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繁花滿

6、青春啊

　　毕业时候兴起来的那个黑恶大佬的传说，差点让我成为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走在路上会被人时不时的讨论一下，或者总有指指点点的人，对于我这种一点也不想陷入公众视线的角色来说，实在是太困扰了。不过还好，这之前，我的日子一直都很平静，我们班的日子也一直都很平静。当然也不是永远都平淡如水，毕竟我们班有那么多的活宝在啊。
　　中考测试很快过去了，成绩出来以后，班主任嘴都要笑裂了——我们班拿了第一名。除了我这种稳扎稳打型选手继续稳扎稳打之外，赵月和萝卜这一个小团体整体成绩都有上升。毫不要脸的说，我觉得这跟我有莫大的关系。
　　赵月就不用说了，跟我同桌，我虽然不会监督他上课认真听否，但是他小动作一旦影响到我，我就会立马双眼怒瞪，让他消停下来。久而久之，他上课开始慢慢的能听见去了，搞怪、捣乱、做小动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底子本身不算太差，所以他请教我问题，我也会不留私心尽力帮他解答。至于萝卜他们，一下课就来找赵月，大课间就拉赵月出去，小课间就赖在小苗旁边的座位上，跟赵月侃大山，那种黏糊劲儿一度让我这个做同桌的都汗颜。尤其写作业的时候，直接抱着本子就过来了，说是要抄，但是又一边抄一遍自言自语：“不对吧，怎么是这种答案，不可能吧......”每次听到他讲这种话，我就满脑袋的问号。老子年级前三名，让一个班级里的倒数前三名这么质疑，真是有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于是每每这种时候，我就要拿着我的本子粗略的跟他讲一下答案由来。我不想展开细讲，一是因为细讲起来实在太多，时间不够，二是因为我怕他听不懂，还要说是我的错，这会令我很崩溃。但是慢慢的我就发现了，他偶尔也能蹦出一个正确的公式来跟我理论，于是我也开始偶尔展开来讲。萝卜这种就属于底子非常差了，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进步空间实在太大了。所以只要随随便便哪次我给他讲的东西记心里了，考试的时候马上就反映到试卷上。被萝卜感染（其实主要是抄作业方面），星星偶尔也过来我这里抄作业，不过话很少，抄完就撤，干脆利落。萝卜的小团体，除了星星，也都很爱拿着我的作业抄。真的不是我夸自己，我的作业字体工整不说，步骤还清晰，偶尔有成绩没那么垫底的同学，拿着我的作业本，有时候自己看着看着就把不会的题目看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神奇。
　　说起来，我更觉得，这一切要归功于赵月，如果不是他的话，我跟萝卜这种校霸级别的人物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在我眼里，他们就如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绝不可以招惹。而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学霸——像我这种，也一直是以一种傲慢、清高的形象存在的。两条本来永远没有交叉的平行线，因为他一个人的存在，慢慢绕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自从赵月转来我们班里以后，整个班的氛围好像比以前融洽了许多。
　　大概老班也有同感，发完试卷以后，老班除了表扬赵月他们以外，还提到了我，说我帮助同学做得好。想想每次一下课一堆人围着我抄作业的场景，虽然有点心虚，但抄作业的人的成绩总还是实实在在提上来了，所以我还是脸红着接受了老班的表扬。
　　“叮铃铃，叮铃铃......”试卷发完，表扬完所有的人，就下课了。班上一下从安静状态切换到了炸锅状态，沸腾起来。“可以啊，虽然名次没变化，但是分数上升了啊。你这是没有量变，直接质变了啊”，一听，就是赵月在损萝卜。萝卜笑着回答他，“说实话，我第一次觉得抄作业也能进步？我妈要高兴了，除了数学和物理，我居然都合格了？！”
　　“破天荒破天荒，这种时刻值得纪念一下哈”，赵月一脸奸相的怂恿萝卜。
　　“怎么纪念？”萝卜问。
　　“你请大家吃个饭，大家一起帮你高兴高兴啊”，本来萝卜还一脸兴奋，一听赵月这句话，马上反应过来赵月什么心思。“滚滚滚，又讹老子...”
