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吃一颗荔枝

2、第 2 章

　　眼前是黑色，身后是黑色。到处都是黑色。

　　影子孤身一人囚困于黑色之中，安静又彷徨。

　　它没有喊，没有叫，也没有因为恐惧而哭泣。只是孤独地站立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抱住了自己。

　　于是，世界裂开缝隙，光明降临了。

　　影子猛然睁开眼睛。

　　“你醒了呀。”

　　声音充满沙质，不算好听，但充满了惊喜。

　　醒来的孩子听到声音，睁开的眼睛努力适应周围的环境，并慢慢地扭头去寻声音的来源。

　　然后，在简陋的帐顶里，破烂的盖布前，微微闪着光的灯芯下，他看见了一张黑黝的脸。

　　算不得难看，但也绝非好看。

　　从衣服和头发依稀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女人。虽然皮肤黝黑，不过这人的眼睛很是明亮，仿佛透着希望。但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对方额角处的字符。

　　是一个红色的字，写着“柏”。

　　孩子痴痴地盯着那个“柏”字许久，眼底尽是渴望和贪欲。他并不清楚那个字代表什么，只觉得那犹如饕餮盛宴，不断地勾着自己心底最深也最多的食欲——好香，好想吃。

　　这个叫做“柏”的人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有着想要吃掉自己的欲l望跟野心。

　　她正露出和善又温柔的笑容，轻声解释道，“我是在沙土里面发现你们的。当时褐土跟黄沙将你们掩埋，气息微弱。身上还有夜鬼的臭味。便猜测你们应该是从附近被夜鬼毁掉的村子里逃出来，结果不慎遇上了黄沙，才会被掩埋在底下。把你们挖出来的时候，我可担心了……还好，你们活下来了，也没有被感染。真好。不用怕 ，你们现在安全了。我叫做非柏。你们呢？”

　　对方说的一堆，但孩子都没听进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鲜红的“柏”。“红名”仿佛跳舞的肉骨头在眼前晃来晃去，惹得他几次吞咽口水，忍不住要动手。

　　于是，他蓄起全部力气猛地起身，想要扑过去，身后却顿时压来一个重量。

　　孩子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发现身后有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这让他突然醒过神来。

　　“你是在看她么？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俩就是紧紧相拥的模样。她是你的……妹妹吧。你们俩一定感情很好，即便是昏迷，她紧紧抱着你的手都没有松开。”

　　孩子没有否认。他偏头看着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脸，心底有些柔软。

　　“妹……妹……”

　　他开口说话，但却是断断续续的单字，看起来并不太会讲话，能发出声音似乎是他的极限。

　　男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说话很成问题，面上立即露出懊恼又委屈的表情。

　　女人为男孩的说话惊讶片刻之后，柔声开口道，“没关系，可以慢慢说。”

　　孩子闻言看向非柏。
　　事实上，他是盯着非柏的额角，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忍耐。

　　“怎么了？”非柏见这孩子目光直勾勾的，脸颊微微发红，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便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触碰到孩子额头的那一刻，这个叫非柏的女人忽然浑身过电一般，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子中被抽了出去，但又好像没有。这种感觉来得太快，几乎让她无法反应。

　　倒是手底下——果然，滚烫。

　　“你发烧了！”非柏忽然尖叫了一声。满脸焦急。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做些什么。或许此刻能够弄来一盆凉水是极好的。

　　可是在拥有“褐土黄沙”之名的漠河地界，别说是水了，就连水滴都难以得见。这令非柏觉得十分为难又伤心。

　　而正在慌乱之中，她忽然听见孩子用着一种无辜懵懂的声音问了一句，“我们……也有……名字吗？”

　　非柏一愣，她有些没太明白这孩子的疑问，但还是温柔回答道，“每个人都有名字呀。”

　　“我们好像……没有……”孩子又一遍重复，说的话倒是比之前流畅些。

　　非柏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当下并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简陋帐篷的一处暗角忽然传来一阵枯槁沙哑，语气嘲讽道，“呵，我就知道，从被夜鬼袭击村子里逃出来怎么可能不会被感染。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受到感染的一种病因，甚至要比我们这些被迫红名的家伙还要来得痛苦些。”

