满满当当的碗盏儿,忙得串门引户似的,嘴里不住地自夸,他解得各路帮话切口,惹人取笑这跑堂的从前一定是个强盗,至少是个剪径贼。早食多是四色馍馍,杂色煎花馍馍、枣箍荷叶烧饼等等素食点心,它们在桌膛上四处可见,多船夫号子果腹于此,

      食店外端,穹空阴翳,浮躁而潮湿的水汽袅袅萦绕四周,溶成一片嗡嗡呓语的气氛。渡口边上,晓风送爽,澄江如练,些些征帆去棹,舳舻十余数,四散于渡口之外,桅尖楫首,一无旗号,使人不能作商队水军想。

      只见一个身着暗色绸衫的男子,面颜肃淡,负手而立,正襟伫于渡口一畔,谛听苍苍水声时而呼驰而过,时而如碎雨一般落在身遭。男子的身旁立着一个少年身影,这个少年是一副傔从的装束,他把稍显过长的袖子掩至面上来,袖中一只手抓着一只馍馍,趁男子闭目养息的空当,就偷偷地拚命啃上三两口。这厢正是拾柒,身旁的男子是夜猫。

      日头由暗转明,渡口另一畔驰过来一艘渡船,夜猫只等舳舻近来。

      江潮之风时缓时急,渡船中有两位船夫打扮的布褐男子,头戴竹笠,他们面目因常年受日光曝晒,显得极为黝黑,让他们的貌容应会比真实年龄显得更为衰老。两位渔夫袒露两只胳膊在外,其中一个撑着长桨,其中一个用汗巾拭了拭鬓角,稳稳的行至船艄坐下歇憩。船下水花未定,沿岸一阵腥咸的湿风急急扑上了岸畔。

      ——“想要去往金不换岛,须先以一件绸衫,一瓯梧桐露,作为接驳的暗证。”

      宋寅的话历历在耳。

      夜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拾柒,拾柒油手油脚地将吃了一大半的馍馍藏好,一份安分守己的样态。

      夜猫徐徐上前,对着渡船上歇憩的船夫道:“船家,能否去金井铺?”

      船夫闻之,自船板上立了起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审视着畔上的两人,问道:“去金井铺干什么?”

      “买一座泯江山。”

      船夫上前几步:“你用什么来买?”

      “一副衷情胆,三张金鼎图。”夜猫言毕,自袖中掏出三份地图,由拾柒转交给船夫。

      船夫接过地图后,自己观览半晌,后再度拭了拭汗,问道:“那么,你先上哪座岷江山?”

      “江山亘一心,金鼎恒不换。”夜猫目光自远空落下,落在船夫身上,神色意味兴然。

      “你贵姓?”船夫将竹笠摘下。

      “你是撑船的还是算命的?!”拾柒一把上前,跨到夜猫身旁,“咱家的爷叫你开船,你就像查家宅一样,你到底去不去?”

      渡船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船夫对撑桨的那位悄声道:“暗号没错。”

      船夫遂转过身来对夜猫恭敬道:“官爷,请上船吧。”

      夜猫抬手朝左侧的岸畔扬了扬,船夫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仅见畔上只有数围酒桶、数排黑色箱笼,并畔成列,阵势蔚为盛观。

      夜猫道:“这些礼物,聊作给金井铺的馈礼。”

      船夫躬了躬腰,道:“我会派人来搬的。”——

      岸畔边的一座早食店,正在吃馍馍的三位劲服人士,适才将视线落在渡口上,他们正是子路,子衿,捕快郭玉。

      郭玉见暗鸦那两人上了船之后,故对子路道:“我们走,回去等消息。”

      “嗯,就按计划行事。”子路将拍了拍手,准备起身。

      子衿面色忧戚,拉住他:“哥,你真要去那个金不换岛?”

      “倘若不去,为兄如何把货追回来?”子路滑腔道,“不把货追回来,如何养你养老爹?养不起你们事还小,可‘恭州第一镖’的名号眼看不保。”

      “可是——”

      “乖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局子里,”子路阻断她,“或者去监督小银锁那厮,看他有没有毛手毛脚。”

      “小银锁?”子衿蹙了蹙眉,“今儿我就没看到过他,街坊邻居没有人反应谁被偷了钱或者被偷了吃的。”

      “看来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厮洗心革面了?”——

      渡船这端,渡船原本半落的帆篷速速升起,船身转体掉头,于热闹的渡口之中无声的离却了。

      船舱内,外头的晕光翕然曳动而来,舱栏栏影与桅绳绳影似倒塌的石碑,横卧入了舱内,光影一会儿远去,一会儿近来。夜猫与拾柒盘膝并坐,前者面孔似逆上一层光,情绪未明,袖中的手指时不时动几下。而拾柒呢,她的脑袋像绿头鸭呷水一般,一晃一晃的垂下来。

      夜猫察觉到,袖中动作未停,仅是淡淡道:“昨夜何时睡?”

