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很冒险的梦》奇迹想想

2、天道不仁

　　……
　　忘川河畔，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子好奇地看着面前絮絮叨叨讲故事的老妇人：“所以这本《家长里短》写得如何呀？”
　　圆脸女子名唤琢辙，九重天上闲散小神一樽。琢辙在神界吃喝玩乐惯了，这次若不是冥王亲请，她也不会给跑到冥界来处理这个大麻烦。跟在一旁的鬼差自称李平，模样还算看得过去，据说是冥王座下最为得力之人，此时忘川只有他们三人，琢辙猜测是冥王事先清的场。
　　李平知道的比琢辙要多些，在来的路上主动把老妇人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这老妇人本名云起，乃明成年间大渊国人，父亲是户部七品小吏，母亲是威风凛凛的镇西将军，年轻时有个大坎，连累父母丢了官位，但云家财运甚佳，凭借父母被罢官后从商赚得的钱财，倒也算是吃喝不愁，一生顺遂，寿终正寝。
　　琢辙一听，命格既是如此，哪来那么大执念搅得十万恶鬼鬼气波动，甚至隐隐有冲破地藏菩萨封印的趋势。眼前的云起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好看一点的慈祥的老妇人，只见她一个人坐在忘川河畔，除了嘴里反反复复说着的生前那些琐碎事，整个人无害到极致。
　　琢辙疑惑地原地绕着云起转了两圈，默念了几句口诀，再细细观察，才看出些门道。这云起竟受命紫微帝星，凡间灵气稀薄，气运难以汇聚，紫微隐而不现，帝星之力最终反噬到云起身上，以云起凡人之躯自是无法承受，最终导致星运外泻，这才引得十万恶鬼蠢蠢欲动，妄图冲破封印，毕竟对恶鬼而言吸食帝星之力便能一跃成魔，等待他们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云起自己自然不清楚这些个弯弯绕绕，见到琢辙和李平前来，不厌其烦地把自己漫长又平凡枯燥的一生从头开始讲起。
　　李平见琢辙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却是有些烦躁，心想冥王既把重任交付给自己，那就得早日完成任务。
　　琢辙闲散惯了，因而也不急，见李平有些不耐，笑着对他说：“云起一事前因后果都得摸索清楚，不然如何解这执念？我瞧这女子身上有紫微星运，怕是不凡，若是你我二人能助其功德圆满，于修行也是有益的。”
　　李平一直听闻琢辙神尊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能得神尊之位全靠一个年纪大、资历久。遥想当初，自己可是真刀真枪从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今日才如此得冥王器重，因而对偷闲躲静的琢辙其实并无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一路上一直在心里构想，这次的差事自己该如何默默做好所有事，然后要如何让琢辙神尊又有参与感，才不至于得罪了九重天上的神尊。
　　谁曾想二人来此不过片刻，琢辙神尊不借助任何法器便瞧出了个中奥妙，毕竟饶是冥王也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这凡间女子的蹊跷之处。“神尊言之有理。小鬼能力有限，却是瞧不出这女子的奇异之处，幸有神尊相助，小鬼拜谢神尊！”说着李平便心服口服地朝琢辙行拜谢礼，对于有实力者他从来都是敬佩有加。
　　琢辙稳稳当当地受了这一礼，心里也清楚，自己能看出云起身上的紫微星运，算是让这鬼差心服口服，以后行事应是好办很多。
　　此前听到云起提起的《家长里短》一书，而琢辙之所以这么关注《家长里短》这本书，其实有一个原因——这本书是她写的，曾几何时琢辙在凡间游玩，闲着无聊就写点东西打发时光，后来一时兴起，还在凡间给自己安排了个魏无涯的身份，琢辙这人最喜欢听别人夸她书写得好，便抓住机会出声询问云起。
　　云起将“家长里短”“好问书屋”这两个词反复念叨了好几遍，才缓慢从回忆中走出来回答琢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好问书屋是苏行开的，他也喜欢魏先生的书，呵，天下又哪有读书人不喜欢魏先生的书呢？好问书屋里有好多魏先生的著作，我年轻时最喜欢去那里，苏行当时在书屋楼下大堂设了个比文擂台，说是要读天下书，论天下大道。我就一边看魏先生的书，一边听苏行与人辩道。他最喜欢引用魏先生的话，他常说<家长里短>一书可解天下事。我也这么觉得，魏先生通篇不局限于家常，从家事引述到家国大事，以最平常的文字讲述世间最精妙的道。”