　　“我怎么讹你了？谁家有了喜事儿不是这种庆祝？”赵月一句话让萝卜干瞪眼，又反驳不上来，吧唧了一下嘴，只说出一句“你他妈就知道坑我，真是...”
　　“别别，我不坑你，你最起码请我们不存吃个饭吧，天天拿命在教你这快烂木头”，赵月笑嘻嘻的，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肩膀，把我拉到萝卜面前，于是大家的视线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听到“我们不存”这四个字，我用余光瞄了一眼搭在我肩膀上那只手，一秒钟的时间，我感觉我的脸又红了。以前的时候，我们两个刚熟悉起来，玩游戏，赵月使劲打我手背，硬生生打出三道血红的印记，手都肿了，那个时候我也没觉得那种肢体接触有什么问题。现在心思变了，一点点触碰我就绷不住，全表现在脸上了。
　　而现在，不管是我自己内心作祟搞出来的粉色气氛，还是大家的视线聚焦，我都不想承受，只想赶紧逃出这种视线包围圈，于是笑着摆摆手说着“不用不用”。就在我要走的时候，赵月一把按住我的肩膀，硬生生让我坐在萝卜对面。我看了一眼，感觉他刚刚笑得春光灿烂的表情好像变严肃了一些。我暗自使力气尝试挣开他手，但他的手就稳稳的压着我肩膀，不让我走。他要干嘛？
　　“对对，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不存，这是必然，这么长时间的作业怎么能白抄？”萝卜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笑呵呵的看着我，也顺带着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这一巴掌纯粹是兄弟间的情谊了，这手劲大的，比赵月的还过分，真的是把我当成男的了。拍完我，萝卜又用日常贱兮兮的那种表情，向我打包票：“他们屁都吃不上，不存，你一星期的鸡腿饭，我包了！”一听鸡腿饭，我眼睛顿时亮了，当即一股巧劲挣开赵月的手，站起来问道：“说到做到？！”
　　“当然，只要......你以后的作业也还要给我抄。”萝卜鸡贼的附加了以后继续抄作业的条件。不过我才不管这些，有的吃时尽管吃，不要等没得吃时干瞪眼，一句话，“成交！”
　　赵月的表情完全暗淡下来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面无表情的回了座位，我能感觉到他可能有点不高兴，但是我完全不懂、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喜怒无常。不过想想鸡腿饭，我觉得先不管他高兴不高兴了，我先为我的鸡腿饭欢呼一下吧！
　　上课了，最后一节还是老班的课，我们看着老班拿着数学课本，从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洋溢着春天的微笑，散发着夏天的热情，慢慢走过教室后门，走过最后一个窗子，走过倒数第二个窗子，走到教室前门，然后生物老师出现了。两个人未进教室，勾肩搭背的在教室前门那边说笑了几句。再然后，老班扭头往教室里丢了一句“这节课上自习”，把课本往前排同学桌上一丢，“帮我放回办公室”，一句话说完，转身和生物老师嘻嘻哈哈的走了，留下我们一群人在教室里凌乱。
　　“肯定是去喝酒了”，前排的数学课代表拿起老班的书放好。
　　“喝什么酒？”萝卜问道。
　　“啊？他跟生物老师打赌，赌我们班不会是第一”，数学课代表慢悠悠的说，“谁知道我们能这么争气，老鸡贼”。
　　班里大家都笑起来了。
　　“我看他赌输了也挺高兴”，“那是，咱们憋着劲让他输，第一次这么团结，他当然得为我们的团结高兴”，“老班也是，咋能这么不看好咱们”，“活该，他要是赌咱们赢，他现在也不用请客吃饭了，更高兴”“哈哈哈哈哈”。七嘴八舌的讨论上来，自习就不是自习了，刚考完试，又是这么好的成绩，大家都挺想放松一下，于是班里的氛围就更轻松了。
