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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杀:探赜(中) ...

  •   缁夜,穹空如漆,更漏绵长,寒蝉迭鸣,时刻逼近了戌时牌分,刘家巷各户各院燃起了千家灯火,灯火如深情之人的眉眼,仰首眺望如夜空的核心处。

      “簌簌簌——”细微的鼓翼之声起,一只夜鸦在半空打着飞旋儿,自家家户户的顶院之处掠过,接着振翮纵入了一棵高荫之中。

      “小家伙,你终于来了!”拾柒蜷缩在壮桩枝柯之间,当夜鸦落在她身旁一棵轻枝间时,她面上掀起了一抹淡淡喜色,忙将瘫在膝盖上写好的那一扎简信蜷成极细的一卷,轻手轻脚地以红绳系于它的左足边。

      不过,她发现它的右足竟还缚着一卷信,想必是夜猫要给她指示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吧。

      通完风、报完信之后,拾柒率先将信摊开一看,傻眼了一瞬,信中的内容仅书写着一个名字。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着道:“夜猫现在的目标怎么会是他?”

      ——

      底下,那一群蓝衣客中的为首一人,正是王二麻子,他对着诸位持刀蒙面的蓝衣客道嘱咐了今夜的计策,后道:“今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知道嘛?”

      “明白了,可是老大,你确定刘贞夫人正在就在前面的那椽破屋子里?”

      萧疏的夜辰之间,李四搓了搓发冷的掌心,嘴巴朝着掌心呵了一口气,嗓音被那骤降的气温给冻得硬邦邦的,说起话来带了一点左。

      “李四啊,”王二麻子眯了眯眼睛,捻起刀挑起他的下巴颏,嗓音深沉的问道,“这是淮掌事的吩咐,你只管照做就是,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

      李四的下巴颏被刀尖轻轻挑起,一抹痛感通过他下巴的筋骨传及了他的吃了一记闭门羹,脸被斥成了菜色一般,身旁有个弟兄帮着他说话道:“老大,咱李四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王二麻子直截了当地截断了此人之言,“既然你们对我的吩咐有疑窦,那我这儿位置你来坐一坐,我请你发号施令一通,行不行?”

      这话儿说的极为温和绵转,却令在场所有的蓝衣客鸦雀无声,气氛陷入了一片僵寂之中,谁也不敢出声,均是作屏声敛气之态。

      “既然你们不出声,表示你们还想在这儿混,在这儿混的话就别那么多废话,掌事有什么吩咐就咱们照做就行!”

      在王二麻子说话间,附近的高木之上一抹鸦影自枝柯之间路过,形如出鞘之墨剑,朝着近乎无垠的夜空之中疾射而去。

      与之同时,蜷缩于枝柯之间的拾柒将身体拉直,活络了一下筋骨,在高木之间连纵带跳,攀上了最顶端的树冠之处,接着身体轻盈如燕地朝附近屋檐之上一掠,腿脚并用地速速攀爬上去。

      既然蓝衣帮还没开始行动,先让她打探一下周遭的情况先。

      于屋檐之上没奔几步,她被迎面拐来的一阵料峭夜风胁迫地后撤半步,风中带着几些云雨的气息,略酸微甘,像是酸枣之味,引得她不由地摸了一下肚子,肚腹之中仅有半个馍馍在维持着她的体内能量。

      唉,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屈原这句话契合了她此刻艰涩的心情。

      她前驱几步,身体在屋脊之上连翻了数个跟斗,捉准了某种时机,身影朝着刘氏所在白墙瓦屋横掠而去。

      “砰——”一声,既及她的双脚沾着了瓦脊之上时,眼前的泛黑了一瞬,身体的重心险些失衡而致使跌倒。

      “外端是什么人?”此际,一记充溢着提防之声冷不丁自瓦檐横冲直撞了出来。

      屋内。

      子路在刘贞夫人的丫鬟环霁的招待下甫一落座,就忽闻头顶上端传了一记“砰”的闷响,他察觉到了什么,臀部尚未在凳椅之上焐热,整个人连忙起身,匆遽的道了一声“失敬”,身体赶忙儿翻出了院落外端,接着几步一跃飞蹿上了屋脊之上,目光谨慎,不住地朝着四下探寻着境况。

      原在院落里打千千儿的数位孺童被他吓得摄住了动作。

      循声赶来的栓子与蒿子,他们见子路爬到了自家的屋顶之上,不觉惊异,道,“少主,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贼徒进来了?”