　　这声音来得莫名嘲弄，且充满了敌意。

　　孩子立即敏感地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原来在这简陋的帐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一个将自己裹在黑色破烂大袍子里，只露出一双阴暗眼眸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人。

　　孩子的脑海里忽然无比清楚地浮现出这个念头，就如同知道对方将会成为自己今后毕生的劲敌一般，他打从心底觉得，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对于自己来说将会是个棘手的麻烦。

　　“怎么会……”非柏看上去十分心疼这两个孩子遭遇，褐色的眼眸之中全都是对他们即将要面临的未来感到担忧。

　　更何况，这两个孩子还在发烧。

　　这是病毒感染的前兆。过程有多痛苦，非柏很清楚，就像当初自己的一双弟妹，正是因为没能挺过感染初期的高烧不退，最终……

　　牵扯到过去，非柏变得越发不淡定。她咬咬牙，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你先睡下。”

　　察觉到非柏要做什么，原本还守在角落里的那人突然就急了，“你要做什么?”

　　“他发烧了。很有可能是被感染……我要救他！”

　　谁知那人却是无情地指责道，“你拿什么救他？贫穷得只剩下这顶大帐的我们，拿不出任何能够救他的药剂。”

　　“壶山……壶山他是从骨塔里出来的，他一定有……”

　　“有什么?”这人冷冷地打断非柏的话。

　　大概是实在无法理解对方在乱世之中如此圣母的行为，所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重了些，“没脑子么？壶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非柏表情一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见非柏整个人都恹了，那人这才微微挥开裹在身上的黑袍，从角落处起身。

　　起身的同时，露出了一张虽然黝黑而略微衰老但却充满精神和锐气的脸，以及额角处一只十分显眼的红字——“川”。

　　他朝刚醒来的孩子那儿走去。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如数陈述道，“我们是半个月前零零散散组织起来的一支队伍。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的名字都是红色，这意味着这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是感染者……
　　我们死里逃生，孤注一掷，在专制暴政的领路人带领下，忍受一路上的饥饿、寒冷、风沙、以及随时死去或者是被丢弃，被流放的危险，最终目的就是要去一个叫做骨塔的地方。
　　那是个唯一能救感染者的高塔，只要咬咬牙，撑到那个地方，得到适当的救助，或许我们这些被世人避而不见的怪物们就能得到一线生机。我们已经在茫茫黄沙之中行走了半月之余，可这条旅程仍是没有尽头……
　　食物是问题，体力是问题，领路人的专制也是问题。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这人静静地阐述了过往，眼神慢慢从冷漠变得些许茫然和不忍，非柏瞬间川白了这些话的意思，立马急了，喊了一声，“清川爷爷！”

　　然而，这个叫清川的怪老头却不理她，原本还有些心软的模样，这会儿却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他道，“非柏眼力好，在厚层的沙土之中看见了你们，还把你们从地底下挖了出来。但是也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孩子，你们得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帐内顿时陷入死寂。每个人的呼吸声交杂起伏，或粗重，或轻弱。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推人落至幽暗深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始终沉默的非柏似乎始终无法对瘦弱的生命无动于衷。

　　她轻声细语地丢下了一句，“你们在这儿，好好地等我回来。”

　　这一句“你们”不知是指的谁和谁。又或者都是。

　　只见这个女人匆匆说完，起身便要往外跑去。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在清川怪老头不赞同的咆哮声中，被身边的孩子猛地抓住了手臂。

　　用劲十分之大。

　　非柏顿了一下，随后疑惑地转头，却见孩子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你……干净。我，喜欢。谢谢你……”他的语气无比认真且郑重。

　　“食物，重要，肚子，重要。不然会饿……难受。我不喜欢，妹妹也不喜欢。所以，食物，很重要很重要。”孩子说的话还是断断续续，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他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

　　语末，他伸出瘦瘦的小手，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动作大胆又轻柔地摸了摸非柏额角的红名。

　　非柏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