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姿》老福特

3、十六周岁的生日礼物

　　国庆过后，昼渐短夜渐长，学校更换了时间表，走读生不能回家午休了。

　　林雨申加入了我和车莹的吃饭组合，成了我们名副其实的饭友。没过几天，车莹男友萧平京也端着盘子出现在了我们的餐桌前，一行四人好不热闹。

　　走去食堂的路上，林雨申总是会主动牵起我的手，跟我十指紧扣。期间还会顽皮地捏手指，或者轻轻摩挲我的虎口。都是很细微的小动作，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会发现。

　　就在这样隐秘的关系里，我们尝到了分外的甘甜。那是一种有别于车莹和萧平京的，从高一开始就光明正大走在一起面对众人目光的，晦涩又让人脸红心跳的快乐。

　　有些话不太方便在公共场合说，而我们坐得那么近，传小纸条又显得奇怪。于是我们开始用林雨申的笔记本来当传话筒。

　　其实也不怎么奇怪，如果我们心里没鬼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大部分的交流都是很琐碎的小事情，那时候却会乐此不疲。

　　林雨申算是文科班的特例，只擅长数学课，其他科目成绩都是平平无奇。数学课的时候她要认真听讲，不会给我留言。一到史政地课堂上就才思敏捷，洋洋洒洒能写上800词，标准的语文考试的作文长度。

　　内容无非是吐槽老师讲课，吐槽周一非得穿丑爆了的清洁工同款校服，吐槽女厕所的隔间门太矮形同虚设……

　　我多半时候不回复文字，只是随心所欲地在空白的页面上画一个动漫人物再递回去。

　　林雨申有一次表达过她的愤愤不平，说她几百词的真情实感换来我一个“朕已阅”。我只是神秘地笑笑不辩白。

　　在物化生会考之前，我们仍然会修这三门课。但是这三门课的成绩并不计入每次月考排名。本着功利的目的，我理所当然放弃了它们。可林雨申偏偏感兴趣，还老爱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我有时候在想，林雨申怎么会选择了文科呢，难道仅仅是为了遇见我？

　　可我跟林雨申是全然不同的人。她会把她的想法跟我合盘托出，而我最多只会告诉她50%。所以，这样自作多情又天马行空的想法，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从不敢去求证。

　　跟萧平京熟了之后，他马上就公开嫌弃我跟林雨申这两个大电灯泡了。正合我意，午间的吃饭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单独约会。

　　虽然我从小品学兼优，但我喜欢做一切稍微刺激危险又不会被老师发现的事情。

　　比如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会在桌洞里放上好佳薯片，趁老师在刷刷写板书的时候拿一片扔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吃完。

　　如今也是一样，可以在老师眼皮底下谈恋爱却不被发现，真是有莫大的成就感。

　　在有情人眼里，日子过得格外快。一场秋雨一场凉，南方的深秋已然萧索。

　　那是10月29号，星期三。

　　早上两堂课结束之后会有一个大课间，是全校的广播操时间。下了很大的雨，广播台说取消课间操，改为自由活动。

　　同学们欢呼雀跃，毕竟25分钟的休息时间能往返小卖部好几个来回呢。是搬运零食饮料的好机会。

　　我在座位上一边转笔一边写英语作业。这是我进高二以后养成的好习惯，趁下课时间把上堂课布置的作业写完，这样晚自习就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小说或者是写文章。

　　做完一篇完形填空，我伸了个懒腰，后座有人轻柔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

　　我心中了然，头也不回地把手往后伸，稳稳接住了林雨申递上来的笔记本。

　　这是我和林雨申心照不宣的默契，拍一下是有话要说请回头，拍两下是递本子。她还贴心地买了个书签夹在笔记本里，方便我直接翻到那一页。

　　这一回，纸上没有往常碎碎念的长篇大论。只有四个字。可是这四个字却让我心中警铃大作。后座的林雨申应该看到了我鲜艳欲滴的耳垂和后脖颈，发出贱兮兮的笑声。

　　那是四个差点要了我小命的字：我想吻你。

　　不是我想亲你，而是我想吻你。我的天，她要不要这么会撩啊。15岁的不谙世事的我这样懊恼又甜蜜地想着。

　　儿时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别人的关注重点都在于保尔和丽达的革命情谊，或者保尔崇高的理想。

　　只有我的关注点是跑偏的，我最喜欢的人是保尔的初恋——冬妮娅。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的还是冬妮娅，并且仍然为保尔和冬妮娅没有最终在一起感到遗憾。

　　那本书被我翻烂了，如果别人有心要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两个接吻时的描写我翻得最多。

　　后来看过好多作者写的青春校园小说，里面也会有接吻桥段的描写，却绝不会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给我的心带来刻骨铭心的激荡。

　　所以警铃大作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想到的是冬妮娅和保尔年轻热忱的身体相拥在一起的许多个片段。