　　“苏行却又是哪个人物？此前，可没听你提起？”本来只是问了一句书如何，李平也算了解云起说话长篇大论的特点，见云起大有要继续说下去的势头，慌忙抓住一个疑惑来出言阻止云起继续说下去。
　　云起一听到苏行这个名字，表情立马生动起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苏行就是这样一个人。”
　　听完云起的话，琢辙有些得意，却也有些担忧，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闲暇之作居然能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再仔细一想，云起之事自己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怪不得放着诸天神佛不请，冥王独独挑了自己。
　　云起过了一会儿，像是又回忆起什么，眼眶明显红了，像个小孩一样哭的不能自已，嘴里还喃喃道：“那年冬天，苏行死了……”
　　“看这痛苦的样子，苏行莫不是她夫君？早年丧夫，一生顺遂？？”
　　面对琢辙的追问，李平也是一脸的莫名奇妙：“不应该啊！云起的命格与苏行这一生并无瓜葛，二人最大的联系莫过于同在一家书院，二人说过的话也是屈指可数。”
　　琢辙略一思索，“把苏行的命格调给我瞧瞧？”
　　李平面露难色地看着琢辙：“神尊，这，这不太好吧，苏行毕竟是局外人，私自查看其命格引起气运变动……”
　　琢辙轻笑着对李平说：“云起对苏行这般执念，苏行还能是局外人吗？这解决之法就在苏行这个关键人物身上。你可是冥王座下第一人，行事可不要学凡间男人婆婆妈妈，立刻！马上！调出苏行命格！不然，呵~这烂摊子我也懒得管，你就自个儿慢慢去查吧！”
　　李平一听这樽神要溜，叹着气认命地从怀里掏出命簿，在查询页刚刚输入苏行的名字，还不待补充其他信息，命簿直接显现出“苏行，明成年间大渊国人士……”的字样。世间重名之人何其多，这命簿有个规则，知名度越高，则在同名同姓的人中排得越靠前，这苏行位列第一，俨然是古今第一人。
　　琢辙凑到李平身旁将苏行的命格仔细看了一遍，转过头打趣地对云起说：“哟！苏行的确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说完这话，将一缕神力运至左手，再输入云起的体内。那缕神力一瞬间笼罩住云起，泛起一阵淡淡的绿光，光芒褪去云起恢复成少女模样。有了神力的支撑，云起神色不再如之前一般憔悴，如梦初醒，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云起初时还有些惊诧自己的变化，待回个神来一步冲到琢辙面前屈膝跪下。
　　云起死后魂魄因心中执念聚而不散，来到冥界后就一直待在忘川，时间一长，魂魄之力减弱许多，造成神志错乱，现在得琢辙相助，就如汹涌的河水上的蚂蚁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水草，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便不管不顾跪倒琢辙面前，祈求她的帮助，让自己的执念得到化解。
　　琢辙平日里就爱看些话本子，啥剧情都见过，看完苏行的命格，再联系云起的情况，她也算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琢辙了然地扶起云起道：“你身负紫薇帝运，本该不凡，与那苏行也不该缘浅如此，我既来此，自然会助你成事，你不必担忧。”
　　听到琢辙这样说，李平表示嗤之以鼻，片刻之前也不知是谁还拿半路开溜来威胁自己呢！
　　琢辙打量了一下年轻的云起，当真是花容月貌，听到自己必定鼎力相助的话后，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一颦一笑搞得琢辙心跳都有些加速。
　　李平算是又发现了这尊神的另一大特点——色！本着心无旁骛工作的前提，李平轻咳两声提醒琢辙：“神尊是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琢辙听到李平的提醒，尴尬地笑了笑，背过身去整理好面部表情，才缓缓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方法很简单！云起这一生没能做到的事，再来一次把它做到不就好了。”
　　李平一惊：“神尊你不会是要用云起身上多余的紫微帝运来反转时空吧？有违天道，不妥！！”