      “不是贼徒。”

      借着几束月光,子路在屋檐之上踱了几步,视线落在遥遥的几处浓阴之下,那里有几些近乎黑色的蓝衣人影如连块浮雕似的翕动着。

      月光在子路的眼底惊起了一些波澜:“他们八成是冲着刘贞夫人来的。”

      “少主,你说什么?”隔得距离有些遥远,栓子压根儿辨不清子路在讲些什么,他奋力地掏了掏耳朵,瞪大着眼看着他。

      “刘贞夫人现在怎么样?”借一个垫步,子路身影走了一个轻晃瞬挪,整个人自屋檐之上翩翩然翻落了下来。

      栓子用下巴指了指屋内,道:“环霁正侍奉着夫人呢,怎么了?少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对劲——”

      “现在说不清,让这些孩子先进屋,外面的情况暂时不太安全,快!”子路说着,迅然就给栓子与蒿子递了一个眼色。

      这两人悟过了意,当下不敢稍有懈怠。

      庭院之央,月光之下的人影顿时缭乱了起来,盖如水中藻、荇交横,时时溅起了短促的催促声、奔步声。

      不远处一株盆栽背后,一道蜷缩的人影趁着人影缭乱之空当儿,错目之间,影如掣电般凌空戛然一闪而过,翻至了隔壁家的屋檐之上。

      此人正是有惊无险的拾柒,她长吁了一口气儿,感慨自己的动作迅捷无比,溜蹿的功夫在顷刻之间突飞猛进了不少!

      不过,她思及了子路,此人亦友非敌,立场明显是在暗鸦与蓝衣帮、鸟笼的中立面,说及脾性虽是平素吊儿郎当得很,但在正经的时刻可煞是靠谱儿,晓得蓝衣帮在悄悄兮兮地“明修栈道”,不知他会不会来一出“暗度陈仓”呢?

      管他呢,横竖现下他们暂时都面对着同一个敌人,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拿子路的角度来观之,他明明知晓刘贞夫人的下落,但他选择不声张,明显是偏向于保护刘贞夫人。

      目前蓝衣帮算是他的一个敌手,前者同时也是暗鸦的敌人,如此推之,子路的立场客观上来说是中立,可自主观意义而言,他不消说是与暗鸦同一条战线上的人。

      穹空之上稍有几颗疏星淡然映现,傍依以皎月苍云,那浮游于寂夜之上的时阴,打着飞脚般无声匆遽地逝过。

      星月悬乎上,冷风潜乎下。

      拾柒在屋脊之上连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接着略施轻功,身姿轻如檐下飞燕,身影在半空之中接连滑出了一个半圆的轨道,足步在屋脊之上疾蹿,步音“笃笃笃”地踏裂了一夜的霁色,黢黢如岩下电,一派激流勇进的调调。

      周遭的巷口之一。

      只见有飕飕寒风一晃而过,惹得附近所植之一众蓝衣客如一堆泥雕娃娃似的,面上皆是如出一辙地毫无表情,身影峻严无比,各个腰悬朴刀,密密麻麻地困堵于巷口中央。

      “一,二,三,四,五,六——西边的巷口一共有十六个人。”

      拾柒半伏在去巷口三丈开外的一家屋院之上,她被她的数数结果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尔后松开,喃喃地道:“我的天,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可以拼一桌酒席了。”

      她接着起身,开始绕着刘家巷口打转儿、兜圈子,打从遭遇过上一回被蓝衣帮追剿,她对这个结构错综复杂的巷弄终算摸清了门道,迷路撞了死墙之事渐渐鲜少了起来。

      现在她是支身立于高处,立在了唯有她能看见他人而他人无法看见她的位置,以一种居高临下一般的俯瞰视角俯望着这一切,

      凉飕飕的夜风之中,拾柒身着夜行衣的衣袂被震得猎猎作响,一圈接着一圈地兜转了下来,她算是察清了蓝衣帮在刘家巷四面布局的大致势力。

      “东巷口,十八人;南巷口,二十人;北巷口呢——”自邻壁巷口拐了一个道,她身影在半空之中旋出了一个翻转,幽幽落在了巷墙之上,墙下一众蓝衣客遥遥然在目。

      她歪了歪脑袋,咂吧了一下舌头,隔着一重重朦朦胧胧的夜色,用手指清点着他们的人头数目:“一二三四五六——哎呀,这里人数最多,共二十四个人。”

      巡视一周,这东南西北四个巷口均被蓝衣帮堵得水泄不通,看来这一回他们是真真做好了应对之策,非要抓住刘贞不可。

      思及此,她就越发地想不明白了,淮掌事为何对刘贞此人——他的哥嫂如此之介怀?宋寅到底知不知道刘贞没死这件事?淮掌事是个知情人,那么他将实情告诉宋寅了吗?