　　思考了一会儿，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画一个动漫人物在上面，更不可能傻傻地写一个“嗯”或者是“好的”。

　　我只是转过身去，双手把笔记本递给了还在偷笑的林雨申，顺便看一下她的脸是不是跟我的一样红。

　　这窥探让我很满意，因为她的脸有过之而无不及，像一只烧熟了的大龙虾。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只清楚自己度秒如年。

　　心里有一万个猜测。

　　我的初吻什么时候会来呢，会不会就在今天？可是我没有出校门的机会，那林雨申会约我去哪里？如果她约我的话，我要不要先假装矜持一下？我表现得太心急了，会不会吓到她？我并不知道接吻应该怎么做，作为一个恋人这样是不是过于笨拙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一反常态，根本没有勇气正眼看林雨申的脸，只管自己埋头吃饭。吃完饭她想陪我回宿舍转转，我应允了。宿舍里没人的话，我们要是想那啥也不是不可以。

　　不太凑巧的是，那天是车莹的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回宿舍的时候她正躺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唤。我们去楼下水房给她打好了热水，再给她灌好热水袋，就匆匆回教室了。

　　一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大概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吧。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我们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西边的楼梯走，走上半层楼左转，就是通往学校后山的路。

　　我们学校是省级重点高中，有占地面积相当大的一片后山，连通各个教学楼。

　　还在念初中的我们就对这所高中心向往之了。不仅校规里没有兄弟院校“男女生之间距离不得少于一米”等的傻缺规定，还有风景秀美、植被繁茂的后山供学生们散步休闲。某些小年轻也可以摸黑做一些情侣之间才会做的浪漫事。

　　由此，两节晚自习之间的大课间，教导主任、各班班主任和热爱八卦的同学们纷纷拿着手电筒冲去后山角落里“扫黄打非”，也是校园一景。

　　从10月8号确立关系的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和林雨申手牵手走过后山，混在人群中一直走到学校的北门。但在这一天的我眼里，后山的一切忽然变得暧昧朦胧起来。恍恍惚惚间又忆起了8号晚上的事。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也可以说成是林雨申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而我没有拒绝。

　　林雨申不知道的是，这对于我真是很大的心理突破了。在这之前，我最多接受女生朋友挽着胳膊一起走路。

　　我们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到了北门，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难分难舍，但我还是率先说了“拜拜”，之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女生宿舍楼。

　　“顾小唐！“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林雨申清脆好听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在黑暗中绷着脸，努力不让嘴角的笑意流露出来。她已经跑到了我跟前。

　　我没说话，只是略一挑眉，用眼神表示了我的疑惑。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林雨申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看看周围人群，到底还是拗不过女生眼里的点点期待，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电光火石间，林雨申已经扑过来抱住了我，似乎使出了全身力气。开始时我的手还僵硬地放在身侧，几秒后才缓缓地举起来，环住了她的腰。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短，因为人多眼杂，而刚刚互通心意的我们又那么害羞。

　　林雨申很快就放开了我，眉梢眼角是满满的笑意，凑到我耳边说了句“我很开心”就一转身蹦蹦跳跳跑走了。

　　我兀自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校门口的学生都走完了，才挠挠头一脸傻笑地回宿舍，错过了熄灯时间。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刻，林雨申闷闷不乐地发话了：“你在想什么呢？都不做声。”

　　“啊，没什么特别的。”我急忙否认。

　　“今天是我生日。”

　　“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都没有准备礼物。”我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白天笔记本上的那四个字。

　　后山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只有晚秋的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在陪伴着我们。

　　“没关系的，你先闭上眼睛好不好？”已经是撒娇的口吻了。我当然乖乖遵命。

　　一秒。两秒。三秒。一片静谧中我能听到林雨申越来越厚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暴露无遗的心跳。

　　我的下嘴唇毫无征兆地被她的牙齿轻轻地咬住，可林雨申只稍稍用了一点力就放开了。她一定是很怕弄疼了我。现在回想，真的是温柔到极致的动作了。

　　“为什么？”脸庞发烫的我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其实我想问，为什么明明是你生日，却要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

　　“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我就在想，赵敏咬了张无忌一口，就让张无忌记住了她。如果我足够幸运，死心塌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也要让那个人记住我。”林雨申的吐字很慢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跳进了我的耳朵里，也跳进了我心里。

　　她眼底的深情被夜幕遮住了，当年的我看不清。现在的我戴上时光的滤镜，却能看得那么完整清晰。

　　“顾小唐，谢谢你，你是我送给自己十六周岁的生日礼物。一辈子那么长，我们不一定能走到最后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掉我，就像你不会忘掉今晚的疼痛。”

　　林雨申，我想说我一直都记得你的。你不是我生命里一行简单的注解，而是无数个绝无仅有的画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