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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故人之子 ...

  •   郭秉正忙,我问到卫彦厢房在知州府第一进,又向郭秉借用了知州府厨房。我拎着药包去卫彦厢房。厢房一目了然,一桌配四椅,里头一床,床铺鹅毛软被。桌上残茶冒着热气,椅上一人着件干净的宽松黑裘衣,坐得笔直,但脊背微微发抖。我俯身以额抵他额,还是烫。我摸摸他硬实黑发:“卫彦,上床睡会儿。”他躺上床,我蹲下脱掉他脚上千层底布鞋,给他盖上轻薄的鹅毛软被。他身体不动,眼睛却随我动作转动。我将手盖在他眼睛上,他睫毛刷在我掌中,手心痒痒。我说:“闭上眼睛,不要睁开。”移开手时,他乖乖闭眼入睡。然后我去厨房中给他熬化功散解药。
      ——
      守在瓦罐旁,灶里跳跃的迷惑火光映着我。
      ——从东华门出发时,梁泽仁说申生是故人之子,利州人。申生说他盛临二年生,十九岁。
      ——我给申生敷金创药时,他腰间的利州绣囊落出一块“曜”字玉牌。
      ——过鄂渚时,申生说他自小离家,未见过家人,只小时候见过的梁大人今次又来带走他。他的身份文书在梁大人那里
      ——掉入狼谷时,申生脱口而出他要回宫中。
      这是不是因为……
      ——元宵灯节,连说书先生都知道,镇守利州的忠勇军节度沈令斌次子沈曜,盛临二年被当时的利州监县梁泽仁抱去长安城禁宫中抚养。
      瓦罐咕嘟嘟冒泡。“李大夫?”仆妇叫我。我回过神,仆妇递过滤布、汤匙和小小空药罐,我说:“多谢。”将解药滤到食罐中,回去卫彦厢房。梁泽仁出现在眼前,我不及提醒他,他先推门进了卫彦厢房。
      进屋卫彦仍然规规矩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一动不动。除了右手把梁泽仁的手腕重重扣在床沿外,跟真睡着的人没什么不同。
      “我从王逢吉的节度府上回来,想探探受伤的卫彦侠士。”王梁泽仁说:“没想到一靠近就这样了。”
      “卫彦是影卫出身,”我解释,“不能接受旁人不打招呼地靠近。”他只认可我的气息。“卫彦,睁眼坐起来。”他睁眼看向我,又看向自己的手,松开梁大人坐起来。我说:“药喝了。别下床了,就在铺上喝吧。”将药罐递给卫彦,正要递汤匙,他埋头就药罐边沿不停歇地喝起来,我将汤匙收入袖中。
      梁泽仁坐到桌前,自斟一杯茶。我先问:“梁大人,见着王逢吉了吗?他同不同意放粮?”梁泽仁说:“我和沈涟见着他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放粮。”
      我又问梁泽仁:“梁大人,申生……是不是镇守利州的忠勇军节度沈令斌之子?”梁泽仁啜饮茶。卫彦喝完,我拿过空药罐放桌上。全程都在的卫彦在铺上问:“沈曜?”
      “对,申生……就是忠勇军节度沈令斌次子沈曜。”梁泽仁乏力地说,“他身份关系重大,不得不一路瞒着你们。”那他狼谷中对不住的人就是沈令斌了。
      新换的秋长衫下,梁泽仁露出的腿有些水肿。我说:“梁大人,我能否摸你的脉?”梁泽仁撩开袖子放桌上问:“怎么了?”我按上去,他脉来浮面无力,时起时伏似有似无,心律紊乱如鱼之翔水。我反问:“梁大人有没有发热、倦怠、身上酸痛?”他说:“有些,想是一路太疲累了。该多睡些时候。”我说:“太劳累....梁大人得上心悸症了。之后留在知州府调养吧?”