      淮掌事三番五次派遣蓝衣帮拚了命想要打探她的下落,俨似要遮盖掉什么似的。因这位刘贞,连她抢到的地图,他现下也没兴致去抢夺。

      当年刘贞就是被淮掌事揭发其与家丁通奸,因此火烧账房而投井自尽,结果尸身失踪,想必“尸身失踪”这件事与栓子与蒿子两人脱不了什么干系。这也契合子路之前所说过的话,栓子与蒿子原来是宋府的仆役,那么他们离开宋府投奔子路,恐怕就是与刘贞有关。

      等等,让她捋捋思路。

      她原来在潜入宋府之时,冬瓜肚与瘦高个儿两人就透露过,刘贞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大美人,让宋寅与淮掌事这一对兄弟纷纷心悦于她。

      后来,刘贞委身了谁,这自是不必言说。

      只不过,淮掌事呢?假若他对刘贞的爱慕是真,那么刘贞对宋寅的选择,遂是令他因爱生恨?生恨得不惜揭露她与家丁通奸?现在知道了她的真正下落,遽蓝衣客来活擒她?

      如此近乎于赶尽杀绝的做法,这种恨的厚度与深度,让她叹为观止。

      恐怕不全是恨,按拾柒的直觉观之,冥冥之中,刘贞似乎把握着淮掌事的某种鲜为人知的命脉,她的存在可能对他造成了某种莫能言喻的威胁,是以,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刻,他遣蓝衣帮秘密来蹲点,仅有一个目的,就是擒住刘贞,关键是兹事是瞒着宋寅去执行的。

      唉,真是关系乱七八糟的一家人。

      宋家人这些不可外扬的家务事,好像真与香船失踪的案件真没多大的关联,不过,换一个角度思忖一下,她若是能得到刘贞的信赖,指不定她会对这桩案件的推进大有裨益!

      只是,目前蓝衣帮所在刘家巷所之下的局,局势牢固,她该想想一个破局之法。

      拾柒想着想着,忽闻巷口之外传了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少年身影出现在了巷口中央,借着几缕熙微的月光,她觉得这一位少年的长相有几分眼熟。

      巷墙之下的那一众蓝衣帮见了此位少年来,为首一人迅疾提刀踱步上前去,一把将刀刃直戳着少年面门,厉声低喝道:“小子,这条路走不通,走别的路吧!”

      少年拿眼淡然的看了他们一眼,不卑不亢地道:“你们的掌事认识我家先生,就在前几日,他本人还专门来拜谒过我家先生呢。”

      哦,原来是他!

      拾柒顿时亮了亮眼,鲤鱼打挺儿似的自巷墙之上半立起身来,朝后方的地面落了下去。

      前端,听了少年分外淡定自若的回复,为首的蓝衣客愣怔了一刻,将掌间刀换了一个调向,收拢回腰侧,继而用不确定的目光打量着少年几眼。

      “怎么,你怀疑我?”少年精于识人颜色,故此话中含着笑道,“那我也想怀疑一下淮掌事,他在这个时辰让你们这儿扰乱街头治安,他是不是亦持有不能为外人道之用意呢?”

      少年表现得临危不惧,口齿伶俐的功夫益是令在场的蓝衣客觳觫一惊。

      “你这毛头,出言不逊!”其中一个蓝衣客几个阔步奔了上去,抬手往腰际悬刀一抽,一记刀芒乍然于半空之中削了下来,就照着少年的面门劈去!

      在巷弄之中暗中窥察的拾柒被这刀芒晃了晃眼,呼吸一紧,整个人正要出手,却见为首那位蓝衣客道了一声:“慢着!”

      刀刃戛然在少年的额庭上方半尺的位置顿住。

      “这位小弟弟,”这位蓝衣客先是将那位随意挥刀的人斥到了一旁,接着对少年道,“方才我们的言语多有失敬,请你不要介意。”末了,他再度补充了一句话:“我们来这里仅是奉命行事,绝对不会打扰你家先生以及附近邻居街坊的清净,放心。”

      言讫,他自动侧开了身,周遭的蓝衣客见状也识趣的拨开了一条窄道,让这个少年过去。

      “不会扰民?但愿如此吧。”少年轻轻摇首,趋步迈入了巷中。

      甫一踏入巷道,在行经了一两丈的距离之后,各户自巷墙顶内泄露而出的灯光温和地照着少年的身影,将他的影子忽明忽暗地映现在了墙上。

      “不行,得快点回去,否则先生就要斥我了。”少年一面说着,一面加紧了脚步。

      然而,他没行几步,刚要折入一个拐角时,一个人影倏地将他拽入了阴影之中!