      “我根本没有睡着好吗!”拾柒以手支颐,面上的黑眼圈实是让人不忍卒睹,方才她整个人在渡口上被风刮得清醒无比,目下,下半身一沾了地,困意就不知不觉袭了上来。

      拾柒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勉力使自己清醒一点:“知道今早要去打江寇······”她有意压低了嗓音,“昨夜,我的脑袋就万分清醒,神经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心中忍不住紧张,毕竟我从未做船出过江海,从来也不知道江寇究竟长啥样,更重要的是——”她侧首望着夜猫,“我不知道此行是不是九死一生。”所有的战仗在爆发之前,最恐怖的一幕完全是等待。等待的结果并不十分恐怖,恐怖的是等待本身。

      相较于拾柒的焦色,夜猫轻描淡写的“呵”了一声,道:“我叫船夫掉船回去,你不必跟来。”

      “你这人——”

      霎时,舱外一个船夫经过。

      拾柒苦苦憋住了言语,探首伸向舱外,见船夫行至船身另一端,根本听不到舱内的对话之后,才将脑袋缩回来,对身旁那厮道:“我是你的影卫,你去哪我当然得跟到哪了——而且我才没那么怕死呢。”

      “既然如此,”夜猫嘴角挑了挑,“我们为何不对调身份?”

      拾柒“啊哈哈”的笑了,一下一下搓着掌,斟酌着道:“论智论勇,论谋论武,我都不如大人您,扮成宋寅与金不换斡旋到底——这样的大事,除非您来,才有希望。至于我嘛,就专攻敌后战场,不在敌前给您添麻烦了。”

      夜猫抿了抿嘴,不复言语。

      船舱只剩下拾柒打哈欠的声音。当是时,两人一旁的酒桶阵之中,一只酒桶顿时钻出一个人头,面上抹的乌漆嘛黑,像从大火之中堪堪逃出生来的模样,这人贼头贼脑的循视周遭,他可不正是小银锁这厢?

      小银锁探见拾柒他们正盘坐在不远处,登时自酒桶中落了出来,手脚功夫伶俐的很,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但盘坐的两人已然感知到,一个极其泰然,面上云淡风轻,似是早已料知,另一个不大淡定了,身上的睡意悉数被这舱内来客给冲刷了去——

      发觉小银锁凑向自己,拾柒圆目虎瞪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难不成还泡在酒桶里?我在里面多待一阵都会醉。”

      “多事。”拾柒打算把舱门与帘子阖上。夜猫这尊大佛正在修身养息,韬光养晦,她没好意思叫他关上。

      但因夜猫靠近舱口,且舱内装满了酒桶与箱箧,给以人的空间本没剩多少,拾柒只好倾斜着身体错过他,吃劲地把舱门阖上,顺便把帘子给抓了下来。拽帘子时,她拽得不太稳,上半身一歪,眼看要磕在夜猫双膝上——“当心。”他适时抬起双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腰。

      夜猫的掌心微烫,这份细小的触动仿若一条单向暗流,贴着衣裳缓缓淌入拾柒的知觉之中,他掌上的烫意贴着她,腰上的触感有些像羽毛拂过一般,令得她有些痒。然而,拾柒感到夜猫的呼吸微沉,他势必觉得她的动作碍事碍眼了。

      拾柒遂僵硬地对夜猫地笑了笑,道:“大人,非常抱歉哈。”语讫,整个人迅速的退回身体。

      对拾柒的话,她身旁人没任何回应。

      拾柒把箭靶转向了那个罪魁祸首:“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在这干什么?”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就在这干什么。”小银锁的油嘴滑舌是不是师承了子路这厮?钻起空子来都一个德行。

      “你少添乱了,”拾柒揪住小银锁的一只耳朵,“我们要去金不换岛,路途险阻重重,你这种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别怪我届时保不了你。”

      “拾柒兄,你我可是杵臼之交,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小银锁弯起双眼,挣脱开拾柒的桎梏,挨着她,也学着她盘腿而坐。

      拾柒一把捂着鼻子:“咦——你身上胡萝卜味这么重!哎,算我怕了你,你快点躲起来。”

      小银锁朝自己的两只咯吱窝处嗅了嗅,不解地道:“什么胡萝卜味?我只在酒桶里沐了一回酒浴,顶多就有酒味······”

      拾柒没待他说完,嫌弃地甩手作驱赶之势。

      小银锁指了指自己,戳了戳酒桶:“又要我躲进酒桶里面,别搞|我了!”

      拾柒遽掀开一角木板,木板之下露出一块方形暗窖,暗窖里是船身一处真空地带。据方形长、宽来丈量,这个暗窖仅容一个小孩钻入,若是成年人硬钻,许是会硬生生拤在中间,进退不得。由此,目下这个再适宜作小银锁的藏身之处不过了。此亦是刚刚上船时夜猫察觉出来的。

      拾柒催促道:“快点!”

      小银锁满面无奈地磨蹭进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另,谨祝列位可可爱爱的看官们端午节快快乐乐,“粽”有千般好,莫要吃太饱~O(∩_∩)O~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