      梁泽仁却摇头:“我要赶紧去利州治疫症,并亲向沈令斌告罪。我对不住他。”他声音渐小,仿佛陷入当时的情景,“盛临二年抱走他的次子入长安为质时,他在湟水边送我,我应过会带沈曜回去。这次他在信中答应我从利州入存粮赈饥荒,我便在穆宗驾崩之时,以安抚沈令斌为名带沈曜出宫。沈曜却在狼谷殒命。我对不住沈令斌啊……”他起身带上房门,“郭秉说晚间在前厅设有简单家宴,到点来吃。”我问:“沈涟呢?”他走了出去,“沈涟说在城中打探,晚些回来。”
      我跟卫彦说:“你还要喝五回药。我把瓦罐还回去,你再睡会儿恢复快。晚饭我来叫你。”他睡回去翻动两下,我问:“睡不踏实?”他老实应:“是。”我宽慰:“陌生地方是这样。”留了心,拎上瓦罐和汤匙还去厨房。
      ——
      晚间我同卫彦去前厅吃郭秉家宴,落座时郭秉和梁泽仁在。郭秉正问:“梁大人,既然王逢吉不肯见,你们怎样进到他节度府的?”
      梁泽仁提起精神讲:“沈涟侠士在路上捡了好些石子。门房来报王逢吉不肯见时,他抽出那柄龙泉不住横挽,挽的结点在他腰腹正中,行走时护住了我,大步流星闯入王逢吉府上。好多兵卒围过来,然而正面他龙泉剑光所及之处雪亮森冷,水泼不进,小兵之流无法近身。背面他左手扣的石子嗖嗖嗖连发,脑后生了眼睛一般,每发一粒便有一人应声而倒。这样脚步不停,我们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境,眨眼间便到最里进见到了王逢吉。”
      郭秉问:“他怎么横挽的?”梁泽仁比划了一下,卫彦说:“五花剑,简单。”我拉拉他,他收声。郭秉说:“王逢吉虽是武将,却很会保命的。”梁泽仁说:“正是。沈涟一脚踹开房门后,那房间一览无余。我在他身后,房间当中两人正低头端详大圆桌上的图纸。一人看服饰是转运使。”他抿了一口茶,我问:“梁大人与转运使同朝为官,也会不认识吗”郭秉笑:“为官者众,不在一处做事,我们也不是互相认得的。梁大人是同平章事,认得他的人多,他认得的人却不那么多。梁大人,之后呢”
      梁泽仁说:“转运使他抬头满脸怒色问沈涟侠士:‘来者何人?敢擅闯节度府?’另一人却趁他说话当口,立即闭眼转身,在墙根寻个角落抱头蹲下。沈涟问:‘谁是王逢吉?’。”
      我说:“蹲在墙根那人必定是王逢吉了。”
      梁泽仁说:“是的。我从沈涟侠士身后走出来说:“王逢吉节度!”王逢吉转过来,双眼依旧紧闭说:‘侠士既认得我,想必清楚我只是望州节度,所作所为全凭朝廷之命,平素未犯大恶。侠士看上什么尽管拿,我自你们进来后没睁过眼,决计认不出你们的模样。’他的确很会保住自己的命。这番话既不讨饶怯懦,又恭恭敬敬。转运使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也叫我:'梁大人。'沈涟侠士插上门闩,又推那笨重的大圆桌抵在门后。因王逢吉不肯睁眼,我只得说:‘王逢吉节度,你且看看我是谁。’他耳朵微动,睁眼才故作惊讶叫我:‘梁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早先城墙上兵卒报给过他,梁大人又叫门房通传过。”郭秉说:“王逢吉这是见梁大人硬闯进来而故意装傻了。”
      梁泽仁说:“对。王逢吉站起身同我打哈哈,‘我不及替梁兄备酒设宴,接风洗尘,当真罪过,哈哈,当真罪…’沈涟侠士目光炯炯盯着他说:‘王节度,能否下令开仓放粮救城外流民?’那王逢吉汗如雨下,从怀中掏出块手帕不停擦拭,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能开仓’。”
      郭秉问:“我问过他为何不开仓,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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