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观光手记》Vellichors

4、第三章 斯佩兰萨（上）

　　神明温格尔最近很闲，闲到有些小小的郁闷。
　　让我们来简单梳理一下这位神明在斯佩兰萨的日常生活：
　　清晨六点：坐在斯佩兰萨的白玫瑰花园里沐浴晨曦的芬芳。
　　早晨九点：旁观一节三年级孩子的文学课，不时发出浮夸的赞美。
　　午间十二点：堂而皇之地蹭饭，自以为在逗弄叶络，实际上抢走了对方最不爱吃的胡萝卜。
　　午后两点：午茶时光，混迹四年级学生的写生课，并对自己的作品明踩暗捧。
　　黄昏时分：开始静坐。自称感受生命与时光的流逝以蕴育那常年深坐闺中的灵感。
　　——啊还有，习惯性睡死梦中惊坐起，从此昼夜不分家。
　　叶络可以断定，温格尔绝对是进入战时状态的斐格城中最为悠闲的人。
　　这位神明的心态简直好到爆炸，与其说是因为战争而避难，不如说他是故意跑到这里来度假的。且不说他整日是如何游手好闲，为艺术事业奉献宝贵时间的——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在斯佩兰萨寄住了三日后，温格尔终于成功地把自己也给闲烦了。
　　“小枫叶啊，我们干脆偷偷溜了吧。”

　　叶络难得的没有出声讽刺这日常抽疯的神明。
　　因为他本人也同样闲得可怕，甚至到了一种焦虑的地步——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场突如其来的轰炸。
　　先来说说斐格城眼下的局势。
　　按照温格尔这几日游手好闲观察来的情报——圣德里与邻国曼兰的战争爆发得过于突然。后者在上一次大战中还是与圣德里并肩作战的邦国，近年来两国关系更是愈发亲密，谁也没有想到曼兰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反目偷袭。
　　圣德里首都斐格在那场持续一日的大轰炸后惨遭重创，而这名不见经传的斯佩兰萨作为斐格唯一现存的最大防空洞，同时又收留了大批无家可归的难民。
　　他和温格尔正是难民其二。
　　作为收留的条件，难民们必须时刻待在斯佩兰萨内，以免情报泄露或遇见不必要的危险。而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类，他们必须付出相应的劳动以换取战时最为珍贵的粮食。
　　温格尔在最初表现得格外活跃，因为他成为了伟大的人民教师——实习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学校领导看走了眼，令初次被人类肯定了文学魅力的温格尔在叶络面前嘚瑟了整整一个晚上。
　　而作为学校里珍贵物种，人民教师钦点的小助手，叶络显然只能整日跟在温格尔身后见证他那极度不敬业的实习生涯。
　　这就直接导致了他必须与自己最不擅长应付的小孩子打交道（事实上他对陌生人都不大能应付）。
　　而意料之外的，孩子们与新上任的助教老师相处得甚至比温格尔还要融洽。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冷冷酷酷的助教小哥哥本来就只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
　　而且小哥哥怼起老师来真的好帅好酷好喜欢！
　　也许是因为那天叶络将枫叶照片送给了提尔，那之后孩子们都开始叫他“枫叶哥哥”。叶络起初还觉得没什么，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路过的神经病神明听见了，转身便充分发挥了他那移花接木的好本事。
　　“这首诗真不错。你说是不是啊亲爱的小枫叶？”
　　亲爱的的小枫叶冷漠地瞥了他的魔法师先生一眼，大概是还没睡醒的缘故，漂亮的蓝眼睛里浮起一层薄薄浅浅的雾，那点儿自以为冷酷无情的威胁在对方看来全变成了奶凶奶凶的撒娇。
　　温格尔看着可爱，便起了逗弄的心思，一个劲儿地凑上去喊“小枫叶”。
　　他的声音低沉而好听，天生带着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尾音微微翘起，便带了把风流的小勾子，活活将人溺死在虚构出来的宠溺里。
　　只可惜眼前的人类全然不吃这一套，转身就用他当反面教材叮嘱孩子们远离神经病。
　　“说话重复好几次，不是短暂性失忆就是强迫症。”
　　对助教小哥哥言听计从的孩子们果断朝他们英俊帅气的实习老师投去了微妙的目光。

