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糖叨

11、银鹤

　　远处的钟声适时敲响，带来一阵喧闹的平静。

　　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在听上去格外的漫长的钟声里，她想。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话，像是松了口气。

　　那夏夜里的童谣，被钟敲碎，散在了闷热的夏风里。

　　第二天离开客栈的时候，沈长缨穿了一身黑，她看到周温安眼神在掠过她这身衣服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她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只穿黑白两色的衣裳。”

　　“黑色耐脏，白色不花俏，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说完他便踏上了车，吩咐着马夫先走一步。

　　等周温安驾马先行后，沈长缨慢条斯理地坐上车，吩咐车夫紧跟其后。

　　马车行的有些快，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手撑着脑袋，心思飘得有些远。

　　倒不是在想昨夜那些不明不白的情愫，而是在想入京后的打算。她已经八年未踏进京都一步，所有的消息基本上都是来自在京都的那些“狐朋狗友”。当初云游四方，四处跟人打架，跟人打出了情意，倒是给她现在提供了不少的便利条件。

　　城门高耸，城墙和城门处都守着不少的士兵。周温安的马车在前，那为首的士兵没检查便放了一行人进去。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进了京都，一路叫卖吆喝，一路繁华景象，她透着小窗往外瞧着，有些新奇，也有些心酸。

　　“璟王府到了。”

　　璟王府光是外墙就比其它王府高上了几寸，戒卫森严，沈长缨想象得到，如果这次不是跟周温安一同进府，她要被侍卫拦下搜几次身。

　　“七殿下，若是我今日不是同你一起，我怕是连门都进不来吧。”她到了周温安身边，低声念道。

　　“正是。王府的戒卫比较严，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不用查你。”

　　“哦。”王府内的路径弯弯绕绕，她走了半天还不知道要去哪儿，“现在要去？”

　　“你去北锦斋，那是你的住所，我要先去书阁一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先好些休息吧。”在一个岔路，两人分道扬镳，她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新的婢女，走在她前头引着路。

　　“多谢。”到了北锦斋，她向那侍女道了谢，那侍女微微点头，没说一句话便离去了。

　　北锦斋位于璟王府北处，斋子被掩在竹林中，院子很大，屋内陈设简单大方，似乎从这一方便可窥得主人的品味。

　　她把东西放下后领着尹夏出了门，京都商贸繁华，市坊叫卖声络绎不绝，两人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往前走。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尹夏跟在她后面，小声地问。

　　“去见你哥。”

　　“姑娘，家兄早在宁滨之战中丧了命，何来…”她看到沈长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

　　“尹夏，尹氏族长尹松之孙，父亲尹德翼，母亲冯青诗，兄长尹文誉。还需要我说的更详细一些吗？”沈长缨与尹夏之间隔着些距离，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她，等她的回答。

　　小姑娘低丧着头，耷拉着嘴角：“姑娘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在绥州给我敷药的时候，那些药不太像当地土方。”

　　“所以？这就被发现了？”尹夏没想到是这个细节，看着沈长缨的眼神惊奇中带着赞叹。

　　“我派人查过，当地的梁家村没有尹姓人，我认识的人中，刚好有人姓尹，顺藤摸瓜去查了查。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到我身边了吗？”

　　小姑娘正了正衣衫，向沈长缨行了礼，“小女尹夏，承家祖之命，留在姑娘身边。”

　　“尹老爷子让你到我身边，当一个厨子？”她在听到尹夏的回应后，有些不可思议。

　　“不，不是。尹家传家之宝是医术，祖上几代都是宫中最有威望的御医，兄长不肯学医，从了商，跟祖父闹僵了。这一辈只有我承了那一套医术。”她又看了看沈长缨，“尹家曾承过沈家莫大的恩惠，家祖是让我留在沈姑娘身边，以免不时之需。”好不容易解释完了，小姑娘轻轻地呼了口气。

　　“沈老爷子在绥州？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消息。”沈长缨换了个问题，接着问。

　　“你们见过，在绥州城外，你和一位公子大打出手的时候，我和祖父刚好经过。祖父说，沈姑娘身上带着的红璎珞，是当初沈尹两家结亲的物件。”

　　“...什么结亲？”

　　“沈姑娘，当初沈尹两家曾订过婚约。”

　　“曾？”沈长缨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现在没有了，对吧？”真是奇怪，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吗？

　　“是，不过不是在沈家出事之后，是之前，我哥当初知道了以后闹着说不肯，因为是娃娃亲，再说沈尹两家一直关系很好，婚事只是锦上添花，所以当时就退了。”