      “你是谁!要做什么——”少年受到了惊吓,双手拚命挣扎着,慌乱之中,袖筒之中一袋物什滑落了下来。

      “嘘,阿先,是我。”

      拾柒虚虚掩住了少年的嘴,边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边顺顺利利地伸手接住了那一袋物什。

      少年定了定神,凝目望着拾柒的面容好一会儿,继而用手直直指住她,一字一顿地道:“梁上君子?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梁上君子,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嘛!”拾柒用余光扫了巷口一眼,那一众蓝衣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有些人甚至将视线投射了过来!

      “这里不安全,到师叔的府上再说。”她话毕遂桎梏着阿先,一把将他带入了更深处的巷道里。

      阿先不明就里,语气微愠:“你也不像是一个很安全的人,在这里贼头贼脑的干些什么勾当?”他想要挣脱开拾柒的束缚,可无济于事,这个家伙的腕劲很足,将他牵掣得牢牢的!

      “稍安勿躁,等到了地方我再告诉你。”

      两人在巷道之中转了好几个道,等蓝衣客的眼线悉数消失在视域之中,而罗府的匾额遥然在目之时,拾柒适才放开了阿先。

      在府檐之下的云黄色灯盏照彻之下,阿先忽看拾柒正拿着他的药袋,下意思掂了掂自己的袖筒,发觉空无一物之后,神经绷紧着,遽朝着她伸过手去,没好气道:“快将药袋还给我!”

      拾柒挑起嘴唇,有意后退几步,将药袋探到鼻翼前浅浅地嗅了一嗅,道:“哎,我闻到有当归、黄芩,藕节、甚至还有桑白皮的味道,府内是不是有谁染了风寒或者肝气不疏呀?是不是念庵师叔?”

      “这与你无关,快把药还给我!”阿先作势要去争!

      “那我偏不给你,我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好了。”拾柒一手晃着药袋,一手闲负在背,身影如烟如燕,分外灵巧地避过了阿先的争夺,悠然悠然地旋过身去,照准门墙的位置就要攀爬上去!

      “种拾柒。”

      此时,一个温润似瑜玉的嗓音在夜色笼罩之中的门板下绵转的响起。

      拾柒行将腾空翻爬的动作倏而一顿,梗住了脖颈,僵硬的扭过首去,一身白衣猎猎的男子映现了她的视域中央,男子的面容与他绵淳的嗓音一样温雅,唇边噙着一抹蔼然之笑,仿佛是长辈对着后背的搞怪与无厘头保持宽松接纳的包容态度。

      “师傅!”阿先赶忙儿跑至罗知筇的身旁,双手搀扶着他,面上微有戚色,道:“师傅,您、您怎么出门了,小悟呢?他人呢?他不是应服侍在您身旁吗?”

      “他今日的绘稿有十之一二不可用,我命他重新修改去了。”

      罗知筇话音缓沉似水,说话时,他的眼眸虽是黯淡静寂,但从眸心处出发的视线却带着温暖的热度,让与之对视的人能切身感知到莫名的温暖。

      “师傅,你看看那个种拾柒,他——”

      “师叔,我是在逗阿先玩儿呢!”见阿先准备告状,拾柒为了维护自身之形象,识趣的几步上前,将药袋全须全尾地塞回了阿先手中。

      阿先睨了拾柒一眼。

      拾柒自动略过他的眼色,对着罗知筇行了一礼,恭谨地道:“师叔,今夜我来是有一事相托。”

      “我知道,此事与宋府的刘贞夫人有关,对不对?”言讫,罗知筇一手微攥成拳,抵在口前,隐抑地咳嗽了几声。

      拾柒没有察觉到罗知筇细微的动作,仅是听了他的话,好奇地瞪大了双目,遽抬首深深望住他:“师叔,您怎么知道的?”

      “一个时辰之前,夜猫已经知会过我了。”他脸上所嵌着的容然笑意,如一捧雪簌簌地敲在了寒枝梢头,接着汇入了地间,不经意的温暖了黑魆魆的夜色。

      拾柒连连上前了步,诧讶道:“师叔,您认识我家大人?”

      讵料,罗知筇袖袂之下的手腕缓缓自袖裾间伸了出来,悬袖如雪般轻扬飘曳,他以一指抵在唇上,含笑道了一声:“商业机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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