　　还不待琢辙回答，一旁的云起听到李平的话反应之大令人心悸，“天道？我这一生可都顺了天道，可又收获了什么呢？在书院受人妒忌、遭人陷害，无奈他们亲族位高权重，我便一忍再忍，可结果呢？因为我，父亲被权势压弯了脊梁，母亲被部下背叛，接连战败。再后来父亲母亲双双丢了官位，我就想，我得再顺从一点、再听话一点，只要顺了他们的天道，一切就会好起来，便索性退学嫁人，完全变成一个耳目闭塞的后宅妇人，再不管这天下是何风云。苏行却与我不同，他敢想敢做，想方设法得到了新皇的支持，大力革除弊政、改革法制，削弱权贵的势力，用他得话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结果呢？他死的时候，我嫁人已经两年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父亲告诉我，苏行终于攻克下那些权贵大臣的最后一道屏障，胜利已然就在眼前，两年的后宅生活让我的心早就不像从前那般轻易跌宕起伏，我专心缝着夫君的长袍，只回答了父亲一声嗯。这个冬天，他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华。再后来，新皇突发疾病，昏迷数日终是油尽灯枯，那些权贵趁机发动兵变想要杀掉苏行。没有人敢援助苏行，也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帮助苏行。苏行被万箭穿心而死，可那群权贵还不满足，对苏行的尸身处以车裂肢解之刑。苏行的变法终究以失败告终。苏行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居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苏行这么远大的理想，不然被车裂的可能就不止他一个，可我又无限的懊悔，如果再多一个人去帮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失败？我也在想，天道到底是什么？是苏行所坚持的信念，还是那些权贵所遵循的规则？这个问题一直到我慢慢老去，直至死亡，我都没能想明白。我只知道那些权贵的后代依旧世袭爵位，依旧享受着世间的荣华与富贵，依旧凌驾于法制之上。”云起姣好的面容上蕴满了怒火，愤愤不平地诉说着天道的不公与残酷。
　　琢辙轻拍云起的左肩表示安抚，轻声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世人总爱祈求神明相助，殊不知命运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世道不清明，那就从自己开始，一点一点擦除污渍，一点一点改变这无情的世道。云起，你要明白，你乃帝星宿主，更应该不凡。再来一次，我和李平都会帮你，苏行也不会再是一座孤岛！”
　　李平听了云起一席话也是热血沸腾，当即表示自己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琢辙掐指一算，时机已到，递给李平一个眼神，二人当机施法催动时空之门，云起面对两位善意帮助自己的神明内心充满了感激，眼下甚至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云起更是感激涕零。重来一次，她一定要这天下因她风起随她云涌，必要将自己上一世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通通都做上一遍！千言万语汇到嘴边，也只浓缩成一句：“谢谢！”
　　话音刚落，云起已消失在时空之门前。
　　李平意犹未尽地感慨：“真希望云起姑娘这一次能得偿所愿，别的不说，咱们的任务也才能完成啊！”
　　琢辙玩味地看着李平：“所以你还待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去云起身边随行，保不齐又要出什么乱子最终重蹈覆辙，人的记性可是很差的，总是吸取不了教训。”
　　李平自然是不敢问琢辙负责做什么，接收到琢辙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便溜了。
　　另一头，云起在甜水巷的院子里醒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那本《家长里短》。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这个转折如何？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