　　沈长缨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是在沈家没了这么多年后才知道当初她还有一门亲事。

　　“姑娘，现在还去见我哥吗？”尹夏怯生生地问。

　　“怎么，你怕他？”她在消化这些信息的时候，捕捉到尹夏情绪中含着的怯意。

　　“他从小就喜欢捉弄我，每次都拿我和一些世家公子打趣，所以后来祖父四处云游的时候，我跟着祖父走了。”十几岁的女孩子，脸皮薄的跟纸一样，随意的玩笑话好像都能让她们的脸染上红晕。沈长缨看着尹夏有些脸红的样子，想起自己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时候，脸红对于沈长缨是件难事，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把她的脸皮练得多厚。

　　她笑了笑，拉了拉尹夏的衣袖，“不去了，我好久都没回京都了，四处逛逛吧。”

　　“好！”

　　其实两人都很久没回到京都了，对于那些新奇玩意儿都能看上好一会儿。走着走着，到了京都城内最大的一家成衣铺。

　　沈长缨想起包袱里那些非黑即白的衣服，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彼时京都正流行那些鲜艳颜色的衣裳，衣服的纹样不是牡丹便是鸳鸯。沈长缨走进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像进了盘丝洞。那些进来采买的女人，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身上的脂粉气都沾上了沈长缨的裙角。

　　“这成衣铺不像是成衣铺，倒像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尹夏站在她后面，小声地叨叨了一句。

　　“你有喜欢的衣裙吗？去试试。”沈长缨把她往前推了推，到了一件鹅黄色交领襦裙前面。“这套正适合你。”尹夏被推搡去换衣服，终于只剩下了她。

　　沈长缨绕过那群女人集中在的鲜艳衣裙区域，到了个角落，那里摆了套衣裙。

　　那是套绛紫色的衣裙，裙摆曳地，上面绣的不是花的纹样，而是仙鹤，银线绣成的仙鹤在祥云中盘旋，像是活了一般，细细听好似还能听到鹤鸣。她看的有些呆，连尹夏出来了都没发觉。

　　“姑娘也去试一试吧，若有不合身的地方，还能在这里改一改。”

　　“不，不用了。”有些像做坏事被抓包，沈长缨难得地结巴了一下，又转过身去，四处打量着衣裙，却又在不经意间扫了那条裙子一样。

　　“这绛紫色极为衬姑娘的肤色，又能彰显您的身份，姑娘不妨先去试一试啊。”那店家也过来了，两个人一起撺掇她，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那好吧。”她拿着那套衣裙去换了。

　　她将头发重新绾了绾，散下了些头发，让长发垂下来。她走出来的时候，那群热闹的女人刚好要出去，看到她身上那件衣服就没移开过眼睛。

　　“店家，可还有这身衣裙？”

　　“若没有的话，可还能做上两件相似的？”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店家转，沈长缨身边只剩下了尹夏一人在不断地赞叹。

　　“一直见姑娘不是黑色就是白色，今日看到姑娘穿起这样的颜色，也是好看极了。”

　　“真的？”她糙惯了，突然这样精细下来，有些不适应。

　　“真的。”响起的不是尹夏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周温安。

　　脸红，对于沈长缨是件难事。

　　从脖子开始，到耳尖，再到脸颊，红晕一点点蔓延上去，像是夏日日落时天边残存的的那最后一抹晚霞。

　　“七殿下？”沈长缨手老实地叠在一起，试图去回忆原来她在周温安面前是怎样站着的，却发现怎样站都不太对劲。

　　哦，她忘了她原来都是拿刀的。

　　她把刀拿到了手里，却发现穿着这样这样衣裙抱着刀的样子更奇怪了。

　　“它很适合你。”周温安往四周望了望，“今日宫中设宴，你同我一起去。”她正奇怪为何宫中设宴要带上她，突然看到周温安眼神中转瞬即逝的冷意。

　　“好。”沈长缨应了下来，然后就要去把衣裳换下来。

　　“等等。”周温安叫住她，“先别换。”

　　周温安不知道对那店家说了什么，那店家便匆匆跑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来。

　　“我府中没有女眷，自然也没有这些饰品，宫中的饰品是造办处和广储司承办的，没这么快，暂时只能用这些。”周温安对她解释道。

　　那人带着很多饰品而来，零零散散地摆满了一小个台子。

　　她看了看那些精细的簪子、镯子、耳环，最后选了一套不太张扬的银饰，与那银鹤相互映衬。

　　“七弟啊七弟，离京这么些时日，都瘦了许多。”沈长缨刚要去换下这身衣裳，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又停下步子。

　　成衣铺踏进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