　　萝卜扯了一下前面王静的头发，等王静转过头来，他又假装自己在学习，我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就笑起来。如果要论心智成熟的话，我觉得萝卜在感情方面的心智几乎为零。曾经隔壁班的一个姐姐，明目张胆的送过表白信给萝卜，结果萝卜不小心烧了自己书包，那封信也一起烧了，后来那个姐姐不甘心，每天跟着萝卜跑，尽最大力量在萝卜面前刷自己的存在感，终于有一天把萝卜给搞烦了。他找了一天带着他的小弟，在放学路上堵这个姐姐，问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姐姐一看这么多人根本也不敢说话，萝卜就不耐烦的带着小弟走了。这个姐姐可能也真的被这么多人震住了，以后再没有理过萝卜，看见都绕道走。这段感情，以当事人毫不知情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而告终。而我作为明眼人，每次看到那个姐姐，都替萝卜感到惋惜不已。萝卜平常就经常这种逗猫逗狗的，王静回头看看，无奈的叹口气，又转过去了，于是萝卜接着试探，扯扯这个，拽拽那个。我就在一边看戏一样笑起来。
　　“赵月，你看，萝卜这个人哈，感觉一点也不像校霸，你看他招王静烦的，”我扭脸跟问赵月。赵月只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鼓捣他的橡皮印章了。他最近迷上了用橡皮刻印章，买了一堆四四方方的橡皮在桌兜里，天天没事就拿出来刻，但从来也没见过一件成品。
　　“诶，你到底在刻啥东西啊？能不能给我看看？”我突然想起来上课前他悻悻回座位的严肃脸色，于是讨好的问道，“给我看看吧，大雕刻家。让我，膜拜一下你。”
　　“赵月，赵月，赵月月赵月月，给我看一眼吧，赵月赵月，大雕刻家？......”
　　在我扯着赵月胳膊讨好好久以后，赵月同志终于说话了：“你不能长点志气吗？萝卜的鸡腿饭那么好吃吗？你...你至于以后都让他抄作业吗？老是...一说就脸红，你跟他有什么可脸红的？”赵月盯着自己的雕刻，手下一刻不停，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就是随口批评一下我这幅见到吃的就眼红的德行。我面上笑嘻嘻，心里撇撇嘴，哼，这有什么可批评的，给人家抄作业起码有鸡腿饭，教你问题屁都没有一个。
　　“给你吃了多少好吃的，喂了你多少东西，都喂狗了，一顿鸡腿饭就让你那么高兴，我上次那一个月的鸡腿饭呢？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赵月还在说我，我只好继续装作听训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不服气的，我哪里多高兴？我直接问他：“那别人请我吃鸡腿饭，难道我要丧着一张脸吗？那别人谁还请我吃？”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佯装生气。我只好又做小伏低，“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一定丧着脸去接受别人的好意。你刚刚按我肩膀，现在还疼，劲儿太大了。”
　　“没事吧？”赵月一听后面半句，立马问我。我嘻嘻哈哈一张脸说骗他的，他似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钻研他的雕刻去了。我在旁边仔细盯着他刻，老半天也没看出来刻的到底是什么。
　　“呀！”萝卜又开始作妖了，班里本来到处都在窃窃私语，他这一嗓子，不高不低，但刚好吸引全班同学的目光，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萝卜看到自己成为焦点，一点头，冲赵月一笑，开始发表自己的言论。这种万众瞩目时候，一般他第一眼就会去寻求赵月的认同：“赵月，你看小耗子，睡着了，昨天晚上肯定又干坏事去了。”拜托，这位大哥，再坏也没有你脸上的笑容更坏的了。
　　在我们班上，小耗子算是身材最瘦小的男孩子了，长得也很像个小学生，薄成一片的身体，不管什么时候看过去总是有一种营养不良的既视感，但偏偏他是萝卜这圈人里心智最成熟的孩子，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出个门道儿来，抽烟且烟瘾极大。你能想象一个顶着一张可爱的baby face的人，利落的半夜翻墙结果碰到保安，跟保安讲人生哲理和拿着烟屁股猛啜最后一口的场景吗？我虽然也不能想象，但是我见到过，怎么说呢？谈不上违和不违和，但是画面极其之诡异。
　　萝卜轻轻戳一戳小耗子的脸，黑眼圈奇大。我又想笑了，因为这样看上去，小耗子真的很像一个小耗子。萝卜看我笑，眼睛一转，又憋出个坏主意。