　　时至今日再次听见这令人恶寒的称呼，酷酷的枫叶哥哥已经全然麻木了：“你要带工资翘班？”
　　神明被这直白的说法弄得哭笑不得：“我们可是来旅游的，哪里来的上班翘班啊。”
　　二号翘班种子选手不置可否。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少年格外平静地回答，“但如果再遇见上次那样的事情，我救不了你，你可能还会被我连累。”
　　“你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叶络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讨喜。他傲慢、冷漠、尖酸刻薄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强大力量。这样的角色往往会被人冠以“单调”“矫情”等贬义词，他自己也并不否认。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说清了好。
　　“你不愿意和我一同旅行吗？”
　　温格尔用一种茫然的神色望着叶络。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理智上清楚这戏精八成又在过演瘾，但或许因为温格尔的表演不如先前那样用力，叶络竟真的产生了和当初在废墟里相似的错觉。
　　他好像在害怕。像个迷路的孩子。
　　“不是！我是说……”
　　叶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今天就离开吗？”
　　那股自废墟中走出来便不时不时发作的头疼又突突乱跳起来，叶络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可就当叶络正想接着说些什么以掩饰这沉默的尴尬时，温格尔早已重新换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少年的太阳穴上。
　　“亲爱的小枫叶，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神明紫色的眼中尽是得逞的笑意，“既然答应了，今后无论叶络你说什么，我都绝对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哦。”
　　果然是错觉吧？？？这种得寸进尺的家伙哪里来的纯洁懵懂啊。
　　冰凉的手指以一种轻柔的力道地按摩着脆弱的太阳穴，低温带来的刺激性却恰到好处地抚平了那丝莫名滚烫的焦躁。
　　算了，叶络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不过是陪着这家伙疯一回而已。
　　“说吧，你准备怎么翘班？”

　　魔法师先生的计划其实很接地气了。毕竟要求一个只会种点小花看点小书的文青神明和一个啥啥理论都知道就是不会做的人类少年做出正面突破的事情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斯佩兰萨的黄昏总是温柔的、暖暖的、浪漫主义而带着些童话般易碎的不真实感。
　　这时候晚课还没有开始，孩子们都在做着晚餐前的祷告。斯佩兰萨荒废的后花园里便迎来了两位光明正大闯入的不速之客。
　　神明温格尔总是这样神奇——他往往擅长某些令人发笑的小把戏。例如此刻他并不会飞，但这并不影响他撬开那把挂在铁门上生锈的铜锁。
　　冲破藩篱的神明望着那黄昏残影里近在咫尺的自由，仿佛脱口而出般深情呢喃：“我在黄昏亲吻黎明。”
　　“往往是盛满金色星光的流云，捎来燃起梦乡的静谧。”
　　情到深处，神明嘴角的微笑也愈发惊心动魄。
　　然而下一秒，深情款款的神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有什么东西——是这人世囚笼最后的引力吗？还是魔鬼的利爪勾住了命运的咽喉？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
　　这一眼真的就让温格尔差点儿哭了出来。
　　就见那原本岁月静好的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十几个毛茸茸的小兔子——穿着小皮鞋还会嘻嘻哈哈你打我闹的那种。
　　“被我们发现了吧，哼哼！”为首的正是一脸洋洋得意嚣张至极的提尔，“老师真不乖！偷偷跑出去玩！”
　　不是，你不是弱小又无助的小可怜吗？老师溜出去玩关你们小孩子什么事？？？
　　“哈哈…怎么可能，老师这是在打扫花园呢。”被现场抓包的某位老师脸不红心不跳地看向他的同伙，“你说是吧，小枫叶？”
　　他的小枫叶并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位神明的好戏。
　　年轻朋友们的队伍中不乏慧眼如炬之辈，一个红发小姑娘当场站了出来，目光凛然地望向巧言令色的敌军：“大胆！你这厮竟公然威逼利诱老实的枫叶哥哥！”
　　温格尔认识这姑娘，枫叶哥哥的头号迷妹安娜小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认为自己在祸害她家单纯善良的小叶哥哥。
　　一旁温格尔老师的小迷弟提尔听不下去了：“你胡说！老师才不会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你这是以公谋私，徇私枉法！”
　　这下连老实人枫叶哥哥都忍不住了，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安娜乱蓬蓬的小脑袋：“快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
　　安娜神采飞扬的小脸一红，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他们的来意。

　　“不行。”叶络几乎是用一种冷漠的口吻拒绝了孩子们的请求，“外面太危险了，你们不能出去。”
　　他和温格尔是游走末世的亡命之徒，可以无所谓生死地四处乱跑——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对眼前十多条稚嫩的生命负责。这并非出于感性方面的“不忍”，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欠下什么。
　　既然成为了旅人，赊账欠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心底有一条分明的线，他在冥冥中期待着某日的触及又为此暗生恐惧。
　　叶络本以为温格尔会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结果这疯的要死的家伙只是沉默了稍许，便抬起眼睛定定地望向叶络。
　　神明的眼睛仿佛流光溢彩的紫色翡翠，透明的棱角折射出温柔的星芒。
　　“小枫叶，你想和他们一起出去吗？”
　　“抛去旅人的身份，抛去所谓的责任感，只是作为一个【人】的你想要亲近这群人类吗？”
　　“如果你想做的话就去做好了，怎么疯都无所谓，因为有我在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我以我的神格向你保证。”