　　他拿自己的作业本，咔一下，就撕下一页纸来，随手放进去一点干草碎叶（答应我，各位看官，不要问我干草哪里来的，萝卜经常会有一些让人惊为天人的思路，所以桌兜里有啥都不用奇怪），然后卷成一个烟卷，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头，凑到小耗子面前，开始自己抽起来。我真的很吃惊，先不说那个“烟”到底能不能抽，关键这种叫醒小耗子的办法真是让我一头黑线。
　　赵月似乎很感兴趣，直接跑到小耗子边上，开始把萝卜抽出来的烟雾往小耗子脸上扇。萝卜抽进去不少这种烟，呛得不行，不停咳嗽，“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他闻不到味儿，你先呛死了”，赵月边思索边给萝卜出主意，“你这样，你吸一口，直接给他抽，他自己一抽保准醒”。全班的视线都在看这两个蔫坏的人整小耗子，都憋着一口气没笑出来。
　　于是，萝卜吹了吹里面的干草，赶紧给小耗子放嘴边，随着小耗子一呼一吸，“烟卷”里，干草上的火星也是一明一灭。烟气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快憋不住了，赵月则紧张的盯着烟，拿了一块抹布，万一火着起来，随时准备扑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其实才过去一分钟，但是我们总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小耗子终于感应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烟味，眼睛缓缓睁开了，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操！萝，咳咳咳，你干什么，萝卜！”
　　全班笑成一团。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哈哈，我们打算表演一个乐队，正在排练，需要点烟雾，所以就起了个火儿，造造势，别担心哈”，赵月胡诌的本领还是很到位的，笑嘻嘻的跟小耗子胡乱解释。也不管他信不信，顺手就操起扫院子的大扫帚，做一个弹吉他的样子。萝卜也马上跟上，拿起垃圾篓往星星手一塞，让他当个鼓手，自己手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灰斗，开始装模作样的当做键盘弹起来。三个人一起哼哼起来，哼了没几句，大家都跟着慢慢哼起来，赵月朝我一使眼色，我刚想说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赵月就吼起来：“你咋不唱啊，不存，主唱得快点嗨起来啊！”小苗于是飞速把一本书卷成一个筒状，塞进我手里。说实话，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害羞的情绪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啊？哦哦。”两句，嘴巴就先跟着他们唱起来。哼哼了两句，赵月又嫌我声音小，又吼我：“大声点！”。这一声吼出来，把我吼的怔了一下，那一瞬间，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一样，又好像完全融入了赵月的情绪，在他为我创设的这个场景里，开始顺着他的意识大声唱出来：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灯啪一声灭了，突然又啪一声亮了，大家看过去，一脸懵的小耗子就站在门口的灯开关那边，控制灯光。“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啥，不过灯光总不能少吧？来吧！”
　　于是全班燃起来了。
　　调皮的人互相说着“过年了，热闹热闹，新年好！”，安静的人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们的“show（如果这也能被称作show的话）”，喜欢唱歌的人一起跟着唱着，不喜欢唱歌的人就扭动身体或者帮忙制造“旋律（如果噪音也算的话）”。灯光忽明忽灭，每个人脸上都是难得的轻松、肆意，大声笑，大声闹，大合唱瞬间燃爆了这昏昏沉沉的傍晚，点亮了整个教学楼的黑暗，叫醒了每一个躁动的灵魂。教室里都回荡着一种吵吵闹闹的诗意，这诗意酣畅淋漓，这诗意痛快无比，这诗意有个特别美好的标题，它就叫做青春了。
　　赵月兴奋的在明灭不定的光里看着我，为我打节奏，止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